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怀疑杨漫和你仇人联手了?”我问。唐胜元的背景是杨漫告诉我的,在她告诉我之前,唐胜元也说过杨漫在调查他。那么,他肯定也知道是杨漫告诉我的。我觉得有些困惑的是,在我回答他我知道他的爷爷是唐新鹏后,他的反应好像很震惊,是那种震惊让他临时作出不下山的决定。
“是。”唐胜元没再卖关子,“否则,她很难查到我的真实身份。”
“或者她从金荻或文阅那边查到的呢?”
他想了想后摇头:“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比较小。”
我若有所思起来,杨漫的爸爸好歹也是公安系统的小领导,就算唐胜元的背景不一般,真的费心去查他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而唐胜元这么笃定杨漫很难查到他的身份,很明显他能利用的权力远远凌驾在杨爸爸之上,真实的身份信息才能掩得悄无声息。这一点,从唐胜元在Y城平静生活两年余可以论证。这么一想,杨漫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唐师傅,我有几点困惑。其一,你知道的,我和杨漫多年的朋友,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其二,你为了平静生活而来了Y城,为什么要成为出租车司机?关于这一点我之前也问过你。”我看着他的脸,这张脸的辨识度实在太高了,他如果为了避世,正常的做法难道不是足不出户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着挡风玻璃前发呆。半晌之后他才开口:“你觉得爱和仇恨,那个生命力更顽强?”
我呆了呆,他的反问跟我和提问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但我还是客气的回答了他:“可能是仇恨吧,虽然对我个人来说,我觉得爱的力量更绵长。”
他却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回答,只是依然看着前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唐师傅。”我耐心的等候了将近十分钟后,忍不住还是开口喊他。
他转过头看着车窗外,一双手抬起来,脸似乎埋到了掌心里。从我的角度看过来,他有点像在无声哭泣。
“唐师傅,你没事儿吧?”我忍不住又问他,他这个样子,我有些害怕起来。一个大男人,好好的,哭什么呀?他再惨还能有我惨?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扯几张纸巾递过去时,唐胜元抬起了头,然后他转过头来。
我呆若木鸡,时间在这一刻静止,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感觉。唐胜元……他,他,他……他的脸。
“你,你的脸……你,怎么变的?你,你……”我咽了咽口水,语无伦次的。
他再次转过头去,没多一会儿,他转回头看我,又是那张我熟识的脸了。
我使劲的眨了眨眼睛,怀疑刚才那一幕是幻觉。易容术?我只在武侠小说里看过,可那不是大师们用来糊弄人的把戏吗?哪里可能有真的易容术?
这么短短几分钟里,我开始怀疑我的眼睛,怀疑真与假,甚至怀疑起了人生。
从我妈上吊到现在,我一直觉得自己还蛮镇定的。直到刚刚这一刻,我的镇定瞬间就被摧毁了。
“你的脸……”我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想去触碰他的脸。
他挡了挡我的手,语气淡淡:“晓谷,这两年多来,你是唯一一个见到我真面目的人。”
我倒是听明
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告诉我,他信任了我。他思考了那么久,最后决定用真面目见我。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我?你,你就不担心,我跟杨漫站一边?毕竟,我认识她比认识你久……毕竟,你,你……害得我宫外孕差点丢命,我……可能背后捅你一刀呢。”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刚才那张脸,此刻我脑海里盘旋着那天他对我说话,他说他看不上我。刚才那张脸,有足够的资本对我那么说。
呀,我都在想些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还肤浅的将重点放在脸上?这个看脸的世界,还真是让人绝望啊。
“晓谷。”他看我脸色阴晴不定的,眼神有些疑惑起来了。
“对不起,唐师傅。我太震惊了,我得缓缓,你开车吧,开车吧。”我摆了摆手,拿起手机低下头装模作样的刷了起来。
唐胜元沉默了片刻才启动了车子。
我本来想好好理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无奈唐胜元那张真脸带给我的冲击实在太大,大得我满脑子都是他的脸晃来晃去的。
他露出真面目之前,我只有两个问题。他露了真面目之后,我现在至少有两百个问题。
车子在盘山公路是急速前进着,我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情。
“唐师傅,我姐会不会有危险?她怎么办?”我惊慌地问他。
“暂时不会,文阅在。”他道。
“那就好。”我稍稍松了一口气,转而又问:“我妈那边呢?人可靠吗?不会暗中作手脚拿份假的鉴定结果给我吧?”
