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东行,从蜃罗门到东荒也是一段十分遥远的路径。这一路上,浣浣却觉得大开眼界,她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人连赶路的时候也不忘练剑修炼,简直让她重塑了对人的看法。这个人,说的自然是谭墨。本着“不进则退”的原则,谭墨一路上自然不会懈怠,每日清晨天色未亮,便自发的寻一个距离岳纤灵和浣浣稍远的地方例行练剑。
前几日浣浣还未察觉,不过到底是一起走的人,没出三日浣浣就发现了谭墨每日黎明可疑的行径,于是好奇的凑了上去,就让她看见了谭墨练剑的一幕。谭墨在练剑中自然也看见了她,不过他从不忌讳有人旁观,依然我行我素。
待过一个时辰谭墨停下,浣浣才忍不住走上来,脸色怪异的看着他,“谭墨师弟未免太过认真,外出之时也不忘修炼。”
谭墨浣浣收剑入鞘,然后薄凉的看了浣浣一眼,似乎在质疑她的话,但碍于对方的身份还是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之时微微点一点头。浣浣见他一点儿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有些讪讪,走回去就将这件事情和岳纤灵说了一遍。
才到清晨,岳纤灵也不急着带两个人启程赶路,只是含笑听着浣浣喋喋的诉说,听着听着,自己也未免走了神,想起多年前一段早已封尘甚至连她都快要忘却的记忆。
那还是她拜入回春轩不久,也是风暗胤伤在朗焕之后几日的事情。风暗胤那个人,少年时也是极虔诚爱剑术的,就是受伤了也没有耽搁他每日练剑。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妩媚春日的上午。
考校过后,岳纤灵也有数日不曾见过风暗胤。宗门若是无事,流火轩和回春轩的弟子本就交集不多。岳纤灵自己料理过药田之后,整颗心就像被小猫抓了几把似的,总是想要见一见风暗胤。在药田边踟蹰了半晌,岳纤灵终于想出主意,直接转身就走向了流火轩弟子住的地方。她刚才想到,她便直接去风暗胤的院子,就说受宫誉致之托来看一看他的伤势。
岳纤灵一边走一边就想这真是一个绝好的主意,脸上不自觉带出了一些温柔又欢喜的笑。她早就通过官誉致打听了他们住的院子在哪儿,虽然是第一次来也十分轻车熟路,一点儿都不会犹豫。不过她到底也是少女心性,路上遇见不相熟的同门到底觉得羞赧,总要悄悄避过去,这一路走得也十分坎坷。
好不容易走到风暗胤住的院子附近,尚未靠近岳纤灵就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凛冽又如冰似雪的剑气。这股剑气十分熟悉,岳纤灵不必多想就知道属于谁,当下脚步顿了顿,脸上带着一些不赞同的皱起眉心。待她绕过小路和低矮的灌木丛走到院子门前,果然看见风暗胤手握孤雪剑正在院中挥舞,一招一式都透着一股清冷。
便是心中再急,岳纤灵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走上去,便在原地停下来静静的看着风暗胤。他练剑时略少了一分真正对敌时候的杀气,但剑气却是半点儿也不变弱的,每一次出剑都好像下了一场倾城大雪,
纷纷扬扬,岳纤灵不知不觉依然看呆。一直到风暗胤已经停了下来,她还呆呆的站着。
孤雪剑入鞘,风暗胤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便径直的走过来,他自然是早就发现了她的。他练剑时从未让人在旁看过,便是同住一个院子的宫誉致每每这个时候也会识趣的走开,却不想今日却让她看了去,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也默许了。
一直到风暗胤走到面前,岳纤灵才发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继而回过神茫然的抬头。就撞进了风暗胤玄冰一般的眼中。
“暗胤……师兄!”岳纤灵慌乱的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的丝带不知所措。
许是看到了她忐忑宛如一只小兔子的神情,风暗胤在自己都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微微缓和语气,可以说是十分温柔的问:“有事吗?”
