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布置雅致,茶炉上一壶茶正咕嘟嘟地冒着袍,房间里是淡淡的茶香,令人心脾为之一清。
杜锦荣和杜锦名年龄小,都迫不及待地趴到窗台边伸头往外看,杜绣玉也蹭了过去。
杜锦心施施然坐在高背椅子上,端起茶抿了口,目光漫漫地看向远处的夜空。灯光照着她优美的侧面,如漪漪青涟,又若当空皓月投下银华,那份恬淡自若让人心仪观止。苍曲指算来,她在这个异世已经生活了十六年,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也习惯了身边的人。
在前世,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从小跟着那些乞丐混,再后来便学会了扒钱。在一次出手中被人抓住,她以为面临的是一顿毒打,想不到对方却很欣赏她,并留下了她。从此,她便成了那个组织里的一员,不再为生计奔波,不再挣扎于社会的最底层。她接触着最尖端的技术,接受最危险的任务,直到在一次行动中被敌方一枪毙命,却想不到穿越到了这个架空世界。
这具真身的父亲杜尚是这个社会典型的趋炎附势却满口经纶的斯文人,有妻有妾,坐享其人之福。生母许氏给了她母爱和亲情,这是她前世所缺失的,所以,她学会了珍惜,那颗曾经被磨砺得冷酷的心渐渐柔软。然而,她没有想到,正是这份心软和信任,导致到最后她自认为最亲的人却给以她灭顶的灾难,让她剜心剔骨,万劫不复!
杜锦平瞥了她一眼,压住心底那份嫉恨,想起那个人,不禁有些心神不定。她眼珠一转,道:“大姐姐,我出去一下。”
杜锦心漫不经心地点头,道:“小心点,今儿人多。”
“嗯。”杜锦平带了迎春出来,随意地往那间雅间走去。想着即将见到那人,她心跳得快,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这时,迎面来了几个人正好与她撞了个正着。
领头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略施粉黛的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眉眼间透出股子英气。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烧蓝点翠金步摇,着了件桃红花间孔雀的织锦长裙,逶迤拖地,袅娜动人。
杜锦平认出是四品典仪陶家嫡长女陶新月,或许是因为出自武将之家,她性情暴烈,行为多有出格,与一些大家闺秀格格不入。
对方也认出了她,微凝了眸。
过道不是很宽阔,对方人多正好堵了个严实,若是好说话的一方往旁边退避一下也就过去了。只是两人原本就有些小过节,彼此都不愿意让一让,一时间便僵住了。
陶新月哼了声,道:“桃红,我早吩咐你将道儿清一清,免得对上那些个阿猫阿狗败了我的兴。”
桃红惶恐道:“大小姐说的是,是婢子疏忽了。”转头向着后面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两个婆子上前堵到杜锦平的面前。
杜锦平见她竟然将自己比作阿猫阿狗,脸都涨红了,瞪着她道:“你说什么腌脏的话?哼,我忘了有些人粗鄙,没个家教的!”
陶新月炸了毛,怒道:“你敢骂我?一个小小鸿胪寺的女儿也敢出言不逊!”说着,掳起袖子就要来打。
杜锦平岂能吃亏,避了过去,伸手去推她。
桃红和婆子哪里容她动手?推搡着,一边大惊小怪地劝着,一面暗地里去揪她的胳膊。
迎春忙着护主,可惜两人势单力薄,隔着薄薄的春衫,指甲掐在肉上疼得杜锦平只吸冷气。没提防,陶新月一把揪着她的发髻,头皮一阵
刺痛,上面插的一支双蝶花细簪掉了下来,被踩成两截。
杜锦平跳脚,“你们欺负人!真是没个王法了!……”挣扎着,想要动手,眼角瞥出,瞧见那雅间被推开一道缝,一道目光看了过来。
她手一顿,护着脸嘤嘤地哭,柔弱不堪,我见犹怜。
这动静惊动了左右雅阁间的人,三三两两都探了身子出来看热闹,还不时地指指点点。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姐怎么这么个就掐起来了?……”
“啧啧……这大家闺秀怎么没个规矩?……”
“吆!好像是陶家的大小姐……真是,哎呀,哎呀……可怜见的……”
待杜锦心闻声急匆匆地赶来时,杜锦平已经衣衫不整,缩在角落里哭得稀里哗啦。
陶新月站开了些,正瞧着热闹。
杜锦心脸儿一冷,道:“都住手!”
她声音不大,如冰泉溅落寒潭,透着泠泠的冷意,让所有人都是一愣,手下就缓了缓。
杜锦平发髻乱了,衣裙被扯得皱了,见了她哭道:“大姐姐,她们欺负我!……”
杜锦心又是生气又有些心疼,冷冷地扫了眼众人,目光落在陶新月的脸上。樱唇轻启,慢慢地道:“陶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呢?”
陶新月在她的目光下有些心惊,面上不显,笑道:“杜大小姐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欺负人似的。这么些人都看着,是杜二小姐先动了手,是不是?”
陶家的奴仆都一应声地道:“是!”
