58.第 58 章

第58章七上八下

饮食公司几位经理这个时候脸色也是铁青, 印刷了这么多报纸,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出了这种事, 那报纸不是白白糟蹋了, 那可都是钱啊!

可, 可如果硬着头皮就这么将错就错, 传出去, 多难看啊,再说就眼前这两位也不会答应啊,牛得水那是勤行多少年的老人了, 别看官不大,但脾气大啊!

顾舜华见这个, 便道:“其实这件事也好办, 现在马上重新公布名次, 就说刚才念错了,把罗明浩直接放一边去, 没他什么事了,大家伙肯定觉得纳闷,可只要我们重新公布名次,纳闷归纳闷,但至少没犯什么错误啊!”

陈总经理还是愁:“那报纸呢, 咱一口气印了几百份呢, 大大小小国营饭店的职工都差不多能轮到, 这几百份报纸, 我怎么办, 吞回去吗?现在立即要印,也来不及了!印刷报纸也得要钱, 怎么报账啊!领导跟前也不好交待啊!”

顾舜华却已经想到了:“我们要做一份报纸,不光可以刊登我们单位自己职工的文章,还可以引入名家作品嘛,这位梁先生也是解放前的名人,我们刊登了他关于饮食文化方面的文章,这是为我们职工扩大见识面。”

陈总经理一听,眼前亮了,不过一想:“那也不能罗明浩的名字啊,现在白纸黑字,就是印的他名字。”

顾舜华:“现在,马上找几位咱们的职工,拿着胶水和白纸,把罗明浩的名字粘上盖住,在上面写上梁先生的名字,这不就得了?对外面,咱们就说印刷错误,没办法,只好改了。”

这么做,自然还是有人明白里头的道道,还是会传出去当乐子,但是至少大面上饮食公司不至于太丢人,也不至于犯什么错误了。

陈总经理拍案叫好:“行,顾同志,就依你,咱就这么干了!”

当下陈总经理赶紧找人,紧急把报纸全都粘一遍,牛得水和顾舜华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他们一回去,玉花台的子弟全都围了过来,全都有些气不过。

刚才福德居的职工,嘴上虽然没明说,但指桑骂槐的,那意思分明是说他们玉花台输不起。

可他们不是输不起,是输给一个罗明浩,这也太不像那么一回事了。

罗明浩其实心也正提着,那篇文章,他还是从一个亲戚家防空洞杂物堆里翻出来的旧书,纸业发黄,前面还被柴火烧了边,封面当然也早没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

那天他发愁怎么造一篇文章,想起来这个,翻了翻,觉得不错,就抄下来了。

别说这书是老早前的了,一般人不一定有,就说经过了那十年,许多书也不见影了,一般人谁没事看这种书,所以他觉得被人撞上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结果现在看顾舜华和牛得水直接过去经理那边了,他多少有些犯嘀咕,心想不至于就这么巧?自己那本书都不知道哪年哪月的,老早老早前的了,就这么一玩意儿,还能正好有人看到过?

提着心的罗明浩抻着脖子瞧那边,现在顾舜华和牛得水回来,而那模样也不像是抓住自己把柄的,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而顾舜华牛得水一回来,玉花台的厨师们全都围过来,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牛得水却没说什么,摆摆手:“都各就各位,好好开会去吧,谁是第一名,咱就听领导的,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这一说,玉花台的师傅们全都失望了,任竞年也微微蹙眉,顾跃华差点挽袖子直接去问,到底是被顾舜华一个眼神给拦住了。

相比之下,福德居的就沸腾了,看来玉花台白折腾了,自己这边的罗明浩就是第一名,他们找也白搭,于是大家伙就笑起来,拍着罗明浩的肩膀,夸他有两把刷子,罗明浩乐呵呵,满脸红光。

“有些人哪,自己几斤几两重可得掂量掂量!”

“说得是,领导宣布了的事,还能错,还想着找领导的茬?这不是没事找事?”

对方说这话,自然是冲着顾舜华和任竞年去的。

任竞年挑眉,看向顾舜华,顾舜华却只笑笑。

任竞年便不再说什么了。

罗明浩斜眼看过来,看顾舜华这边不说话,哑巴了,更得意了,背着手大吹大擂的,甚至开始讨论起来那奖品洋车子的事了。

“怎么还不宣布上台领奖啊!我还急着看看我那洋车子呢!”

