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在下正是何苏夜,请问您二位是?”
跟前的两个人,穿着打扮虽然看得出来是刻意的想要低调简朴化,奈何还是掩藏不住贵气,那精细的绣功与今年新出的牡丹月季双花图样,都说明了来人非富即贵。只是,自己几乎不跟这种达官贵人打交道,难道他们是和惠郡主的朋友?
何苏夜看向二人,缄默不语。
见皇帝的面上略带有犹豫之色,柳筱淑慌忙开口说道:“不瞒先生,我夫君他是翰林院的任修编,他做人做事都比较实诚、也分外较真,尤其是对学术上的问题,就更加的有研讨兴趣了。这不,他才刚上岗没几天,整理资料的时候,就翻出来了四年前的举人与进士的科考答卷,见到何公子的文墨,一下大喜,只恨是相见太晚,就匆匆而来。如有打搅,还请何公子您原谅一二。”
“是啊,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了,也是头一次见到何公子您这样的才子,直觉遇见知音,故而想结识,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跟我谈上一谈?”皇帝笑了笑,尽可能的表露出一副憨态可掬、求贤若渴的长者模样出来,顺手将何苏夜的那一份考卷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何苏夜接过试卷,洋洋洒洒,确实是自己曾经所书,不过,现在看到它,倒有些讽刺。看向二人的眼神,由疑惑、到了解、到疑惑、再到淡漠,声音也沉了许多:“承蒙抬爱,在下不过一介穷书生,已经被当今圣上褫夺了参加科考的权利,现在整日呢,也就拖车打狗斗鸡的打发时间。任大人您能够赏识,是在下的荣幸。只是,这已经是四年前的文章了,现在,时间不对,人,也快不对了。寒舍简陋,不便招待,二位还是请回吧。”
送客之意,言犹明显。
“拖车打狗的小贩,会整日背着这么多的书吗?何公子可不要说,你在吃喝拉撒的时候,研读四库全、资治通鉴。”柳筱淑顺手指了指何苏夜背后的书篓。
“哦,夫人还真是误会了,在下实在是太穷了,这一篓子书,那可真是在下家里头最值钱的东西了,不整日背在身上,在下不安心。这跟那些小摊贩们将银票子藏在鞋袜,随走随带,是一个道理。”何苏夜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冷冷道。
“文人最看重的便是书了,正可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何公子有这样爱书护书的心,实在是难能可贵,这足以说明,我今日这一趟并没有白跑。不知道何公子有没有意愿,来翰林院帮我的忙?”皇帝笑了笑,伸手拦住了何苏夜的去路。
“大人您恐怕刚才走了神,没有听清楚苏夜所言,当今圣上登基以来,所办科举不过五届,而苏夜是唯一一个考上了进士,却在殿试的结果公示之前,被取消成绩、且勒令毕生不得参加科考之人。敢问大人,我这样的第一人,如此
特殊的第一人,又如何有资格、如何能有机会去进入到有着天子的书房之称的翰林院之中去呢?大人就别讥讽苏夜了,苏夜人不大心脏也不好。”何苏夜说着,对他挤出一抹笑,那是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皇帝看了他一眼,倒是个牙尖嘴利的,怨气也不小,“何公子,我对你的处境,也是了解一二的,这才更加的生了不想让明珠蒙尘的心思,你若是跟我进翰林院,不必非要经过科考这一关的,何公子也没有必要非钻这个牛角尖,不是吗?何公子还年轻,难道会想自己的这一腔才华,就此被埋没了吗?”
“不必非要经过科考的,又何止是到翰林院入职呢,全国上下,有很多的职业,都不需要经历科考这一关呢。”何苏夜叹了口气,面色突现青白,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何公子此话何意?”皇帝看着他突然变脸,一时不解。
“无意,只是想告诉您,这也是苏夜至今为止,都四处晃荡、甘心做无业游民的原因。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被人强行夺走了我实践真心、付诸初心的权利,那不做什么、做什么,对我而言,又有何区别。”何苏夜笑了笑。
皇帝打量了他一瞬,有那么一下晃神,见到何苏夜的已经坐上板车的背影,慌忙出声问道:“你这一生,到现在为止,你快乐过吗?”
