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绝对是个多事之秋。继春天的大水暴雨过后,五月份,黄河决堤,民舍倾圮,陆地行舟。五月癸亥,内大臣索额图又因为挑唆皇太子获罪,被康熙帝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
锡若记得自己在《鹿鼎记》里读到过索额图的故事,知道他是康熙幼年首席辅政大臣索尼之子,曾经是康熙帝最信任的大臣之一,出任过中俄议定边界谈判的中方首席代表,签订了有名的《中俄尼布楚条约》。他在来到这里以后,才知道索额图也是孝诚仁皇后的叔父、皇太子舅老爷、大学士和领侍卫内大臣,这一大串让人眼睛发花的头衔,让他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皇太子党首脑人物,也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康熙帝与皇太子矛盾的旋涡当中。
康熙四十二年五月,康熙帝以索额图“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之罪,令宗人府将其拘禁,不久死于幽所。康熙帝又命逮捕索额图诸子,交其弟弟心裕、法保拘禁,并命:“若别生事端,心裕、法保当族诛!”大臣麻尔图、额库礼、温代、邵甘、佟宝等,也以党附索额图之罪,被禁锢,“诸臣同祖子孙在部院者,皆夺官。江潢以家有索额图私书,下刑部论死”就是说,只要与索额图稍有牵连者,全部都受到了株连。
锡若看得出来,老康这些日子心情都非常不好,也就暗自多存了几分小心,每天只是老老实实地念书当差,尽量不去触老康同志的霉头。好在老康同志一忙,也就无暇过问他的功课,倒是意外地捡了一个大便宜。
这日他来到上书房,同十四、十三还有八阿哥打过招呼以后,正想走去自己的书房,冷不防肩膀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转过头一看,是一个眉目英朗的青年正在对着自己笑。他略一思忖,回身就打了个千说道:“给大阿哥请安。大爷吉祥。”
“小舅舅客气了。”来的果然是康熙的皇长子胤禔。他一点也不像清宫剧里演的那样肥头大耳面目可憎,反倒是个英姿逼人的美男子。康熙征讨葛尔丹时,十九岁的允禔就从征担任副将,参与指挥战事,康熙帝还衔命他祭祀华山,管理永定河工程,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
锡若来到清朝以后虽然没有见过胤禔,却听惠妃那边的人无数次提起大阿哥是如何地英武果敢,所以一见面就猜出来了。只是锡若也记得大阿哥的下场似乎是很悲惨,所以在见到真人的时候,心情不免有几分复杂。
对面的胤禔却完全不知道锡若心中所想,反倒看着他身上的蓝翎侍卫官服,参赞了几句年少有为之类的话。周围其他的小阿哥们见是大哥来了,也纷纷围上来请安,一时间场面倒是异常热闹。
锡若被一群皇阿哥围在中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瞅个空钻了出来,站在十四阿哥的旁边看着大阿哥大秀他的皇长子风采。
这时书房门口却又传来轻飘飘的一声,“我说上书房里怎么这么热闹呢?原来是大哥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兄弟一声,也好给大哥接风洗尘啊。”
锡若一听见这个声音就头皮发麻,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太子胤礽来了。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行礼的时候,却瞥见四阿哥胤禛也在太子身后站着,越发觉得这初夏的温度愣是下降了好几度,同时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索额图刚刚倒过大霉,皇太子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今天却巴巴地赶到上书房来,莫非是想拉拢一下他的这帮兄弟?
他偷瞧了太子一眼,见那张眉目清秀的脸上明显有眼圈发乌的迹象,心里倒是一叹。康熙是有名的仁圣之君,对自己的儿子却从来都不肯放纵。皇子一旦有错,轻则打骂训斥,重则削爵监禁,反倒是对他这无关紧要的人颇有几分纵容关切之情,平常自己出的小差错,捅的小娄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也许真是在自己身上寻找他年少时与纳兰容若在一块的欢乐影子吧。
胤禔一见到太子光临,也连忙走了过去问候。兄弟两个手拉着手地谈笑,一团亲热和气的样子,却不知里面又有几分真心了。锡若忍不住看着打了一个呵欠。
“你很困吗?”不知何时站到锡若身后的四阿哥胤禛突然问道。
锡若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以后便牵了牵嘴角笑道:“回四爷的话,还好,只是昨天睡得有些晚了。”他昨天陪着康熙下棋到二更时分才睡,不困才怪了。
四阿哥看着挤在门口的那一群兄弟,淡然道:“皇上已经很久没找我去下过棋了。”
锡若愣了一下,猛地省起往常陪康熙下棋的人似乎是四阿哥居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陪着笑脸说道:“皇上他兴许只是图个方便,省得打发人再叫四爷特地跑一趟了。”
四阿哥这才转过头来看了锡若一眼,脸上仍旧是那副让人无从琢磨的表情,说道:“昨天德妃娘娘问起你来了,说是好久都没看见你过去请安了。”
锡若不觉有些奇怪地想道,“德妃想见自己,为什么不让十四阿哥来说?”便下意识地朝四阿哥看去,结果却见他一脸“你真不开窍”的表情,猛然醒悟过来要单独约见自己的其实是四阿哥自己。他心里掂量了一下,朝四阿哥笑道:“锡若知道了。等今天下了学,锡若回乾清宫禀告一声,就过去给娘娘请安。”
四阿哥微微颔首,就没再说什么话,过了一会跟着太子又出去了。
“我四哥和你说什么了?”十四阿哥几步跨了过来问道。
锡若沉吟了一下,照直说道:“他说我好久没去给德妃娘娘请安了,让我得空过去一趟。”
十四阿哥眉尖一挑,满脸不以为然的神色。锡若见早课马上就要开始,连忙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示意他等下完学再说。十四阿哥这才不情不愿地蹭回了自己的书房。
午饭时分,十四阿哥直接进了锡若所在的下屋,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之后,又逼问道:“说,四哥都跟你说什么了?”
锡若抱着何可乐送来的绿豆汤,心满意足地喝了几大口之后,才晃晃脑袋说道:“没说什么。就问皇上最近怎么不找他去下棋了。”
十四阿哥低下头咂摸了一下,伸手也给自己舀了一碗绿豆汤喝着,一边喝一边慢慢地说道:“既然他说是我额娘让你去请安的,那你就去吧。左右有我兜着呢,不怕四哥他有什么古怪。”
锡若笑嘻嘻地又给十四阿哥捧过来一片冰镇的西瓜,一脸讨好地说道:“那小的就请十四爷多多照应了。以后必定鞍前马后给十四爷效力,绝无半点怨言。”
“去,少我给来这套!”十四阿哥一手接过西瓜,一边笑骂道,“你这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功夫,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就你那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性子,你不给爷添乱,爷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指望你给爷办事儿?”
锡若故意装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说道:“我有这么不中用吗?好歹也是皇上钦点、御前行走的蓝翎侍卫!”心里想的却是,伺候完老子伺候儿子,我容易嘛我……
十四阿哥嗤笑了一声,把西瓜吃完以后站起身来说道:“就你那根‘野鸡翎子’,还是留着自己玩儿吧。爷是不指望你保驾护航的了。”
锡若怪叫一声,“你把我看得很扁唷!”就朝十四阿哥扑了上去。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了一阵,才一前一后地回到上书房里,继续下午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