“洋车子我早看到了,飞鸽牌的,二八大盖,那可真是好东西,一般人谁能买得到!”

这边的话正说着,就听喇叭里喊:“现在,有请我们的征文获奖者上台领奖,第一名,顾舜华,第二名,孙三阳,第三名,霍红旗……”

大喇叭里这么喊着,罗明浩支着耳朵听,听了半天也没听到自己名。

他顿时瞪眼了:“这,这什么意思,我呢?怎么不喊我?你说说这,播音员是不是眼瞎啊!怎么漏了我名字,我才是第一名!”

福德居的人也纳闷,正想过去问问,就听大喇叭里又喊:“福德居厨师罗明浩取缔成绩。”

啊?

取缔成绩?

福德居的人顿时炸锅了,罗明浩更是噌地一声站起来:“这怎么回事,得给我一个交待,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

顾跃华笑了:“怎么了,刚不是说听领导的吗?少废话,咱听领导的!”

罗明浩:“不行,我得问问去!什么意思?”

他正在这里闹腾着,就见旁边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过来了。

那人一来,大家都赶紧打招呼,这是饮食公司的王主任。

大家顿时没声了,看向王主任。

王主任:“罗明浩,你给我过来一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咱们正颁奖呢,不是让你们吵吵的时候!”

罗明浩心里打了一个哆嗦,不过还是跟着王主任出去了。

福德居的黄经理一看,不对劲,再看旁边牛得水那个得意样,心里也是纳闷了。

这个时候,玉花台的师傅们一下子风光了,脸上有面了,笑呵呵了,而旁边福德居的都小声议论,想着怎么好好的取缔成绩啊?

“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临时怎么就取缔了?”

“我估摸着是成分不好?”

“那不至于,现在都不兴说这一套了!”

牛得水看大家伙在那里猜,乐了,摆摆他蒲扇一样的大手:“得得得,黄经理,我给您看一样东西,您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把顾舜华那本书给黄经理了。

还帮他翻到了烤鸭那一页。

黄经理忙低头看,只扫了几眼后后,脑子里就嗡的一声。

姥姥的,罗明浩抄的?

旁边福德居的全都凑过来,识字不识字的,都明白了,罗明浩抄袭,还被人家当场抓住了!

牛得水叹了口气:“其实写成什么样,也不是太要紧,关键写咱自己的东西,可如果没事非要抄人家的,还说成自己写的,这品德首先就不过关啊!”

这句话,把黄经理寒碜得啊,简直是张不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旁边福德居的,也一个个脸红耳赤的,毕竟大家都是勤行里混的,虽然较着劲,可大家要脸啊。

被人家那么说,自己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真比当场给一巴掌还难受呢。

最后还是黄经理咳了声:“牛经理啊,你说得对!我们这,这位罗师傅——”

马上就有福德居的师傅嚷嚷道:“什么罗师傅,他配吗?混吃等死的玩意儿,没什么大本事,就知道吹,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不是给我们福德居抹黑吗?这是坑我们大家伙儿啊!”

一时说什么的都有,偏偏这时候罗明浩回来了,大家马上气得眼里冒火,因为开着会,也不好大声,大家鄙视地瞪他,嘲讽,冷笑,私底下嘀咕,反正就差直接给他一巴掌了。

罗明浩顿时傻那儿了。

刚才被主任严厉地批评了一通,他一回来就知道,事情就这么败露了。

也是见了鬼了,不就一不知道谁写的破书吗,哪年哪月的都不知道,一般人家能有这个?

抄一抄,怎么就被发现了?

这时候周围的人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大家伙谁也不是傻子,前脚罗明浩还是第一名,结果转眼就没了,还被取缔成绩了,那能是怎么回事?可不就有猫腻呗!

一个个都支着耳朵听呢,听不到的也打听,所以很快,附近坐着的几个国营饭店的职工全都知道了,大家窃窃私语,又觉得好笑:“他竟然敢抄别人的?”

也有那些知道的,嗤笑:“估摸着是觉得自己能耐,以为没人知道这茬,瞒天过海呢,这下子翻船了吧!”

更有年纪大的老厨子皱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做事哪能这样,你不会写你就说不会写,你哪能抄别人的,还想凭着抄的文章得第一,这不是骗人吗,那可是一辆洋车子啊!”

