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真正的战场是这样的!那么多人,那么多马,还有那么多大炮,嘿!真带劲儿!……”
胤祯多少有些无奈地看着那个从乌鲁木齐战场上下来以后就兴奋得止不住聒噪的家伙,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他第一次送自己出征时,也是这副兴奋得快要昏过去的表情,心里只觉哭笑不得,便在锡若又絮絮叨叨地经过自己身前时,一把拽住他,又拉下脸来说道:“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儿?这都说了几天了?不就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吗?!”
锡若对着胤祯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早就见识过了,自然见怪不怪。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那么多马,那么多大炮……”
“得得得,又来了。”胤祯一脸头疼地摁着额角说道,“你再唠叨个没完,我就把你扔回大后方去待着。”
“别!你可千万别!”锡若一听慌了神,连忙摆手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那……咱们说点啥好呢?”
胤祯看了锡若仍旧激动得有些发红的脸,叹了口气说道:“说说京里来的邸报好了。”
锡若一听见这话,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低头沉思着说道:“皇上复了诚郡王的亲王衔,又晋了十五爷为郡王,还大封其他的小阿哥们,连小理郡王都晋了亲王,感觉像是在对你们诸多兄弟和子侄示好的意思。听说十三爷还建议皇上把九爷、十爷挪出了养蜂夹道养病。九爷十爷以前常跟他过不去,也是难得的了。听说为了这事儿,连八爷都很感激十三爷呢。”
“老十三……”胤祯仿佛不胜感慨地说道,“当年谁能想到,这个一直被先帝撂在旁边的老十三,竟会保全了这么多人。我当初真是错怪他了,以为他不过是贪图日后的富贵权势才投靠我四哥的。”
锡若瞟了胤祯一眼,笑道:“你小时候还追在人家后头叫‘十三哥‘呢,还说什么兄弟里头,就十三哥跟你的脾气最像。犯生分也就是后来这些年的事情。”
胤祯被锡若说得面色一红,就哼哼了一声说道:“就属你聪明!”
锡若笑得眉眼一弯,正想再调侃胤祯几句的时候,就听见岳钟琪在外面说道:“十四爷,京里头来人了,说是皇上派来劳军的,等着给十四爷请安问候。”
锡若和胤祯有些莫名其妙地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胤祯说道:“那就带进来吧。”
岳钟琪在外面应了一声“嗻”,就推开门让两个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人一副吊儿郎当的德性,一双小小的单眼皮眼睛仿佛总也睡不醒,那身皇子的袍服却已经揉得皱巴巴地不成样子,上面还有好几块可疑的污渍――居然是五阿哥弘昼,而紧跟在他身后对着胤祯和锡若露出欢喜不尽神情的,却是胤祯的长子、刚刚晋封为多罗贝勒的弘春。
弘昼走到胤祯和锡若的身前,懒洋洋地问候了一声“十四叔”和“十六姑父”之后,就把他老子的褒奖慰问旨意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遍。锡若每次见到这个邋遢皇子就有几分想笑,尤其见他念圣旨念得一副快要睡过去的德性,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以前听司礼官长篇大论时也总是要睡过去的感觉,更是险些忍不住放了声,弄到胤祯又转头瞪了他一眼。
弘昼念完圣旨以后,一把卷起那张黄绫递给胤祯,自己又斜眼看着锡若说道:“十六姑父瞧见我就这么开心?”
锡若早已习惯了弘昼这种有些唐突的说话方式,因此也不以为意,反倒笑着说道:“五爷远道而来,可真是风尘仆仆啊!”
弘昼一翻白眼说道:“你嫌我脏?”
锡若对着这个活宝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五爷不拘小节,正是性情中人的风范。”
这时弘昼又大马金刀地往主座上一坐,朝岳钟琪挥手道:“快去弄点好吃的来。这一路来,干肉硬馒头可吃得要噎死人了!”
