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王爷在自缢之前没有留下半句遗言,却在死后留下了一样东西。
一张人皮。
他在后背上刺绣了一副图画。
德喜在他死后,检查他的尸身之时发现的,那是一副山川地形图。
上面没有留下一个字,却在一座山峰的所在,用鲜红的笔触刺了一朵小小的兰花。
德喜自然不敢怠慢,马上将这个发现禀报了圣德帝。
圣德帝一见之下,心头剧震。
那朵红色的兰花,将他的思绪一下子带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独特的笔触,那柔美的花瓣,每一笔都是那样熟悉,和她亲手画出来的兰花简直一模一样。
是她!这是她画的兰花!
圣德帝对她留下来的每一份墨宝都再熟悉不过。
二十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看上几遍,尤其是她手绘的那幅空谷幽兰,虽然纸质早已经变得枯黄,但兰花依然亭亭玉立,栩栩如生。
“剥下来,好好硝制了。”
能让花王爷这样一个人将这副图刺在后背上的,这图中定有深意。
圣德帝本来百思不得其解,却从姚皇后的一番疯言疯语中,得到了一个更大的,让他惊骇莫名的大秘密。
“贱女人,二十年前你没有死,现在,本宫要你死!连你的孽种一起去死!”
姚皇后坐在地上,抱着一块冰冷的石枕,脸上浮起一抹狠厉的狞笑。
“哈哈,这些年来你一定过得很好吧?你见不到你的孩子,见不到你的丈夫,孤零零地被关在那样一个地方,要是我是你,我早就受不了自杀死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你这个贱女人,贱女人!”
姚皇后眼神迷离,语无伦次地笑着,骂着。
自从她和花王爷的阴谋破灭,她被关在这所石室之后,她就一天比一天变得疯癫。
圣德帝从来不曾来看过她,只是派德喜将饮水和食物送了进来,免得她被饿死渴死。
有时候姚皇后糊涂起来,常常将德喜当成了圣德帝,对着德喜诉说起这么多年来的思念之情,只听得德喜公公又是尴尬,又是厌恶。
哪知道突然有一天,姚皇后突然开始破口大骂起来,她口口声声骂的都是“贱女人”这三个字。
德喜想不明白她口中的那个“贱女人”指的究竟是谁,要说是太子妃,却也不像,因为姚皇后分明提到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太子妃还未出世呢。
可除了太子妃,姚皇后还会恨哪个女人呢?
突然,他心头一颤,一个想法钻进了脑海里。
这姚皇后骂的贱女人,该不会是皇后娘娘吧?
虽然皇后娘娘已经去世二十年,可是在德喜心里,她是唯一的皇后娘娘,那姚皇后和皇后娘娘比起来,给皇后娘娘提鞋子也不配!
可是皇后娘娘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姚皇后怎么会突然提到了她呢?而且骂不绝口,就像皇后娘娘还在世一样。
德喜开始试探着套问姚皇后的话。
姚皇后已经半痴半癫,说话颠三倒四,可是德喜还是从她的嘴里,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这个消息就像当头一棒,差点把他震晕了。
他不敢怠慢,紧赶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圣德帝。
正如他所料,得知这个消息的圣德帝比他还要震惊,震惊过后,圣德帝居然放声大笑起来,一直笑得流出了眼泪。
“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朕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哈哈!”
他笑声骤停,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德喜,你好大的胆子!这种事情也敢拿来开朕的玩笑,你是嫌脑袋瓜子在脖子上太稳了么?”
德喜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嗓子都颤音了。
“陛下,奴才在您身边服侍了一辈子,奴才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啊。奴才正是因为兹事体大,问了又问,只觉得那姚氏说的不像是假话疯话,这才来回陛下您啊。”
闻言,圣德帝再也坐不住了。
他霍地站起身来,大步就往外走。
“陛下,陛下!”德喜追在他身后叫道,“您要去哪里?”
“朕要亲自问问清楚,朕要亲自去问那个女人。”
圣德帝头也不回地说道。
真的!
是真的!
德喜带回来的消息一点也不假。
圣德帝看得很清楚,问得很仔细,姚氏虽然疯了,但这些话她翻来覆去地说,一遍又一遍,绝对不可能有假。
难道说……她活着?真的还活着?
