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觉得,一个人一时如何对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何对这个世界。
我们都应该做一个好人。
也应该爱一个好人。
——2004年11月3日
晚饭后的教学楼是最喧哗的了。
大家都吃饱了饭又不够时间回宿舍,更不会有几人抓紧学习,便都三五一群的拥在走廊里窜班聊天,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
当然,我们的林模范林班长是决不会这样的。
此时他正夹着本单词书正从食堂直奔教室——如果没有陈路少爷的阻挠和骚扰,计划上本该如此。
“我不想打球,不是刚吃完饭吗?”林亦霖无奈的停在画坛边耷拉着漂亮的黑眼睛,不愿意和他过于明亮的目光对视。
陈路把篮球在两个手间慢慢的倒来倒去,八成被拒绝惯了,顿时改口:“那我们…随便走走?”
林亦霖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两眼,疑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你就直说好了。”
陈路更疑惑:“我没事儿啊。”
小林子转而变得不耐烦,绕过他边走边语气不好的说:“没事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在这儿慢慢走吧。”
“喂——”陈路不甘的叫了他一声。
好不容易解脱了纠缠的班长逃得更快了,转瞬就冲进了教学楼。
陈路表情顿时冷了下来,眯着眼睛瞅瞅手里的篮球,愤然扔了出去。
红色的球在石路上跳了跳,落入一只纤纤玉手。
“嘿嘿,没趣了吧?”赵紫薇把篮球给他扔回来,乐不可支的玩起自己的长发。
“用你管。”陈路抬脚想走。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看看操场上没事走走的都是什么人,他能理你才怪。”
蓝眼睛随便扫视一圈,果然,不是一对儿晃来晃去的女生,就是拉拉小手的情侣,陈路颓然的拉松了校服的领带,说:“他可真是麻烦,开心不就好了,哪来这么多的毛病,管别人干吗。”
“孩子。”赵紫薇踮脚拍了拍陈海归的肩膀:“我想林亦霖一定是以为你在拿他取乐吧,我们正常的年轻人都会这么想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陈路无言。
赵紫薇张着化了烟熏妆的的大眼睛显得很邪恶又很无辜:“我以为你在拿他取乐嘛…”
“走开,真烦人。”陈路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追着林亦霖跑了半个月竟然换来这种效果,顿时气急败坏。
“凶,巴,巴。”赵紫薇翻了个大白眼,拍拍已然傻掉的杜威:“老娘走了,好好开导开导这位美国友人啊~”
瞅着妖孽消失,杜威脸色泛绿的拉住陈路,欲言又止。
“你又想干吗?”陈路使劲抽出被用力过度的胳膊。
“呃…我问你个问题你别跟我急啊,”杜威小心翼翼:“哥们,你不是内啥吧?我让你和那小子搞好关系只是图个考试方便,你可别为此误入歧途…”
陈路摇头。
“那就好。”杜威放下心来,又想起陈路像追女孩一样围着林亦霖打转的这些辛酸的日子,不由又问:“你确信自己不是在拿他取乐?”
陈路闻言大怒,遂抱球离去。
当夜我们的大少爷确实认真的思考起了杜威的疑问,在仔细回顾自己长达三年的正式恋爱史中无数的女孩子之后,不禁躺在床上松了口气,长叹一声真是太多心。
刚巧林亦霖洗完澡,正朝着镜子擦他半长不短的头发,从镜面反映中看到陈少爷满脸纠结的痛苦表情,不禁奇怪的回头问:“你真没事?不要出事了自己憋着…”
陈路哼哼:“我能有什么事啊。”
林亦霖不放心,走到床前俯视了又俯视。
班长刚洗过的皮肤特别透亮,长睫毛上还沾着细小水珠,他没有睡衣,在宿舍就换上最普通的那种白背心,因为露着锁骨,显得非常纤细。
陈路眯着蓝眼睛又不动换了。
“你这几天都怪怪的…”林亦霖见那张帅脸上除了我很困确实没写多余的字,便抱怨了句,回头学他的物理去了。
很不凑巧的是,不太干的发丝间滴落了一点水,落在陈路手心间。
他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般觉得脏,反而被那种微凉的触觉弄失了神。
宿舍的大灯被林亦霖关上了,他一如往常坐到了墙角的桌子旁边。
房间里只剩下杜威均匀的酣睡声和淡淡的台灯光晕。
陈路清醒着神志仿佛在等着那滴水干掉,可是直到林亦霖爬上了床,他都没能睡着。
好不容易睡着之后,梦里同样出现了现实中抹不掉的那张苍白的脸。
带着一些孤独,一些倔强,一些温和。
凑起来刚刚好是可以拒人半米之外的疏离——让陈路分外难受的那种。
第二天七点的时候他被杜威推醒,半张着蒙眬的眼睛,死活不愿意去上课。
等到两个人都走了,陈路才一跃而起,愤愤的把弄脏的睡裤床单都扔进了垃圾袋,整个上午都坐在电脑前魂不守舍。
男孩子这样倒属正常情况,特别是回国后陈路的生活过度检点。
但他真的害怕回想昨晚春梦中的对象。
苦恼了很久,而后陈路开始一本正经的删掉硬盘里所有平日里拍到林亦霖的照片。
琢磨琢磨还是不放心。
他又把自己交往过得女孩细数了几遍,连头发样式和指甲油的颜色都不放过。
估计陈少爷这辈子都不能有第二回这么详细的想念她们的时刻了。
话说回来,比陈路心里芥蒂更深的人不是没有,比如体育课无意间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画面的秦思同学。
平日喜欢的漫画小说游戏机顷刻间全都失去了意义,保守秘密的痛苦实在是难以忍受,尤其在陈路唯一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之后。
“要敢胡说八道,我就干了你。”
这是少爷知道的不多的中文脏话之一,当然他说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一个自认为很平常的动词在这个大眼睛的小男生心里会落下大多么大的阴影——衬托起他对林亦霖的所作所为。
这天课间,秦思又心思沉重的在走廊里愁苦游荡,很不幸的无意间踩到了三年级一个极不靠谱男生的脚,更不幸的是他恍惚间径直走过去没有道歉。
那男生叫张扬,人如其名在高中里过着类似于□□的假想生活,同学们都忙着高考,自己无趣便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在高一的楼里免费当起了巡逻兵。
“喂!!!”