听着这话,罗明浩差点就想扭头直接走,他再怎么也没想到,末了竟然栽在这么一件小事上,就那么一本破书,恰恰好就被发现了!

偏偏这个时候,得了奖的上台领奖了,一共有五个,其中那个第五名之前根本没他的名儿,是被临时加上去的,那可真是意外之喜,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职工大会的颁奖仪式,弄得还挺热闹,等顾舜华他们一上台,国歌竟然还响起来了。

国歌一响,就显得特别庄重,大家一起起立,跟着鼓掌,掌声啪啪啪地响,接着由领导人亲自将大红奖状颁发给了大家伙。

本来顾舜华的奖状上写着第二名,现在好了,赶紧用不干胶把其中一横给改了,其它人的能改就改,不能改先这么说。

反正发出去,等回头换也行,至少把这个场子给圆过去。

玉花台的大家伙眼看着顾舜华出现在台上,一个个激动得不行,拼命地鼓掌,任竞年便抱着两个笑道:“看你们妈妈,她得了第一名,厉害吧?”

多多和满满之前见这场面,也是担心,别看人儿小,但大人什么情况他们都能感觉到,现在看总算不打架了,自己妈妈上台了,都拼命地鼓掌,小巴掌都要拍红了。

任竞年也忍不住轻笑,虽然有些周折,但到底结果不错,他知道她一直存着写一本书的念头,饮食公司内部的刊物,也未必多要紧,但对她是一个很好的鼓励,努力总是有结果。

玉花台这边的师傅们一个个都脸上光彩,和自己得奖差不多,可福德居那边就有些下不来台了,一个个脸上热辣辣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而此时的顾舜华在台上领了奖状,有一个环节就是介绍自己的文章,主持人把话筒给她,她就开始说了自己写这篇文章的原因,又说了自己做的清酱肉。

她这一说,不光是台下的观众,就算台上的领导都惊讶,自己做了清酱肉?

这个时候,牛得水带着人,已经把两盘子清酱肉送过切好了。

顾舜华就势提起来,向大家展示清酱肉,希望大家品评一下,看看她做的清酱肉如何。

于是马上,清酱肉上了桌,大家全都翘头看,一个个都惊叹不已,毕竟大家伙都是勤行里的,谁不知道清酱肉呢,有的也知道清酱肉怎么做,但知道怎么做是一回事,能做出来,那就是本事了,哪那么容易呢!

清酱肉端上来后,台上的领导人每个人薄薄一片,尝了尝,自然都说好,又把剩下的拿给下面分,僧多肉少,当然不够分的,个别幸运的吃多了,惊叹不已:“你还别说,这味道还挺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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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舜华的清酱肉在职工大会上大出风头,不少人都打听,这一下子算是出名了,牛得水趁机和领导提起来玉花台引入清酱肉的问题,领导自然是觉得有风险,认为太贵了。

牛得水便又提了代卖的问题,领导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可以,至少风险很小,不过单位领导还是觉得应该研究研究,再往上反映反映。

毕竟牛得水提的这个代卖,之前没有过这种形式,既然没有,那大家伙都不敢随便做决定。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许多决策,也不是一个领导直接就敢拍板的。

不过牛得水觉得,这问题不大,让顾舜华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顾舜华这个时候检查了自己所有的清酱肉,开始陆续将清酱肉封装,用最好的牛皮纸包起来,这样到时候卖的时候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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奖品自行车并不是当时发的,是后来领的,不过也没拖延几天,就直接发给了顾舜华,是一辆飞鸽二八大梁的自行车,铮亮铮亮的,看得饭店里一群人全都羡慕得不轻。

顾舜华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家里只有一辆洋车子,还是旧的,骑起来叮当响,家里人多,她妈也需要骑,所以平时她也不可能骑,现在好了,她竟然有一辆新车子了!

