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到久违的养心殿正殿门口,锡若连忙用目光去找允祥,结果却先看见了允禩,连忙朝他打了个千。
允禩的目光看着有些阴沉,只是在看见锡若和胤祯的时候,才闪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了原本那种没有多少生气的样子。
锡若被允禩的目光看得一愣,正想转头去问胤祯近来允禩的情况时,肩膀上却被人擂了一拳,抬头便见允祥冲着自己笑,连忙拉住了他说道:“十三爷你来得正好。我刚一回来,就被人塞了一肚子的疑问呢。”
允祥笑看了胤祯一眼,朝锡若眨了眨眼睛说道:“别说你,就连我这天天待在京城里头的人,也还是一头雾水呢!”
锡若无奈地回头看了看如今竟变得“惜言如金”起来的胤祯一眼,眼角瞥见允禩的袍角从身前的地上拂过又进了正殿,却未曾在他的两个兄弟面前稍作停顿。允祥也就罢了,允禩竟会不和胤祯打招呼,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锡若不觉又是一愣。
等到进了大殿站好,锡若偷眼看了看,发觉人群里已经少了三阿哥弘时和几个平日里巴结他的大臣,不觉默了默神,心想雍正收拾起这下一代的党争来,可真是毫不手软,比他老爷子当年可干脆利落多了。倒是省了不少波折,就是弘时倒霉了点,直接被扫地出门了。允禩接收了他这个倒霉儿子,估计也高兴不到哪里去。难怪他的脸色会那么难看了……
过了一会,雍正从养心殿后面的寝宫里走了出来。锡若连忙跟着群臣跪下去山呼万岁,起来的时候听见雍正指名道姓地要自己跟允礼、弘历一道出列,心里一惊,连忙从隆科多的身前走到了两列朝臣中间,又跟允礼和弘历一道躬身聆听雍正的指示。
雍正端坐在龙椅上,仍旧是锡若印象里那副不怒自威的气势,声调却比平常听起来暖和得多地说道:“四阿哥这次跟着果郡王还有内阁大学士纳兰一道出去巡视民风河务,差事办得不错。回来的时候朕问了他不少话,都能回答得头头是道,与离京之前相比,长进了不少。朕心甚慰!十七弟和纳兰也都辛苦了。回头朕还有旨意嘉奖你们。”
锡若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心想看来雍正没有责怪自己在永定河边让他们家宝贝儿子蹭破了几块油皮的事情,连忙跟允礼一道跪了下去谢恩,回到朝臣队列里的时候,却看见了隆科多一脸不安的神情,心知这几年来这位雍正的“舅舅”没少走背运,他儿子玉柱也跟年羹尧的儿子年富、年兴一道被雍正削了职,自己屡被雍正申斥“居功自傲,擅权结党”什么的,雍正二年的时候又被丢掉了他赖以发家的步军统领一职,前不久还被革掉了吏部尚书的职务和太保头衔,甚至连他早年间结交阿灵阿等人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
怪就怪隆科多自己实在太得意忘形。锡若曾听人说起过,隆科多居然在最得意时自夸九门提督(即步军统领)权力很大,一声令下就可以聚集两万兵马,却没想到这些话语多少暴露了他隆科多拥立雍正的真相,自然招来了这位心细如发的皇帝的忌讳。
此外隆科多出任吏部尚书的时候,还同年羹尧一样,对其他官员的任命予以干涉,在“年选”之外还弄出了一个什么“佟选”。也难怪雍正既要骂他擅权,又要骂他结党了。自古以来决定官员任免都是皇上的事,隆科多跟年羹尧这对难兄难弟却非要越俎代庖,摊上的又是雍正这么个厉害的皇帝,自然没他们俩什么好果子吃了。
锡若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忍不住又朝御座上的那个人瞄了过去。自己的二哥揆叙因为是当年“八爷党”的中坚分子,也没少被雍正翻出来秋后算账,死后不但被雍正追夺了官衔,连老康赐给他的谥号也被削去了。最倒霉的是,雍正还下令将揆叙的墓碑改镌为“不忠不孝阴险柔佞揆叙之墓”,又将他的死党阿灵阿的墓碑改镌为“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