一声大喝差点把秦思吓得脑坏死,他诧异的回头,看到了张扬愤怒的脸,往下,还有脚印肮脏的雪白的板鞋。
“对,对不起。”秦思结巴。
“现在知道说了?晚了!”张扬拉住他的领带把小同学弄的一个趔趄。
小小的动乱让喧哗的走廊安静了下来。
秦思哭的心都有:“那我给你刷干净行吗,我真不是故意的。”
张扬嘿嘿一乐,他身边的大男生们也跟着起哄。
秦思任命的闭了眼,反正这顿打是躲不了了。
所谓超人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比如林亦霖大班长。
“你干什么,放开他。”
再没有比这个更正经更大义凛然的声音了,张扬抬头看到那个很有名的新生代表,心思一转,放开秦思道:“他踩脏了我的鞋,不该给点教训吗?”
林亦霖皱眉:“他已经道歉了还要给你弄干净,不够吗?”
“废话,当然不够,我这些九百八,你到双安看看去,新款。”张扬抬着下巴晃了晃脚:“赔钱吧。”
“你——”林亦霖生气地说了半截,就被秦思挡下来,这小孩家里也有些钱,又加上住校要带着生活费,见状忙掏出钱包来拿出一叠百元大钞:“给你,我就这么多了。”
张扬挑着眉拿过去,还没来得及数,就被恼火的林亦霖抢了回来:“凭什么给你钱啊!”
八成是打架打惯了,张扬抬手反而不顾人民币,直接朝着林亦霖白皙的脸庞袭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穿着Gucci复古鞋的大脚狠狠地踢上了张扬的肚子。
陈路还拎着半罐刚买的咖啡,轻皱眉头,语气倒是真的很疑惑的问道:“你要死吗?”
张扬吃痛的弯下腰,林亦霖满脸惊讶。
在女生们和秦思的惨叫声中,雅礼中学零四届第一次恶性暴力事件轰轰烈烈的拉开了帷幕。
“挺厉害啊你们,不给我添乱心痒痒是吧?”肖言摸摸眉心,头痛的质问道。
陈路和林亦霖衣冠不整的互看两眼,集体不吭声。
肖言站起来,拎着陈路的咖啡罐,狠狠地在他头上敲了下:“恶少!”
陈路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真有进步,喝个咖啡也能把人家头打出血,要不回美国去吧,到纽约随便找条街跟黑人混去!”肖言显然气得不轻。
陈路继续眼神缥缈的装死。
“还有你,他犯浑我还能理解,你是怎么回事?”肖言痛心疾首的摸了摸林亦霖脸上划出的小伤痕。
“我不知道…当时很乱,我怕我们吃亏…”林亦霖实话实说。
肖言深吸了口气:“多乱也不能脑子乱,你看人家秦思怎么就不打架?幼稚啊你!”
“哼。”陈路用鼻子出气:“上个月你不是还和表嫂…”
“闭嘴!再添乱明天就给你买机票!”肖言额头冒青筋的瞪着这个小洋鬼子。
“老师你别生气了,我们下回不这样了…明天我就去医院和张扬道歉…”林亦霖低眉顺眼。
“好了好了,我替你们处理,再给我惹事我就把你们扔进武馆打个够,出去!我该下班了。”肖言把罐子扔进垃圾桶,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还头一回见到这么气急败坏的肖博士,林亦霖暗自吐吐舌头,没等自己动换,就被迫不及待的陈路大力拉出了办公室。
处理完事情已经很晚了,学生们早已经回到了宿舍休息,偌大的校园在黑夜里空空荡荡。
北方悄然而至的冬日已经开始冷起来了,大道上的风都有些霜气的颜色。
林亦霖跟在陈路后面,看到他骨节微微淤青的修长的手,便打破了沉默:“你没事吧?”
“没事。”
“那个…谢谢你。”小林子又说。
陈路回过头,晚风吹得褐发有些凌乱,他微微的诧异:“谢什么?”
“谢谢你帮了我…们。”
“切。”陈路不屑一顾的模样,扭过头照样大步流星。
林亦霖无奈的翘翘嘴角,从前他觉得陈路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家伙,现在看来,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心肠。
虽然也许也只有这么一点点。
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陈路的满不在乎,要知道在这个另人疲惫的世界上,真正的满不在乎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正发着愣,陈路突然说话:“等会儿。”
然后便跑进了超市。
片刻以后他拿着什么东西晃荡过来,道:“给你,看你那个样子,还会打架呢,真意外。”
是创可贴。
林亦霖傻笑了下:“以前胡同里的小孩总欺负我,反抗反抗就打习惯了,哈哈。”
“都流血了,还笑。”陈路不耐烦的撕开创可贴的外包装,想给他贴上,又想是想到了什么,转而递到了林亦霖的手里。
小林子摸着脸上的伤口,啪嗒贴了上去。
陈路皱眉:“笨死了,歪了。”说着伸手一扯,疼的林亦霖闷哼了声。
两秒过后,大少爷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手艺,蓝眼睛里映着林亦霖难得的单纯笑容。
带着点窃笑的快乐,带着点羞涩的矜持。
在低沉的夜色中是那样耀眼。
连林亦霖自己看到都有些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