把洋车子骑回了胡同里,一路上自然引了不少人围观,这个时候的洋车子不是那么容易买得起的,有一辆崭新的,足以让所有的人羡慕。

等骑回了大杂院,那更是让大杂院的街坊沸腾了,全都过来看,有些小孩子羡慕地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潘爷是个能耐人,过来帮着顾舜华给车拿龙,所谓的拿龙就是把辐条或者车链子稍微规整规整,免得太松或者太紧。

顾舜华自己拿来了之前陈翠月拆口罩拆出来的纱布,用一块纱布擦了擦洋车子,又转着车轮擦了钢圈。

这时候骨朵儿来了,她用破棉花套子蘸着一点缝纫机油,喊道:“给你上上油。”

于是乌黑的机油便擦在了洋车子齿轮上,这样子车子骑起来就更顺溜了。

满大院的看着都羡慕,大家知道这是顾舜华写文章挣的洋车子,想想都赞叹敬佩。

“舜华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喽,这是文化人了,笔杆子里就能挣出来洋车子!”

“您瞧瞧这报纸,写得可真好,咱们舜华可是第一名,搁过去这就是头名状元!”

“我活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认识谁能在报纸上登文章的,这会可让我见着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什么的都有,一个个都羡慕又佩服的,唯独旁边的乔秀雅,脸上怎么着都不好看。

她是怎么都看顾舜华不顺眼,为了那房子地基的事,也为了自己闺女的事,她之前偷偷地去看了闺女苏映红,现在谈了一个对象,单位竟然还给转正了。

她过去找,闺女竟然爱答不理的,嘴里也喊妈,甚至也答应了说回头来家里一趟走走,可乔秀雅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这闺女还是恨着自己。

她下意识认为,这肯定就是顾舜华挑拨了,挑拨人母女关系,她可真行啊!

现在,顾舜华竟然发一辆洋车子,她当然心里没好气,回到家,嘀嘀咕咕一番,最后拍桌子骂娘的,甚至连苏建平都骂上了:“你看看你,你们单位怎么也不发个洋车子,一辆洋车子啊,你还是供电局呢,这不是好单位吗?”

苏建平那次遇上了任竞年,在任竞年和顾舜华跟前丢了人后,他也去质问过陈璐,结果陈璐说她也不知道啊,说没骗他啊!

他又能怎么着,只能认栽了,他现在已经不太想提顾舜华了,见到都躲着走。

结果谁知道,他妈还这么说,想想也是难受,毕竟谁家单位没事发个洋车子啊,洋车子那是天天发着玩的吗?

供电局要是一人一辆洋车子,那早赔死了!

可苏建平也没法说,有些老人家就这样,她不和人较劲她就不舒服,她这辈子的爱好就是这个。

所以他只能憋闷地叹口气。

周末的时候,任竞年过来,看到自行车也是喜欢,家里置办了这么一个自行车,以后出行也方便了,于是这天周日,任竞年骑着车子,前面绑着小椅子坐着两孩子,后面顾舜华坐,一家四口出去逛街。

五月天,说热还不热,任竞年从大栅栏骑出来,一口气过了珠市口大街,骑到了新街口。

两个孩子高兴得拍手叫好,见到路上的人就打招呼,那开心的样子,任谁见了都想笑。

不过好在街上人一看,这家一家四口,才得了一辆新自行车,二八大梁飞鸽的,也知道这是高兴。

就这么撒着欢地开心,周一的时候,顾舜华特意用新车子送走了任竞年,之后去上班——上班可没舍得骑新车子,还是坐公交车吧。

谁知道到了玉花台,牛得水就告诉她一消息,那就是迎面一盆冷水。

其实牛得水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很不好意思,纠结了半天才说,说出来也是吞吞吐吐的,但顾舜华听明白了。

意思是玉花台的领导经过研究,觉得玉花台不能掺和这个事。

牛得水叹了口气:“不光是玉花台不能掺和,领导的意思是,你也别造这个了。”

顾舜华:“为什么?”

牛得水:“你这个事的性质不好定义,弄不好就是一个投机倒把,投机倒把的话,真要是定了……事情就大了。”

顾舜华沉默了。

她知道历史的车轮终将走向那个方向,但是现在,在这个时候,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徘徊,环境似乎也没有完全支持大家伙放开干。

牛得水:“如果真被打成投机倒把,那问题就大了,你知道有个卖瓜子的吧,这个人还上报纸了,挺有名的,卖傻子瓜子,听说他一口气挣了一百多万,一百多万哪,结果呢,那不就是被打成投机倒把了。”

顾舜华:“我知道,这是去年的事,可现在,不是进一步要支持改革开放吗?”

