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坛的那个密室,跟圣坛一样,真是幽暗啊……睁开眼的时候,时嗅见的浓郁的腥气,博玮你的心在下沉,不住的沉,我也同你一样,不安的情绪,亦席卷蔓延。
然而当欧阳芷若问出那句,“你是想要带着这顽疾活到老,还是完好着,仅活三载?”的时候,整个暗室,也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博玮叹息,安奇亦叹息。
博玮踟蹰,安奇亦踟蹰。
博玮心伤,安奇亦心伤。
博玮自问,这是选择吗?这不是选择,这只是宿命,在度过那样失去健康和武功、在泥泞中挣扎苦苦相寻子铭以后,在多少次眼睁睁看着在意的朋友遇险而自己却无法相救,甚至,担心就算是哪一日见到子铭、也无法再救她,这之后,早已别无选择。
故而博玮你很快做出了选择,但是,安奇必须阻止,安奇不能让你去送死,所以,安奇在你闭目应允的时候,将你击昏。
不过是以命换命、起死回生罢了,对于欧阳芷若这个操作人来说,用谁的血,用谁的命,不都一样么。
……
“你确定,要用你的命,来换你的兄弟安然无恙、一世无疾?”欧阳芷若问,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在心里暗揣着他究竟是何人。听圣使说,当日去神魔谷,他是跟鬼谷岛的人一道出现的。鬼谷岛的人,还真是有胆色,生死跟吃便饭一般。
“嗯,那用我来换,我能活记载?”上官安奇问。
“起死回生的效用已经在发挥中,被你打断,只怕……”欧阳芷若看了一眼那水晶盅,“常人一载便已经是奢侈,你嘛,难说,兴许能多些时日,但前提是从这之后,你得爱惜你的生命,万不可再受到任何创伤,你若流血,便很难愈合,而一旦心脏有损,则危在旦夕,神佛难救。”
“好。”
当时唯一的犹豫,是看见蓝心他不管不顾……
毅然决然以命换命,蓝心的付出,他本应当好好珍惜……
蓝心,我对不起你。
不过好在,博玮他能够没事。
……
一年之期,算算,没有错的话,应是今日。
赵颖颖那女人,真是个难对付的,最后的真力击破金鼓,在鼓碎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全身的真力都被抽空了,神智也仿佛突然抽离了躯体,悬浮于半空,他竟然离奇的透过自己的躯体,看见自己的心,越来越缓的跳动,渐渐趋于停滞。
那一霎那,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或者已经死去。
仿佛深海的黑暗潮水,无边无际的涌过来,将他淹没至顶,他睁着眼睛,却突然看不见任何事物。
也看不见她。
隐约听见她在关切的询问,却根本听不见她在问什么,他只是紧紧的拉着她的手,用那般真实的触感和力度,去最后感受她的温暖。
心颜,我多想,以后的日子,都能够这样,有你在身边。
帐篷里一灯如豆,照人此夜凄凉,男子乌发黑眸深如静水之渊,那点挣扎而起的波澜,终将归于寂灭。
上官安奇斜斜的偏向一边,烛火
都仿佛向旁偏了一偏,似是不忍照上他惨白的脸。
……
城昱,我累了,接下来的仗,你与心颜,好好的打吧。
打完这仗,尘埃落定,我的血海深仇也能够得报。
那样,也就无憾了吧。
我的命,神佛难救,那就让老天去决定吧。
……
这一夜,很短,这一夜,很长。
短得于瞬间便拉断了维系生命的游丝,长得令人疯狂拍马、也无法冲破那似乎永生难灭的黑暗。
三更时分,离奇的下了场雪。
碎雪纷扬,万里无声,那般沉寂而漠然的边塞之城,睁着那永恒不闭的眼,看着那单人独骑,一力长驰,如鸣销呼啸着穿越茫茫原野。
三更时分的这场雪,最先落在了秦心颜的眉睫。
在疯狂的奔驰中扬起脸,秦心颜只觉得眉间那缕凉意直直的透入心底,冰凉彻骨,冻得人几欲窒息。
赫连海的话,一遍遍响在耳边。
“心颜,我从大营过,觉得上官安奇的精神似有不对,他看起来很糟糕,而我,我因心中心结没打开,所以没有近身探他,故无法观测气色,但是……”
未尽的言语,向来比直接说出来更可怖。
秦心颜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直跳而起,冲出营地,就拉了匹马便直奔出去。
心底一直盘旋不去的窒闷不安的感受,在这一刻,就得到了解答,秦心颜懂得了自己的直觉,却又无比害怕自己的直觉。
她已什么都不敢再想,只是狂奔,策马狂奔。
古戌荒城,夜鸟悲鸣,马蹄嗒嗒踏碎积雪的冻土,寒风猎猎从耳侧刮过,那般砭骨的厉烈疼痛,仿佛一场邂逅便是一抹殷红的血丝。
束起的长发,在飞奔中被风雪打散,乱七八糟的身后狂舞,不多时便积上一层冰白的霜花,再在无尽的颠簸里被丝丝碎去,散落在边塞的平原上,化去无声。
秦心颜已经不懂得怜惜胯下骏马,长鞭破空,连连挥下。
等我,一定要等我!