迎春也吃了亏,气急道:“你们都是陶家的,自然偏帮着,左右都有人看着,不能没个天理!”她眼巴巴地看着众人。
看热闹的大多出身高门,对陶家都是了解。陶长生骁勇,性格暴烈,最是护短。再说杜家门楣不高也犯不着得罪,有的笑笑不答腔,还有的索性关了门不问。
杜锦平哽咽道:“明明是你们以多胜少!你们欺负人!……”
杜锦心止住她,神色如常,吩咐迎春,“把你家姑娘扶回去,真是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被狗咬了,你难道要咬回去?”
杜锦平噗嗤一笑,脸上还挂着泪,道:“大姐姐说的是,我得回去好好儿清洗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溜了眼那半掩的门,抿着唇扶了迎春的胳膊往后走。
“你!”陶新月被两人一唱一和气炸了肺,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恨不得上前抓花了她的脸。
杜锦心并不看她,转身移步。
陶新月站着原地,狠狠地揪着绢子,胸脯一起一伏。她有心要给杜家姐妹好看,只是莫名有些怵着对方。末了,啐了口,转身下楼。
桃红忙着来扶,谁知道刚刚下了两个楼梯,不知怎的,裙摆被踩到了脚下,她身子往前就倒,吓得她一把抓住了桃红的胳膊。
桃红哎呀一声立足不稳,连带着她一起滚下了楼梯。
尖叫声中,后面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发的一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奔下来便去搀陶新月。
陶新月被摔得头昏脑涨,幸好有桃红垫着才没有摔断了胫骨,被左右架着像是没个脊梁骨似的,脸色发白,眼睛发直,一时间出不了声。
发髻乱了,衣裙也被撕了半幅,原来趾高气扬的模样转而变得极为狼狈。本能地,她察觉出自己这一跤摔得蹊跷,偷眼看着周围有惊诧的,有
戏谑的,有幸灾乐祸的,只觉得羞愧难当,头脑一片空白。
随身的婆子当机立断,忙扶了就走,一行人很快走了个干净。
烟花中,夜市更加热闹起来,路边的小摊突然间像是增加了不少,特别是一群的孩子围着一个卖糖人儿的嘁嘁喳喳,笑脸如一朵朵花儿盛开。
杜锦荣和杜锦名年纪最小,都垂涎欲滴,特别是杜锦名闹着要吃糖人儿。“大姐姐,我要糖人儿!……”
杜锦心瞧着他黑葡萄般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不由地心软,捏着他粉嫩的脸蛋,道:“外面人多,让人去买好不好?”
杜锦名摇头。
杜锦荣嘟哝道:“那吹起来的糖人儿才最最好玩呢!”
杜锦名仗着杜锦心的宠爱,拉了她的衣袖奶声奶气地道:“名儿要吹糖人儿,名儿要吹糖人儿。”
杜锦心踟蹰着。
杜锦平笑嘻嘻地道:“名哥儿,二姐姐带你去玩儿。”转向她,恳求着,“大姐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带名哥儿出去看看就回来,底下才是最热闹的。”
杜锦心想了想,颔首同意了。
杜锦荣和杜锦名欢呼一声,“去看糖人儿喽!”便往外跑,唬得丫鬟嬷嬷忙不迭地跟上去,“哎呀!小祖宗,慢点!慢点!……”
杜锦心和杜锦平戴上了帷帽,垂下来的面纱遮住了脸,欢欢喜喜地下了楼。
来往的人穿梭不绝,一溜排的铺子摆开,放了各种小玩意儿,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街道口,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正笑眯眯地捏着糖人儿。他面前放着一副挑子,挑子一头是一个带架的长方柜,上面竖着一个细竹竿挑着个白皮灯笼。
柜子下面有一半圆形口木圆笼,里面有一个小炭炉,炉上有一个大勺,中间放满了糖稀,木架分为两层,每层都有很多小插孔,插放着各色的糖人儿,有娃娃模样的,有小动物模样的,活灵活现,看得人眼馋。
只见他用布盖着的小铁锅中,挖出拇指大小的一块糖稀,放在手上揉成长条,然后放在木模子里,一吹,这条长的糖稀就膨胀起来,打开木模一看,竟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老鼠,得孩子们一个劲儿地叫好。
杜锦名看直了眼睛。
老头儿自然看出这几个人都是大家的公子小姐,更是热情,道:“小哥儿可是喜欢?老小儿给您捏个稀罕的。”说着话,熟练地用手捏制成一个小猴,立在一根小苇子杆上,底下是一个小糖碗,碗中放着一点稀糖糊糊,最后,他递给杜锦名一个耳挖勺大小的小糖勺,道:“哥儿尝尝?”
杜锦名托着,喜欢得不得了,用糖勺舀着,吃得欢喜。
杜锦荣也得了个小兔子的,一边吃,一边去看旁边摊铺上的小玩意儿。
杜锦名吃了一半,目光落在对面不远处的一个铺子上挂着的一溜排的灯笼上,含糊着,“姐姐,要……”
杜锦心看过去,那里里外围了几圈的人正在猜灯谜,摊铺上高高挂着一排灯笼,描画精细,栩栩如生。
她向来疼杜锦名,便道:“我去瞧瞧。你们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走。”
杜锦平道:“大姐姐放心,有我呢。”
杜锦心穿过人流往灯铺前。
杜锦平站在那,漫不尽心地四下张望着。蓦地,一道挺拔的身影入了她的眼,不由地心跳加快,说了句,“看着小少爷!”便急匆匆地往那边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