胤祯听得皱了皱眉头,弘春则在一旁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在场的唯独岳钟琪还是第一次领略这位皇五子的做派,已经在旁边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这位赫赫有名的将军见弘昼大咧咧地把自己当跑堂的小弟使,只得苦笑着退了出去,吩咐下人准备酒席给这两位“钦差大人”接风洗尘。
等到了席上,弘昼更是旁若无人地狂啖大嚼,那副样子让锡若不由得想起了关于这个宝贝给自己出活殡的传闻。弘时亡故之后,雍正对这两个硕果仅存的儿子可说是异常小心爱护,而弘昼生来就是老小,又得到养母熹妃和生母裕妃的极力维护,因此益发地放浪形骸。当着他老子的面时兴许还能老实点,可只要他老子一转身,那就根本没有人能治得住他,就连他唯一的哥哥、那个精明能干的四阿哥弘历提起这个弟弟时,也是满脸头疼的表情。
更离谱的是,据说弘昼有事没事儿就在家里给自己操办丧事,小小年纪的人,也压根儿就不忌讳什么。每次丧事开始他便坐在本该放棺材的地方,对着满桌的供品胡吃海嚼,他的下属姬妾丫头老妈子们照例跪在底下嚎哭——丧事嘛,不哭怎么行,你们哭得越起劲,五爷我吃得便越欢!每次被雍正问起,他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白喜事白喜事,他办这个也是为了图个吉利,去去晦气。久而久之连雍正也懒得管他了。而每回五阿哥又给自己出活殡的消息一传到朝里,都让满朝文武背地里笑得前俯后仰,也算是他们爱新觉罗家族对群众娱乐生活的又一大贡献了。
胤祯见锡若好几次都笑得要呛住的样子,底下西宁大营的官兵更是看新鲜似的盯着自己这个活宝侄子猛瞧,只觉得一阵丢脸,便朝自己的儿子弘春使了个眼色。弘春会意地拼命往弘昼碗里夹菜,想让这个宝贝堂弟在填饱肚子之余,没有功夫再搞出其他的花样来。
不想弘昼吃到七七八八地时候,突然把碗一推,又把嘴一抹,就对着锡若问道:“十六姑父,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锡若见胤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便顺着弘昼的话意说道:“五爷是想消消食儿吧?刚好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就陪五爷出去走走,巡视巡视这里的兵营吧。”
弘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起身走了两步之后,又回头对着弘春说道:“堂兄,回头把我从京里带来的那十几坛好酒,都给在座的几位将军分了吧。那是我生日的时候人家特地从四川捎给我的,这一路上我都没舍得喝,就给这里的弟兄暖暖身子吧。”
锡若有些惊讶地看了这个素来性格乖张的五阿哥一眼。弘昼却绕过他,径直往宴会厅外面走去,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十六姑父,你要不给我找点新奇玩意儿,我可不依。这一路上可把我闷坏了……”锡若朝胤祯和其他在座的人打了个招呼,连忙跟在弘昼身后走了出去。
等走到外面开阔处,弘昼闲闲地伸了一个懒腰,却又不忙着拉锡若出去找乐了,而是站在原地仔细地审视着西宁大营的布置。锡若看得一笑,也不忙着催弘昼出去“消食”,一直等到他研究够了以后,方才朝他问道:“五爷也对打仗感兴趣?”
弘昼在长随的伺弄下歪歪斜斜地上了马背,闻言便低头看着锡若说道:“打仗有什么好?就是看着热闹。比我们家办红白喜事的时候热闹得多了。”
锡若听得一扯嘴角,心道这位年纪虽轻,装起糊涂来可真是一把好手儿,也就不揭破他,只是打着哈哈领继续弘昼逛军营。
两人逛了一圈回来,却见岳钟琪手下的参将白启一脸紧张地朝他们跑过来。等到了锡若马前的时候,立刻打了一个千下去说道:“请五爷、额附爷的安。额附爷,准噶尔人把哈密城围了,十四爷要您立刻回去商议军情!”
锡若连忙朝弘昼说道:“五爷,你先去歇着吧。我去趟议事厅,回头再陪你逛。”
弘昼挥了挥手说道:“不耽误你正事儿了。不然十四叔又该找我麻烦了。”
锡若笑着摇摇头,自己又一挥马鞭去了。弘昼在他身后停了一会儿,就扭头朝自己的小厮吩咐道:“去把春贝勒找来。我一个人逛着没劲。”他的长随露出有几分为难的神色说道:“五爷,贝勒爷被十四王爷留在身边了。这会子只怕也在议事大厅里呢。”
弘昼一撇嘴说道:“真没劲。他又没打过仗,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得了,爷自己逛!”他的长随知道自家这位五爷历来是说一不二的,只得叫过来一群侍卫跟着,护着弘昼一颠一颠地往西宁大营外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