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住手!”八阿哥一闪身拦在锡若身前,朝十阿哥斥道,“当街责打朝廷二品大员,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起码要关进宗人府里圈禁半年!”
锡若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见八阿哥回身朝自己低喝道:“还不快走?真要让你十爷为了你挨罚么?”
“老大……”锡若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一咬牙,翻身骑上马背就走了。
回到乾清宫里见过了老康,锡若又在房间里换下了侍郎的官服。坐着发了会呆以后,他猛地站起身来,拉开衣柜找出一套平常很少有机会穿的常服换上,又叫过七喜嘱咐了几句,又去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马,然后仍旧从神武门出了宫,骑上马往八贝勒府赶去。
到了许久未曾来过的八贝勒府门口,锡若多少有些感慨万千。他正想着要找个什么由头让人进去通传的时候,却见李贵儿早已守在门前,一见到他立刻迎了上来说道:“八爷方才说,纳兰大人多半过一会儿就要登门,所以嘱咐我在这里候着您。”
锡若眉头一挑,暗想道这八贝勒果真是七窍玲珑的水晶心肝,竟早已将我的心事料准。怪不得自己无论怎么想要避免卷入他们兄弟间的纷争,到头来还是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李贵儿觑着锡若的脸色,又说道:“八爷还说了,如果纳兰大人露出犹豫之色,就要我劝您回去。”
锡若长叹一声,把马鞭扔到李贵儿手里,抬步朝八贝勒府里走去,一边问道:“八爷在哪里?”
李贵儿抱着马鞭赶了上来说道:“八爷在您以前来时常住的‘荷风轩’等您。”
锡若点点头,也不用李贵儿领路,自己熟门熟路地就往八爷府的后院走。一进了“荷风轩”,老远就看见一个人身着素净的白色长袍斜倚在栏杆上,远远望去竟是飘飘若仙,完全不像是一个整天在权力场当中往来酬作、必要的时候还要痛下杀手的人。
锡若站在原地看了一小会,任由往日的那些旧影在心头轻缓地掠过,直到看得眼睛发酸,方才又举步往前面走去。
“八爷,我来了。给您请安。”锡若一甩袖子,低头给八阿哥请了一个安。
胤禩没有像往常那样亲自来扶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锡若便讪讪地起身,立在了原地。胤禩瞟了他一眼,也不叫他坐下,却问道:“今天不当值了?”
锡若点点头,说道:“皇上说我今天在理藩院衙门办了一天的公,叫我回去早点歇着。”
胤禩又问道:“吃过饭了吗?”
锡若摇摇头。胤禩便拍了拍手,不一会便有人拎着食盒鱼贯而入,在“荷风轩”亭子里的石桌上摆好之后,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胤禩自己先在桌边坐了下来,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锡若立刻坐了下去。
胤禩眼瞅着对面这个已经二十二岁的青年,恍然间觉得他似乎还是十一、二岁时的淘气模样,整天跟在自己后面“老大老大”地叫着,脸上却是一副让人看了又头疼又喜欢的贼笑神情……
锡若被胤禩看得咽了口口水,试探着叫了声,“老大?”
胤禩目光一闪,收拾起刚才泄露出来的情绪,抬起筷子点了点身前的盘子说道:“这清蒸鲈鱼做得不错,是九爷的门人今天刚孝敬上来的。你尝尝。”
锡若闻声连忙挟了一筷子鱼肉,却又搁在碟子里问道:“九爷那边没什么事吗?要不我过一会也去给九爷赔个不是?”