圣德帝沉寂了二十年的心湖再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一刻,他激动得几乎不可自抑,为了逼问她的下落,他差点冲进石室将姚氏扼死,幸好被及时赶来的德喜劝阻住,否则姚氏早就一命归西了。
“不知道,本宫真的不知道,本宫要是知道她在哪儿,本宫早就派人将她除掉了。本宫恨了她这么多年,怎么会容忍她还会活在这世上?本宫派了好多人去找,都没有找到,本宫只知道她被关在一个地方,啊,别的我真的不知道,别问我,别再问我了!”
姚皇后语无伦次,说的话又是颠三倒四,但她话中却明明白白透露了一个讯息。
他最牵挂的人还活在这世上!
圣德帝忍不住仰首向天,感谢苍天垂怜。
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他并没有完完全全地告诉小七。
尤其是关于老八的身世,他更是一个字也不想提。
那是一个男人永远也洗不掉的耻辱。
圣德帝知道,小七和老八兄弟情深,要是看到老八现在心枯欲死的模样,他一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他本想暂时瞒过小七,没想到还是被小七发现了这个秘密。
“老七,在你的心里,究竟什么最重要?是你的生身之母?还是你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弟弟?”
圣德帝见小七久久不发一语,冷冷地问道。
小七不答,他定定地望向黑暗中老八的背影,心如刀绞。
他知道,老八听得到,也看得到,可是他的人没死,心却死了。
他明明听到了自己,知道自己就在门外,可是他却一动不动,连头发丝也没有转过来半点,更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老八一向最听自己的话,只要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就会马上变得眉目生动起来。
可是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八弟,居然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活死人的模样。
看在小七眼中,怎不让他心痛万分?
“八弟!老八!”
小七脱口而出,他双手抓住石门,奋力击向石锁,发出砰然一声巨响,却岿然不动。
“父皇,放了八弟吧,您放了八弟吧,再这样下去,八弟他一定会死的。”
小七转过身来,泪流满面。
“他现在和死人,还有什么两样?不过就是多了一口气而己。”
圣德帝轻飘飘地道,似乎小七说的是个漠不关己的陌生人。
小七的心登时沉了下去。
他看着圣德帝那张漠然的脸,眼中没有半分感情,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一向对八弟疼爱有加的父皇。
难道就因为八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就要变得这样冷漠无情吗?
难道身为帝王,就要拥有如此冷酷坚硬的心肠吗?
难道他这近二十年来对八弟的疼爱和恩宠全都是假的吗?
“父皇,你怎么能如此忍心?他是八弟,八弟啊!您不是一向最疼他、最宠他的吗?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您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没有打过他,骂过他,可是您现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八弟?听到您这样说话,他的心一定碎了……”
“朕管不到他是心碎还是心伤,因为朕的脸面已经被他无耻的父亲给丢尽了!”
圣德帝眼眸一沉。
“父皇,难道您的脸面比八弟的性命还要重要吗?您看看八弟吧,您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还是那个活泼机灵的八弟吗?还是那个承欢您膝下的八弟吗?父皇,您怎么可以对八弟这样不管不顾!父皇,你放八弟出来,儿臣带他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到帝都,好不好?”
小七抓住圣德帝的衣袖,几乎是在哀求了,他向来心高气傲,从来不肯低头求人,就算是面对圣德帝,他也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放了他?老七,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他是个孽种!朕没有亲手杀他,已经是念在这些年的情义了,你还要为他求情?你可知道如果朕放了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他的亲生父亲是因朕而死,你以为他会不恨朕吗?他会对朕充满了仇恨,他会日日夜夜地想要报仇!朕为什么要放了他?放一个仇人离开这里,就等于是放虎归山,养虎遗患!老七,你太年轻,太冲动,让朕来告诉你,身为一个帝王,他最不能有的就是:妇人之仁!”
圣德帝袍袖一甩,将小七推开自己身边。
他转过身,大步向外而出。
“陛下,您要走了吗?陛下,您什么时候再来看臣妾?陛下,陛下,您别走呀,您再留下来陪臣妾说说话,让臣妾唱曲儿给您听,您一向不是最爱听臣妾唱曲儿的吗?陛下,陛下啊……”
听到他的脚步声,姚皇后一下子扑到孔洞前面,一迭连声地呼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