牛得水无奈了,手指头敲着办公桌:“舜华哪,叔知道你不容易,叔也知道你在这上面用了心,可是叔也没办法,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形势,你万一再干下去,被人家举报了,说你投机倒把,抓起来判个几年,你说叔怎么办?叔也得给玉花台的大家伙一个交待啊!”

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顾舜华明白了。

自己是玉花台的员工,要想做这个,惹出事来,玉花台也得跟着兜底,可玉花台兜不住,最后闹出什么乱子来都不好说。

所以为了玉花台,她也只能放弃。

牛得水犯愁地道:“现在的关键是,你得想办法把你这一批清酱肉卖出去,如果卖不出去,那就麻烦大了,赔了!所以你得尽快卖出去,拿了钱,收回了本,这件事咱就当没发生过!”

顾舜华微垂眼,她明白牛得水的意思,如果不尽快卖出去,有心之人加以利用,用这个来做文章,不一定出什么幺蛾子。

牛得水:“我知道外面有不少已经开始做小买卖了,天桥一到晚上全都是摆摊的,但那个和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国营饭店,他们就是一些没工作的盲流,这能一样吗?咱们有吃有喝有工作拿,还有粮票布票的,舜华,咱们犯不着!”

顾舜华点头:“行,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量想出一个办法,不会让这件事牵连到玉花台。”

牛得水:“舜华,你是懂事孩子,你办事,叔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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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办事,叔放心。

这六个字,其实沉甸甸的,这意味着顾舜华只能最大限度地考虑玉花台的利益,不能让自己的事丝毫影响到玉花台。

一下子经受了这个打击,几乎是从山顶跌到了低谷,她心里乱糟糟的。

她很快地整理着思绪,想着目前最要紧的是尽快把这一批清酱肉卖出去,把成本收回来,免得有人给自己使坏,现在这风向暂时也不知道往哪里刮,万一有人给自己使坏,就算最后没事,那也得扒一层皮。

卖出去,然后再看看情况,考虑要不要做,不做的话,以后安安分分在玉花台干,每个月领那几十块钱工资,好歹能供养任竞年读书并养活两个孩子,如果要做的话,那就必须脱离玉花台了,那风险就大了。

她脑子里很乱。

她知道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就是眼跟前这点时间,一切好像不太明朗,那些摆摊的,其实就是打了一个擦边球灰色地带。

自己如果这个时候非要挣扎着干,运气不好,说不定真折进去,抓起来判个一两年,那就得不偿失了。

后厨里,大家伙都知道这个事了,都替她担心,但是那个清酱肉,大家也都没能力帮着卖,这个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全福倒是很冷静:“该干嘛干嘛,又不是天塌下来的。”

这一句话,几个徒弟都安分下来,不再说话了。

顾舜华也摒弃了那些杂乱的思绪,把心思用在灶上。

下班的路上,顾全福也没怎么说话,仿佛根本不当回事的样子。

而顾舜华忙了一下午,也从遭受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确实,天没塌下来,事情也不一定那么糟糕。

她看着公交车外的街景,街道上有一家店,那家店新增加了婚纱摄影的项目,有一对年轻人正走进去,他们脸上洋溢着微笑,旁边婚纱摄影的样片看着那么鲜明而时尚,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美。

顾舜华道:“爸,你先回去吧,我想去一趟图书馆。”

顾全福:“图书馆?你去图书馆做什么?”

顾舜华:“查一点资料。”

说完这话,车正好到站停下,她便赶紧下车了。

她直奔北京图书馆。

到了北京图书馆,进去了西侧楼,她开始找里面的报纸和杂志,她记得好像看到过,关于那位瓜子大王的报道,只是当时并没太在意。

现在她想看看,在这么一个时间点上,那个正冉冉升起的企业家正面临着怎么样的处境。

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报纸上的豆腐块文章,她几乎贪婪地读起来。

瓜子大王叫年广久,十七年前因为卖板栗而被投机倒把办公室清查,判了一年,出狱后开始跟着邻居师傅学艺做炒货卖瓜子,两年前,这位年同志已经是百万富翁了。但是生意做大了后,他请了十二个帮手来给他炒瓜子,并且给每个雇工五百块钱一个月的工资。

为了这个,就有人把马克思《资本论》中的七上八下论断提起来了,意思是雇七个人没事,还是社会主义,但是雇了八个人就是资本主义经济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掀起了一场到底是姓社还是姓资的讨论,报纸上说安徽省工农委已经派人到芜湖去查这件事了,至于结果如何,上面没写。