被他这么一问,岳纤灵才想起自己来这儿的借口,涨红了脸磕磕绊绊的回答:“是誉致,是他让我来帮你看一看伤,你才受伤。师兄你不该现在就练剑,我刚才都看见了。”语不成句,说得大抵就是她了。
岳纤灵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也不知何故忽然就想笑,但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儿笑意,反而只是短促的“哦”了一声。岳纤灵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以为自己必然是不被待见了,整个人都好像失去了精气神似的。
她的表现这么明显,风暗胤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在自己心底默默摇一摇头,便挥手将院子的小门打开,自己却转身先走一步,“进来说话。”
“什么?”岳纤灵本能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但院子的门的确是向她打开了,于是不敢怎样她也急匆匆的跟了进去。更没有想到的是,才一走进屋里她就看见了足以让她脸红心跳不能呼吸的一幕——风暗胤当着她的面将外衣脱了下来。
“师……兄?”还好风暗胤是背对着她,不然岳纤灵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事实上她现在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只是低垂着头不敢看头,声音小得像蜻蜓扇动翅膀一般。
“不是要看伤,怎么不过来?”风暗胤转过身就看见岳纤灵把自己几乎蜷缩起来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带出一丝笑意,语气更温柔的催促。
岳纤灵恍然,抬了一下头正对上风暗胤的眼,立刻又低下头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风暗胤的伤在肩膀,本来经过这几日又有当日考校场岳纤灵的疗伤应该问题不大,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连日不曾好好休养,这一会儿伤口根本没有转好,还因为她刚才练剑微微迸裂,些许鲜红的血正从伤口往外渗出来。
虽然已经看过许多人受伤也看过许多的伤口,但是看见风暗胤的伤口,岳纤灵还是狠狠的抖了抖手指,连着在伸手覆盖在伤口上时都没有平复下来,冰凉的手上微微颤抖。
她的异样,风暗胤自然一早就察觉了,刚抬眼看了一眼想发问,却正看见岳纤灵泛红的眼,好像她一眨眼就要落下泪一般。风暗胤
沉默的看了一眼,便将要说的话忍了下来,身上的气息却变得越发柔和。他自记事开始便是一个人,这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但是有人为他担心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担心却是第一次,那是……十分不同的感觉。
疗伤的过程并不是很漫长,在岳纤灵手指尖的白光慢慢微弱消失的时候,风暗胤竟然从心底里涌出一丝遗憾,这样的情绪只是一瞬间,然后他还是平时见到如冰似雪的那个人。岳纤灵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手指没有即使撤开,反而就那样覆在他的肩膀上,眼睛呆呆的看着经过她疗伤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眼圈的红一点儿也没有退下去。
侧过头就看见岳纤灵这样的情绪,风暗胤没有说话,佯作不知的又重新转过头去看着前方,只是肩膀上微微的凉让他觉得十分无力,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你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或者让她的手温暖过来。
屋子里无比的安静,只有两个浅浅的呼吸,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过了很久,岳纤灵好像才反应过来,惶急的收回手指垂下眼看着地面,“暗胤师兄,好了。”
遗憾的情绪又从心底生了起来,不过风暗胤的情绪自然不会外露到被察觉。他只是静默的将外衣披上,“有劳纤灵师妹。”
“暗胤师兄不必和我客气。”岳纤灵勉强笑了笑,目光又落到被他随手放置在桌子上的孤雪剑上,一时想说又不敢说。风暗胤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当下便了然,微微沉吟了一会儿便回答:“我近日不会再练剑。”说完他又顿了顿,目光缓缓移落到岳纤灵的脸上,“过几日,还有劳纤灵师妹再来一次,看一看我什么时候能继续练剑。”
岳纤灵又一次睁开了眼,仿佛没听懂风暗胤说的话,但马上又反应过来,生怕风暗胤改口似的使劲的点头,“你放心……暗胤师兄放心,我明日就好……如果暗胤师兄不怕我打扰的话。”
她谨小慎微的说话态度让风暗胤又微弱的皱了皱眉,抬眸看向她的眼,最后只轻声道:“我送你出去吧。”
太过久远的记忆,这时回忆起来却觉得无比的唏嘘。岳纤灵不知怎么会想到这些事情,抬眼看了看天空中高悬的骄阳,今日的阳光十分好,好得不能多看一眼,唯恐要刺出眼泪。
有些仓皇的低下头,岳纤灵就看见谭墨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他坚持练剑的态度,让岳纤灵总是想起少年时候,对着他也就总是不自觉会露出一些温柔的情绪,这会儿也是,对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我们该启程了。”
谭墨很明显的感觉到岳纤灵刚才的一个笑容并不是面对自己,旋即想到只闻其名的那位师兄,心中便有些了然。
同一时候,在苍穹之巅的风暗胤也缓缓张开了眼,玄冰一般的双眼空茫的看着前方。
他刚才……仿佛梦见了许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梨花正好,他正在蜃罗门的院子里练剑,有一个让他现在依然心底温柔的少女默默的看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