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丘尹跟着馨玉赶到紫华宫的时候,那大殿的门咿呀一声,竟是自己开了。
他心中跟着一跳,大殿的门留了一道缝隙,馨玉伸手推开,让他先走进去,抬眸处,便看到独自闭目养神的虞美人,单手支在桌子上,头靠在腕上,像是很倦怠一般,合着眼睛,沉沉睡去。
刚刚迈近几步,虽然极力克制,他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那几声闷闷的响在喉咙里,只一声便惊醒了那梦中的女子。
虞美人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等待许久,终是睡了过去,肩上也不知何时多披了件衣服。
刚刚做了一段很长的梦境,梦境里是蝶霄崖下的那片人间仙境,她和南宫傅终于放手天下,还生了好多孩子,叫她们“爸爸妈妈”。
只是,她正觉得幸福的时候,突然间觉得心空了一块,像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然后她转过身,便看到了八岁时所看到的那片桃花树,树下站着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他的手中执着箫,神情欢愉,她心中猛的一痛,于是便醒了过来。
“朕本来想让你多睡一会,咳咳。”
随着咳嗽声,男子的双肩抖了一抖。
虞美人的眼皮跳了几下,神经也跟着一跳。
“臣妾刚刚做了一个梦,吓了臣妾一跳,所以就惊醒过来了。”
“哦?”北丘尹疑惑的皱了皱眉,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莫非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是很可怕。”虞美人认真的看着对方,然后认真的唏嘘出声:“我梦见我死了。”
虞美人说到这顿了一下,见北丘尹脸部绷得一紧,继续道:“然后你长命百岁了。”
良久的沉默,虞美人的心怦怦的跳动起来,许久,男子才开口,脸上的乌云一扫而过,声音淡而宁静:“梦都是反的。”
是啊,前世的人也常说,梦都是反的,尤其是在做了噩梦的时候。
虞美人心中一苦,却笑得愈发艳丽。
“臣妾听说,芸妃的孩子差点没了。”
“哦。”
他只是“哦”了一声,让她不由得紧张起来,话却总是沿着那边线绕起了弯子:“臣妾上次在在宫外,同皇上所说的话,皇上可还记得?”
“朕记得。”
毫不犹豫的回答,虞美人掌心一握,咬住下唇。
“都说虎毒不食子,皇上会不会,会不会因为臣妾的话,那芸妃……”
有些口不择言,心中想要表达的意思脉络清晰,可是话到了口边,却字不成句,慢慢的,憋红了脸。
“芸妃的孩子还未出生,有些东西,在还未接触的时候便失去,或许不会太痛。”
这样的回答,却有些伤心,虞美人唇间一痛,已经咬破。
“可是那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皇上怎么能够狠心,狠心……更何况,他怎说也是皇上的亲骨肉,也是一条生命。”
“可朕也记得,你曾让朕承诺过,这辈子只会有朔儿一个儿子。”
的确,她是说过,便是这样,芸妃的孩子差点出了事,她才会觉得心怀有愧。
“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臣妾自知有愧,可是,皇上其实也可以,也可以……”
也可以不去招惹那些女人,只要不去睡,哪里会有这些烦人事情。
话到了口边,却再也说不出来,对于那些女子,这样的方式同样残忍,毕竟,无论如何,她们已经是北丘尹的妻子,怎么因为她,而让她们失去拥有丈夫和做母亲的权利。
只是,倘若芸妃的事真的是北丘尹所为,她真的会觉得寒心。
“不是,不是朕做的,朕这样说,你可相信。”
北丘尹突然间开口,虞美人惊诧的抬眸,望进对方的眸底,那一片温柔掩盖下的隐约紧张的波动,让她的心也跟着一动。
“信,皇上说的话,臣妾相信。”
这样的北丘尹,她不忍再对他绝望,心底幽幽叹息,她突然间开口:“皇上,那日朔儿告诉臣妾,他想要一个弟弟。”
北丘尹眸中闪烁一下,凝了许久,刚要说什么,听见大殿的门再次嘎吱一声被人推开,北丘朔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他们似有些诧异,很快便被欢喜盖过。
“父皇,母妃。”
芸妃一事过后,虽然事情并未继续查下去,但是后宫的矛头都对准了虞美人,都说是皇贵妃虞氏动了手脚,甚至有人翻出了芸妃贵嫔时期的堕胎以及二皇子的死,这些事冥冥之中都与这个女人有所关联,虽然最终都巧妙的撇清了关系。
有人大胆猜测,当今皇上数十年来都只诞下太子和二皇子两个儿子,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尤其是二皇子一死,太子之位更是无人可争,无疑,这个人便是皇贵妃虞氏,即便是如此,众人亦是敢怒而不敢言。
种种流言传遍后宫,甚至在文武百官中也有不少版本的传闻,总之这皇贵妃虞氏,从此变身成一个恶毒的女人,甚至有人匿名上书,翻出二皇子之死,要求彻查芸妃险些小产的事件。
这样的变化,对于虞美人来说非常的不利,紫华宫内,太监宫女们都开始不安,担心自家主子真如传闻那般,若是彻查起来,他们定是要跟着受累。