顾舜华看完这个,又翻了其它的报纸,把上面所有关于改革开放的文章都看完了,最后,她查了查图书的分类发,发现里面有《资本论》,她知道这是伟大的先驱写的,想借过来看看,不过这个竟然很厚,还分为第一卷第二卷第三卷,她想想,便借了第一卷。

任凭这样,还是惊到了,第一卷竟然也是比砖头厚的一大摞。

翻开来,密密麻麻的字,她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看懂了。

不过她还是小心地捧着,抱在怀里。

其实即使看了书也是没什么用的,她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形势,一切不过是早晚问题。

但这个时机太重要了。

太早了,第一批冲锋陷阵的直接死里面了,太晚了,最好的那一波机会已经被人家抢先了。

所以她还是想看,人在徘徊纠结的时候,需要一些知识来获取力量和支撑,她需要知道更多的背景来去支撑她的决策和勇气。

刚出来,迎面恰好遇上了严崇礼。

严崇礼看到她,笑了:“舜华同志,你过来看书啊!”

他便看到了她怀里抱着的,当下也是疑惑:“《资本论》?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顾舜华抱着那厚重的书籍,开始意识到,自己要从砖头块中的书籍中获取什么支撑,倒是不如找有见识的聊聊。

譬如眼前这位。

她仰脸看着他:“严教授,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说我现在的问题,你看看你有什么想法?”

严崇礼便怔了下,之后忙点头:“可以,舜华同志,你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顾舜华:“我们过来这边,边走边说。”

于是两个人便来到了后海,这个时候海上泛着小舟,还有水鸟轻轻划过水面,凉风吹来,垂柳轻拂。

严崇礼:“到底怎么了,任同志呢?”

顾舜华:“也没什么,就是遇到一点事。”

说着,顾舜华便把自己遇到的难处说了,也提了自己的想法。

严崇礼皱眉沉思一番后,才道:“舜华同志,你现在遇到了一个问题,但是难能可贵的是,你的思路非常清晰,现在无非是两件事,第一件是设法把眼前这一批卖掉,收回成本,最好是挣一些钱,做完了第一件事后,我们才需要考虑以后到底怎么办。”

顾舜华点头:“是。第二件,并不是那么着急,但是我心里急,这么抻着,我的心也是悬着,七上八下的。”

严崇礼:“你有雷家的关系,雷家对你印象非常好,这件事你可以求助他们,请他们帮你推荐顾客,我也会在我能力范围内帮你介绍客源,所以能不能卖掉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好东西不怕没人要。”

顾舜华:“确实不用太担心,就是怕万一有人举报,给我整出幺蛾子来。”

严崇礼:“这个你放心,你这种经营,规模并不大,不至于出什么事,而且你没有雇工,只是家庭作坊式生产,所以你的经营和资本主义没有半点关系,你就是社会主义社会勤劳致富。”

顾舜华点头:“嗯,我觉得也是,所以我也不怕举报,就是我卖的东西可能有点贵,怕别人说我脱离于人民。”

严崇礼:“洋车子挺贵的,小轿车挺贵的,友谊商厦的巧克力也贵,怎么没人去举报?”

顾舜华一想也对,豁然开朗,她笑望着严崇礼:“严同志,您可真会说话。”

严崇礼:“先想法把这一批卖出去,至于以后怎么样,你可以冷静下来思考一下,和任同志商量商量,再去请教一下雷家,在充分调查研究后,再做出一个从容的决定。”

顾舜华整个人从身心都放松下来了,她想她刚才其实还是被打懵了,现在被严崇礼这么一提点,她所有的思路都顺下来了。

她笑着说:“严教授,真得很感谢您,不然您看我这火烧火燎的,都要急死了。”

严崇礼望着顾舜华,他觉得顾舜华笑的时候,双眸清亮,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他微咳了声,严肃地道:“顾同志,其实你刚才向我复述这件事的时候,你的思路已经包括其中了,只是你需要别人来为你加强一下信心。”

顾舜华越发笑了,她确实心里有想法,只是不够坚定,不够有信心,这个时候和别人说说,可也听别人分析下,和别人这么说,也是整理自己的思路。

现在,她确实觉得自己想得足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