胤禩摇摇头,说道:“九爷十爷那两边,你这几天都别去,不然准得挨他们的鞭子抽。等过两天他们气消了,你再慢慢回圜也不迟。”
锡若歪了歪嘴,点头说是。胤禩看着他的神色却又和缓了些,问道:“你的婚事筹备得怎么样了?我倒认识些不错的工匠,手艺好且不说,最要紧的是有些奇巧有趣和跟别人不一样的构思布局。我看了他们的活计,觉得很适合你跟十六妹古灵精怪的性子,回头就让人都领到你新府上去。工钱我都替你预支好了。”
锡若连忙说道:“让老大费心就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能让你破费。老大还是把预支的工钱数告诉我吧。回头我差人送到老大府上来。”
胤禩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没几个钱,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我知道你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皇上身边当差,可是除了日常的俸禄和皇上、各宫主子给的赏赐,并不会主动地伸手去捞钱和赚钱。虽说你家底不薄,可是等到十六妹真的嫁过去,她身边多多少少总会有几十个人伺候,再算上你那边的人,也是拉拉杂杂地一大家子人。两口子若是都不会理财,将来只怕是坐吃山空。”
锡若听得心里发虚,暗道养个公主还真TNND贵呀!虽说聂小青是个冒牌的公主,可是她带过来的家当跟使唤的那群人,可一个都不少!看来以后小爷真的要做牛做马,才能养得起这个家了。
胤禩见锡若露出一副活像要把老虎领回家的表情,倒是忍不住一笑。
锡若有些发怔地看着胤禩的笑脸问道:“老大不生我气了?”
胤禩嘴唇抿了抿,终于还是抿不住那丝已经出口的笑意,轻笑着摇了摇头。锡若大喜过望,连忙越过桌面给胤禩倒了杯酒,脸上这才恢复了平常那种轻松的表情。
胤禩看得心里也是一松,越发放开兴致和锡若闲谈了起来。他们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心里又没有多少挂碍地闲聊过了,因此不知不觉竟聊到了深夜。不知道是因为酒喝得太多,还是因为彼此都太久没有和人倾诉过,他们两个都说出了很多平常绝无可能说起的话题。
锡若说出了他对皇子们窝里斗的顾虑,说出了对十四阿哥和八阿哥他们兄弟几个的担心,只是不敢说出自己已经知道他们最后的结果;而胤禩也一改往日话总只说到八分透彻的风格,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幼年时因为生母身份卑微,不得不处处陪着小心做人,费尽心思获得他人支持的无奈,还有他这几年来的不如意。
一席超级长谈下来,两个人都觉得心情一阵畅快,也都现了倦容。胤禩对着锡若笑了笑,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地说道:“耽误你回宫的时辰了。今晚就和以前一样,还住在这里吧。”
锡若点点头,亲自起身送了八阿哥到“荷风轩”门口,自己却又折回了亭子里,坐在方才八阿哥坐过的地方发呆。
老康这些儿子里,锡若对八阿哥的感觉最是复杂难言。十四阿哥和四阿哥好说,情理各占了一边儿,对十三阿哥则更容易分清些,就是一种纯粹的知己和欣赏之感,只有这个Mr.Eight胤禩,一时间让锡若觉得心机深不可测,一时间又让锡若觉得他心思敏感细腻,对人也有种发自内心的体贴,这么多年看下来,恐怕也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
譬如以四阿哥的个性,也是一样的深沉敏锐,也有他独特的表示关心的方式,却从来都学不来八阿哥的这份体贴周到;而自己最熟悉的十四阿哥胤祯,大小事上更是没有八阿哥的那份细致思量。这样的一个人,最后会在和雍正的权力斗争当中落败,只怕也不全是偶然……
锡若闷头苦想了一阵,只觉得脑袋发疼,便站起身来往八阿哥为自己安排的卧房里走。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他心里不禁又是百感交集,也不脱外衣,只胡乱地在床上窝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锡若不等八阿哥起床,就自己悄悄地辞出了八贝勒府,骑上马仍旧回了紫禁城。他有老康给的腰牌,所以很顺利就进了紫禁城的大门,心里却不禁自嘲道,以往总嫌故宫门票贵,如今可算是捞着一张常年有效的免费门票了。
锡若一晚上没回宫,也不敢张扬,偷偷摸摸地就回到了乾清宫的庑房里,不想七喜一瞥见他,就脸色焦灼地跑了过了过来问道:“大人怎么一夜未归?让奴才简直急得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