在锡若看来,雍正拿死人撒气到这份上,也就孩子气得很了,只是碍于他如今既不是四贝勒,也不是雍亲王,而是不容人指摘的雍正皇帝,不敢当面说出来罢了。倒是永福因为揆叙的墓碑被改镌一事,还气得大病了一场。锡若回到明珠府里安抚照看了他好几天,方才慢慢地康复过来。不过他还是觉得,回头得想个法子让雍正扯了那个倒霉的墓碑,或者索性把揆叙的坟地迁到别处去才好,免得把自己家的大少爷给怄得吃不下饭……
锡若低着头只顾出神,直到听见高无庸用尖细的嗓子高喊了一声“退朝”才回过神来,连忙又跟着群臣恭送雍正离去。
允祥一散朝就走到锡若的身边来,略带诧异地问道:“你刚才都在琢磨些什么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皇上说让十四弟重回兵部参赞西北军务,你都没什么反应。皇上都在御座上看你好几遍了。我朝你使了好几个眼色,你也没看见。”
锡若被允祥的话吓了一跳,抬起头却见胤祯站在允祥身后,脸上微带不满地看着自己,心说坏了,又触这霸王的霉头了!眼下自己还没闹明白,他跟雍正是怎么和好的,又究竟是真和好还是假和好,可千万不能把他给得罪了,不然今晚只怕好奇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这时胤祯却踱了过来说道:“十三哥,他历来就是这副容易跑神的德性儿,以前皇阿玛骂过他不知多少回呢,也没见他真改过来。好在今天也没什么要紧的朝务,就暂且先记下了。”
锡若和允祥诧异地互看了一眼,都不明白今天十四霸王怎么这么好说话。锡若一直到跟允祥在西华门外分了手,又跟胤祯一道上了马,还在不停地偷瞟胤祯的脸色。胤祯却只顾着低头想自己的心事。
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锡若终于憋不住,居然大叫了一声“啊!”胤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勒住马缰问道:“你怎么了?”
锡若咂咂嘴说道:“没什么。就是不大叫一声,心里憋得慌。”
胤祯听得“哧”地一笑,又斜睇着锡若说道:“那你慢慢叫吧。免得憋坏了,又说是爷害得你。对了,叫归叫,小心别让人把你当成叫驴给牵走了。”
锡若听得脸色一垮,问道:“你真要让我今晚睡不着觉?”
胤祯听得渐渐敛了笑容,就在锡若以为他要一路卖关子卖到家里的时候,胤祯却突然勒转了马头,又回头对锡若说道:“跟我来!”
锡若催马跟在胤祯马后,却多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胤祯在他们以前常来的那个湖边停下,又率先翻身下了马背,锡若才明白他是图这个地方的清静与开阔,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同自己商量,又怕如今府里头人多口杂,有人走漏了风声。
锡若连忙也跟着跳下了马背,挨着胤祯在草地上坐下之后,又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跟他和好,又像是和八爷犯了生分?”
胤祯此时已经没有了在朝堂上那种镇定自若的神气,反倒有些烦躁地揪起了手边的一把青草,又把它们都洒进了湖里,方才说道:“八哥一定是误会我要出卖他了。其实这些天,皇上旁敲侧击地问了我不少有关八哥九哥的事情,我都是打马虎眼糊弄过去的。我本来也不愿意向他低头,可是又想起你说过的,要是连我也被关了起来,八哥九哥十哥他们就更要不见天日了。”
锡若有些惊讶地看了这个记忆中总是高傲得不肯受哪怕一星半点委屈的金枝玉叶一眼,多少有些感慨地伸出手来,又摸了摸胤祯的半光头说道:“你总算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胤祯回过神来,立刻气势汹汹地在锡若乱碰自己脑袋的手背上一拍,见他痛呼一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之后,又变得空前严肃地说道:“九哥用密码跟八哥互通密信的事情,皇上已经知道了。眼下已经派人去西宁拿他。我找你到这里来,就是想让你提前有个准备。皇上……老四他准备拿我九哥他们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