已经有人开始花起了心思,巴结起了其他宫中较为受宠的嫔妃,一夕之间,紫华宫倒真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娘娘。”馨玉忍不住开始担心,那些传闻听起来有声有色,看上去隐有关联,对虞美人百害而无一利,她却宠辱不惊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娘娘啊,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馨玉急的跺了跺脚,虞美人一心在那棋局上,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这般用力,小心这地板都被你跺碎了。”
馨玉一怔,她这般忧心,对方竟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娘娘,您快要急死奴婢了,奴婢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万一皇上真的被迫彻查此事,又找不到证据,这罪名岂不是要落到娘娘的头上,您就真的一点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啊。”虞美人抬起头,手中的棋子停顿了一下:“本宫是担心这些日子那些宫人越来越不尽心,若是瞎嚼舌头,让朔儿也为本宫担心了,那本宫可就真的要担心了。”
这话一说出口,馨玉更觉得生气,干脆一跺脚,出了大殿,慌张之余,与正要进殿的人撞了个满怀。
“慌慌张张的,你干什么去。”
馨玉定下神,看到是绾妃,才吁了口气,不由得摇了摇头,想起虞美人刚刚所说的话,又想起这位主子的性子,开口中带了几分怨念:“绾妃娘娘,你快劝劝我家娘娘吧,外面的人把我家娘娘说成这个样子,我这做奴婢的都觉得着急,可是娘娘偏生不急,这不,奴婢气的没办法,便气了出来。”
“本宫正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绾妃说完,走进了大殿,馨玉有些不放心,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
绾妃走进殿内,便看到手执白子正要落下的虞美人,径直走了过去,站在她对面,伸手将那棋局一扫,好好的一盘棋,顷刻间被她毁去。
虞美人眸中一冷,抬头时,迎上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
“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宫里宫外的人都已经认定是本宫所为,你倒是奇怪,倘若认定是本宫,便不用跑来再问,倘若相信不是本宫,又有什么好问的。”
虞美人出言讥诮,却并不为刚才的事情愤怒。
的确是一盘好棋,可是尚未走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就被这莽撞的丫头毁去了。
“这么多年了,我也多少了解你的为人,你变了许多,唯一不会变的,便是你的骄傲。”
绾妃这句话,倒是出乎她意料,虞美人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她两眼。
“你的骄傲倘若还在,它会让你不屑做这些事情,如今我便确定,这些事情并不是你所做的,只是,这么多年了,你比我变得要多,只有这骄傲,还没有改变,我最讨厌你的,就是这一点。”
“你讨厌本宫,本宫也不喜欢你,这样,也算是扯平了。”
虞美人低下头,沿着刚才的思路,重新去摆那棋子。
“为何不向芸妃解释,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这个样子,让人好生气愤。”
这样的绾妃,还未脱去初见的天真,倒是难得,虞美人忍不住轻声笑出:“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为何还要解释那么多?”
“我不同你呈口舌之快,我知道我说不过你,我只是觉得,你同芸姐姐好不容易和好了,如今至于闹得如此僵裂吗?”
“她不信本宫,本宫又能拿她如何,倒是你,本宫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你应该有所变化,如今,这变化本宫总算是看到了,你还真是越来越天真了。”
虞美人说完,见绾妃似是一冷,紧接着涨红了小脸,怒视着她:“虞美人,我好心来劝说你们,竟被你如此嘲弄,也罢,你这紫华宫,就算是以后请我来,我也不会再来。”
绾妃说完,气冲冲的转身,快步走出了紫华宫殿门,馨玉刚想去拦,却见自家主子神色淡淡,略有笑意,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心里说不出是悲是怒,心想,莫非自家主子是想破罐子破摔,可是倘若得罪了绾妃,岂不是要失去左丞这座靠山。
这样想想便觉得不值,开口问道:“娘娘方才何苦气走绾妃?”
棋性被搅,怎么也想不起刚刚的棋局,虞美人叹了口气:“她自以为很聪明,实际却是一根筋,这件事情倘若让她也卷进来,先别说能不能有所帮助,其间也会惹出不少麻烦,让本宫徒添头痛,要是这般,倒还不如打发走了来得清净。”
“可是......”
馨玉还有什么没说完,却从殿外一声高呼所打断。
“太皇太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