……
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潜进帐篷,依稀熟悉的气味,桐花幽甜之香里带着海岸微腥的气息,交织成神秘的香氛,氤氲在暗淡朦胧的大帐中。
远处的马嘶声,被风吹断,一抹苍烟里,不知何处吹起了悲凉的金笳,万帐穹庐,孤镇边城,一片欲碎的星影光华明灭,最西边曾经光华璀璨的那一颗,渐渐淡去。
那奇异的带着桐花和海岸气息的风,在帐中缓慢的盘旋着,似是从遥远国度奔来的天使,等待着接迎它们的羁旅游子的永久回归。
帐中没有玉鼎,却突然多了些迦南香的清貴香气,缓缓罩向那幽暗角落。
上官安奇支枕静听午夜长风呼啸若吟,幽沉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中,一抹笑容,恍惚如破碎的波影。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景。
……
哪里飞来了芦花?
飘扬在秋日淡蓝的高空里,有一枚落在水面,他低头去看,看来自己也浸在水中,却不觉得冷,他伸
手去捞那芦花,如镜的水面突然起了微微的涟漪,白鸟般的影子映上水面,以一个流丽至令人惊叹的弧度飞掠而来,翩若惊鸿。
也许是梦吧。
秦心颜婉娴静,宛如一个小女人。
对着自己甜甜的笑。
他亦一笑回首,说:哦,原来你在这里。
……
见她掠将过来,指尖却突然多了一朵桃花,笑吟吟的递给他,他微笑接过,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秋水已经淡去,脚下是坚实的青石桥,而身后桃林烂漫。
她牵他进入树林,林深处却是雄伟威严的大殿,他怔怔的看着她放开他的手,着皇袍,佩珠冠,登御辇步丹墀,于宫阙之巅,微笑下望,长阶尽处,百官俯首山呼舞拜尊贵女帝,而她的笑容看起来雍容,眼神实则空灵渺远。
……
一转眼她出现在他的身前,说,安奇,我终于可以做你的妻,你说过会一直爱我护我陪我伴我,你不可食言。
……
她说,安奇,我很孤独,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需要你,这个时辰,你不能抛下我。
……
她说,安奇,等我。
心颜,我好像,等不了你了……
眼前飞旋若舞,梵花坠影,是桐花。
……桐花。
宫阙巍峨,彩屏迤逦。雕刻着云龙飞凤的白玉殿门开启,现出种满了这种普通的淡紫色的花朵的宫殿门,铺了厚厚一层花瓣的长长的玉阶,在他的面前展开,无穷无尽,直欲延伸向天际,他轻轻拾阶而上,足底鲜花娇艳如故,而前方仙云缥缈彩光迷离,隐约有九道飞虹横贯天际,而长风之巅更远之处,韶音奏起。
华光尽头,立着一男一女,皆是人间绝色,非凡气度,雪肤容貌,依稀是爹娘的影子儿。
……爹,娘,是你们来接我了么?
他缓缓地走上前去。
女子轻舒双臂相迎,笑容婉娈,身后云霞五色斑斓,流光飞舞。
“安奇,人生如劫,终有一渡。娘希望你一生平安无奇,故而以此取名,可谁知道,你的人生,却注定不凡。所以,你也无法安享这稀罕的幸福,是缘,是叹,好好休息吧。”
爹微笑着轻轻牵过了他的手。
“我等你,已有很久。”
……
风声渐渐静歇,帐中桐花和迦南的香气,一丝一缕的淡去。
那飘摇欲颤的烛火,突然跳了跳,随即如被人轻轻吹熄般,彻底消黯。
黑暗笼罩了整个帐篷,隐约中似有轻声叹息,宛转悠长。
上官安奇一直轻轻捏着军报的手指,微微一松。
军报飘然落地。
心颜,原谅我不能陪你到老,你总说大仇得报那日,就嫁我为妻。现在距离大仇得报已不远,我却……
上官安奇闭上了双眸,殿内却突传来一声大呵:“真是丢我的脸,竟然自我放弃,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事,上官安奇,你就妄想吧!”
一白衣男子翩然而至,一把抱起上官安奇,出帐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