何苏夜抬起头看向他,满脸莫名其妙,但还是应了一句:“自然是有的。”
皇帝继续问道:“那,你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何苏夜呆住,想了许久,回话道:“我最想做的事情,曾经是以身报国,我也曾经为之而刻苦努力,寒窗苦读,那个时候,是快乐的。后来,我遇上了一个姑娘,她很热情,很善良,很开朗,我遇上她的时候,我也是快乐的,甚至我想过,等我高中,定上门求娶,可是,我却成了这样,我无法求娶,无法给她想要的幸福,蹉跎了她的岁月,可是她依旧对我死心塌地,对我好,现在,她依旧在我身边,守着我,一如当时我赶考之时,只不过,我现在根本分不清,这究竟是快乐的事情,还是悲伤的事情。”
皇帝闻言,抬头看向何苏夜,“想高中,是想衣锦还乡?”
何苏夜苦笑了下,摇头却也点了点头:“算吧,其实高中,不仅能证明我自己的才华,证明我是胸有文墨之人,也可以让我当上官,就能结束我从小到大,颠沛流离的生活。我无父无母,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长大,深知一个好官可以造福一方,一个贪官污吏,也可以毁掉成百上千人的生活。见了不少坏官恶吏,气恼之时,恨不得直接动手,杀了对方,可这并非正途。像我们这种斗鸡走狗的有志青年,惩恶扬善的所为,或许可以惩恶官,但却不能救百姓于苦难之间。只有做官,
通过自己的才华,发挥自己的智慧,替当今圣上立法典,选贤良,才能造福百姓。”
皇帝问:“听闻阳城之内,很多人都跟着你混,别看你整日操着这一小板车,送货做小买卖,但是你的交际圈却是真不小,很多人都称你一声‘夜’侠,你这般侠肝义胆的壮士,可有做过一些……”
“必须,我不否认,所以,大人你还是请回吧,我不值得。”何苏夜笑了笑。
“你倒也很诚实。”皇帝不置可否,只说道:“你很有胆色,不愧被人尊称一声“侠”。你若刚才说些什么‘淡泊明志、旷达闲散’的话,我就会禀明当今圣上,让他不必再让林大人查你的案子。”
“呵呵,夫人都看出来我在看四库全书、资治通鉴,在研读这种书,就算出去走货,也依旧不会忘记带着书的人,在你面前说自己胸无大志,岂不是在骗人。我何苏夜行得正,做什么事情,只要做了就会认。只是,我空有大志,却没有施展之地。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就算我现在跟着你进了翰林院,也要遭受异样的眼光,我何苏夜不想委屈了自己,不想连累了大人你。”何苏夜说着,对着皇帝与柳筱淑做了一个拱手礼。
“那看来我得跑一趟大理寺了,给你平反了,让你摆脱了这个‘特殊第一人’的身份,你才肯跟我去?”皇帝上前走了几步,认真的看向何苏夜。
何苏夜闻言,却是一愣,险些一脚踩空,从板车上坠落,这么多年了,就算是挚友寰之,爱人云月,甚至很多关心自己的人,都从未提过给自己平反,而这个素昧平生的任大人,就看了自己的一篇文章,就决意为了自己挑战天威,莫名的震撼与动容,“大人何必要为苏夜做这些呢?”声音已然有些颤抖。
“因为我夫君他凡事较真,求才若渴,爱才如命。”柳筱淑替他回答道。
“你若是真的这样感动,不如,再帮我解一惑吧。”皇帝挑眉,走向何苏夜,“这或许会更加让我坚定,为你平反的决心。”
“大人但讲无妨。”何苏夜下了板车,认认真真的对他鞠了一个躬。
皇帝笑着看他,开始陈述之前他与几个股肱大臣细细探讨过的问题,其实自打他登基以来,世家大族凭借着自身所具之权威,吞并土地,失去土地的老百姓被迫成了流民,他们无家可归,无业可经营,民不聊生的状况,愈演愈烈。虽然之前听取了陈国师的建议,减轻徭役赋税,让情况有所好转,但却依旧未得到根治。
若不想办法治理土地流失,这将会是整个国家的隐患,万一国家在特殊情形下,需要提高赋税应急,就有可能激发民变,百姓造反;但如果强行压制世家大族,不允许他们扩张土地为其所用,又可能引起地方不稳,以及官家的内部矛盾,隐患太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