“不会,我已经安排好了。”他答得耐心。
“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车大拐过一个大长坡后,我又开口了。
“好。”他简洁应道。
“你每天戴这张面具会不会很闷?你脸上的面具有没有人看穿过?还有,你为什么要选烧伤面具?”
“这是三个问题。”他提醒我。
“……”
然后他就没再说话,只是专心的开着车。我讨了个没趣,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沉默下来后,我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他有一张好看的真脸,就可以不要脸的不计前嫌花痴他。
四十多分钟后,车子在山中转来转去,转到最后,手机半点信号都没有了。终于,可以隐约看到有人家了。
车子慢慢减速时,我从车窗里看出去。一幢青砖红瓦篱笆围墙的平房掩在树木之中,很有聊斋志异的气氛。再靠近些时,可以看到大门口有个少年站在那里。
少年看清驾驶位的唐胜元后转身就往里面跑,车子停下来时,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快步走了出来。
“我们下车吧。”唐胜元看了看我。
我有些紧张,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唐先生。”中年妇女迎上来,一脸憨厚的笑,饱经风霜的脸,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跟唐胜元那高大上的背景搭不上一丁点儿关系。
“碧姐。”唐胜元很客气,“要来打扰你几天了。”
“哪里的话,你能来,我很高兴呢?阿斌,赶快去喊你爸爸起来。”中年妇女转头就冲着一旁的少年嚷。
少年看了我和唐胜元一眼,转身飞快的跑了。
“这是晓谷。晓谷,这是碧姐。”唐
胜元给我们做了简单的介绍。
“碧姐好。”我喊了一声,很无措。
“别客气,别客气。”碧姐比我更无措,“你们快进来吧。”
我跟在唐胜元身边往院子里走去,进了院子才发现,满院子的鸡咕咕叫着。我估摸着碧姐一家可能是专职在这山上养鸡的。
果不其然,就听着唐胜元问他们最近鸡的价格怎么样?行情好不好之类的。
闲聊之间,我们跟在碧姐身后进了正厅。一个穿着藏青色夹克的中年矮小男人抱着个茶盘从侧屋刚好出来,见了我们,他满脸的笑容。
“唐先生,你好久没来了。”中年男人看起来也是很本分的人,转头看到我时,他微愣,心直口快道:“原来娶媳妇去了,难怪这么久没来了。”
“全哥,这是我妹妹。”唐胜元一句话就打断了他们的遐想。
“妹妹啊,唐妹妹,快坐。”中年男人讪笑着。
“唐先生,我去弄点吃的,你们坐啊。”碧姐推着少年往外走。
当晚,碧姐一家子为了表示他们隆重的待客,硬是在主卧室里临时搭了一张床起来。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就挤到少年住的小房间去了。
“凑合吧。”唐胜元坐在小床上,低声道。
“我们要在这里住几天?”我缓缓的走到大床前坐下。
“直到听春来接我们。”他说。
“听春?”我怔了一下,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嗯。”他点头。
我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那天我去找何明初拼命,唐胜元送我回家,路上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就喊了听春的名字,我还记得他让听春去查一些事情什么的。
“碧姐他们……可靠吧?”我有些担心道。
他看了我一眼:“不知道。”
“什么?”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放心睡,有我在。”他说着就和衣倒到了小床上。
“等等。”我站起身。
他看着我。
“你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跟人结仇?到底多深的仇恨才会追着你这么多年不放?”我问完后差点热泪盈眶,真是不容易啊,我可算是抓住事情的重点了。
“挡人财路了。”他惜字如金。
“唐师傅,你可以说得详细点吗?我记得,你并不是惜字如金的人啊。”我忍不住嘲讽他。
“不可以。”他拒绝得干脆。
“你……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提高了声音。
他猛的坐起身,比了个“嘘”的声音,眉头皱成了川字。
我吓得赶紧闭了嘴,四下张望,他却朝我招手。我迟疑着过了过去,离他两步左右时,我站定了。
他轻轻的下了手,也朝我走了两步,两个人几乎要面贴面了。我想退一步,他一把拽住我。
“晓谷。”他在我耳边耳语道,“我感觉不太妙。”
“怎么了?”我也小声问他。
他按住我的肩膀将我转了个身,然后指着后墙的窗户轻声道:“看到那扇窗户了吗?”
我点头。
他不说话了,拉着我轻手轻脚走到窗下,盯着窗户看了好一会儿,他俯回我耳边说:“这窗户是才钉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