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月之前她走过花园,那里是她躲避别人的好去处,她就暗夜给自己的遮挡做一个提心吊担的小老鼠;
而现在,她嘴角有长出水泡,被食物磨破了的舌尖,可她身体是热的,肚子是饱的,再没有多余的念头。
第一次自己吃晚饭,她跌跌撞撞迈出了脱离暴食的第一步。
手里的杯子余温尚在,虽不够热,但温暖她已经足够了。
……
天还不怎么亮。
承了一夜露水的板凳太凉,纪兰桢没法坐下,只好站在那里早读。
然后不经意间抬头,穿着卫衣外罩校服的男生就站在她面前。
她还在读书,吐出来语句在说出口的后一秒就化为空中的白气。
那个身影在那样的白气之中越发显得挺拔。
“早上好。”他有液化的水滴挂在他的眉间,晶晶亮亮的衬着远方初生的朝阳。
等纪兰桢收拾完书本,郑麒才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个保温桶。
第一层盛的是包子和蒸饺,揭开以后豆子的香气扑鼻而来,应该是豆浆。
可是哪里来的保温桶呢?纪兰桢有些疑惑。
郑麒仿佛读出了她的心思:“这是烧烤店门口买的,老板娘怕冷了,特地让我用保温桶装着。”
他现在脑子里还有老板娘边找保温桶边回忆当初的情景:
“我和老李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有那么点意思,但还有些害羞嘛,他就在我职工宿舍门口等,等我出来后就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我手里,我一看,原来是俩鸡蛋。”
“那个年头鸡蛋很不容易得到,我不舍得吃,可又怕凉了。现在你不用愁这些,这桶保温效果好,你拿去用。”
她说完还连连敲了几下,震出一串清脆的回音。
纪兰桢有些吃惊:“你昨晚……没有回家?”
郑麒倒是没预料到纪兰桢从他说的话倒听出了这层意思。
肖英本来就不怎么把他放在心上,李老板夫妻对他又很好,所以郑麒在烧烤店帮忙的时间逐渐加长,因为生意忙,所以老板给他在店里单独准备了个小房间供他休息。
一来二去,郑麒除了要接送乐乐或者别的什么要紧事,其余时候都不怎么再回去了。
郑麒把这些如数跟纪兰桢说了,只是重点提了在那里过夜方便,而略过了他自己家以及跟肖英的情况。
三言两语简单带过,他最后还把话题转回来:
“你要再不吃就枉费老板娘的一番好意了。”
纪兰桢吐吐舌头,取了筷子去吃早餐。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算作克服心理恐惧的一道坎,纪兰桢今早吃早餐的时候竟然一点都没有再纠结热量。
虽然她知道吃的一定比平时多,但焦虑并没有原来那样严重。
郑麒在来之前吃过了,他没盯着她吃多少,反而去翻看纪兰桢带来的政治课本。
纪兰桢嘴里慢慢嚼着包子皮,视线由他手上的课本慢慢上移,转而去观察看书的主人。
他的头稍稍往下倾侧,浓密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又隐约能瞧见,就像璀璨的星辰散落在夜幕之中。
纪兰桢在认真端详,冷不防郑麒抬起头,两人眼神交汇了一瞬。
“吃好了?”他看她放下了手里的保温桶和筷子。
纪兰桢如实点头。
“那就过来。”
郑麒扬扬手。
他手里有张展开的试卷,那是纪兰桢周末做的文综自测卷,她随手给夹在了历史课本里。
“这些是你不懂的吗?”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那些用蓝色水笔画了圈的题目前。
纪兰桢做笔记的方式很好懂,红笔是归纳和精华,蓝笔是订正,而题目前画圈就是她的易错项也是经常要回看的题目。
他把卷子稍稍抚平,然后用手指在几个题目上虚画一笔:“这几道题目跟后面有对照,你后面回答得不错,应该还是不会变通。”
纪兰桢顺着郑麒的思路看过去,才发现前后题目真的可以映照。而她大题答对了,可是更加灵活的选择却错了。
“这种题目不要生搬硬套,选出选项关键词就行了。”郑麒继续同纪兰桢解释。
纪兰桢按照他的思路,刚才画过的题目看起来选项都差不多,可她真的就能把答案选对。
郑麒紧接着又对卷子上的几道题进行了分析。
虽然他没接受过文科的内容,但不妨碍他的思路清晰,说起问题也头头是道,让纪兰桢不由地佩服起来。
两人一言一语的,时间倏忽而过。
“我去上自习了。”第一遍铃已经在催促着她,纪兰桢临走前和郑麒打声招呼。
“嗯。”郑麒在原地没动。
“你......不去上课吗?”纪兰桢试探性地问了他一句。
“我回去睡觉。”
轻呵出的语气,漫不经心的神情,他的举动浑然天成,有一种少年特有的随意。
纪兰桢一时竟然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她脑子里是他刚才翻书的专注,那明明是纪兰桢经常见到的眼神,渴望、求知。
语言可以骗人,但是神情不会。
何况他还那么聪明。
“郑麒,”她眸子清凌凌的,里头仿佛有天光晃荡:“以后你要是愿意这个时候过来,我不介意把后山分享给你。”
“什么?”郑麒脚下一滑差点没踩稳。
“这么早来干什么,给你送早饭?”他眼睛里有戏谑的目光。
纪兰桢抽了抽鼻子,不服气:“不是说我做得好就帮我带早饭吗?你可以和我一起吃。我的书…我可以免费借给你。”
她拍拍自己怀里的语文和英语课本。
纪兰桢不是会绕着弯说话的人,而且这个借口太拙劣,郑麒一眼就看出了她真正的用意。
“再说吧,看你表现。”他往前走了两步,拍拍她的头。
阳光从林间升起来了,让她的头发丝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
郑麒忽然低下头:
“我忘记说了,昨天你做的很棒,很厉害。”
那个时候手机本来就一直在他手里把玩,铃声一响他就接了起来。
没接电话前担心她没好好吃饭,接到电话又怕她已经难过了。
还好,她说自己没吃,说自己在买吃的。然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虽然纪兰桢中途也说自己的行为好幼稚,可郑麒没觉得有什么好笑。
她不知道,他一个下午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连当年母亲再嫁问他是去是留都没这么纠结的;而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要好好吃饭的时候,他心里又松了多大一口气。
郑麒的这些心理活动纪兰桢通通都不清楚,可她还是能看到郑麒瞳孔反射出太阳徐徐升起的光辉,耀眼明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