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已经离开了,信已被西娅拆开。
手还是在不争气地抖着。
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信的内容很短:皇上,老纳所言句句属实,此女不可再留,否则,历史的漩涡将被全盘扰乱!
畅春园内的气氛诡异至极,康熙静静地躺在病榻上,只有胤禛跪在近前。
一切都安静极了,两人的呼吸交叉在空间之中,一叠又一叠!
终于,床上的人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声音也随之而至:
“本来,朕为这个皇位究竟该传给谁很是费了一阵子心机。可是这两年,朕不想了、不想了!因为,已经有一个极能干的儿子都替朕打算好了,怕是连下一朝的政事都已经熟读于心了吧!”
一番话,说得胤禛面红耳赤,却未吭声。
“罢了,你也是干练之人,朕心里头明白,这大清的江山啊,徒有个盛世的美誉,实际上,国库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了……也只有你,才能将这个烂摊子给撑起来……何况,朕也是真喜欢弘历那孩子……老四啊!”
“儿臣在!”胤禛向前跪爬了几步,“皇阿玛吩咐!”
“叫隆科多进来!”
一声令下,九门提督隆科多应声而入,与胤禛一同跪在康熙榻前。
“听着,传朕旨意——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轰!
心底一块多年积起的大石终于落地,胤禛恭恭敬敬地叩谢皇恩,同时,隆科多也在同一时间起身离去,向在外守候的皇子大臣们宣告遗诏。
可是,屋子里的康熙却在这时幽幽地开口了:
“胤禛,还有两件事,也是圣旨!”
“儿臣恭听!”
“你的下一任皇帝,必须是弘历!”
“是!”
答应得很是干脆,他本就对弘历加以厚望,康熙的这道旨意,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第二——杀西娅!削宗籍、除玉碟!”
……
良久无声。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半晌,康熙晃悠着抬起一只手,再向他一指:
“杀!”
十三年后
一个垂垂老者在宝亲王弘历的搀扶下缓缓地向曾经的雍亲王府走去。
他是胤禛,没错,五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让他老得像是年逾七十。
正如当初康熙临终时所讲,盛世天下,只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在位十三年,他勤政务实,摊丁入亩、改土归流、废除世袭土司、设立军机处,哪一样,不是为了这堂堂的大清国。可是说,他这个皇帝当得,不照康熙差得了哪儿去。
只是……皇阿玛临终前……却给了他一道无法完成的旨意。
潜邸已至,弘历上前推开门,立即有下人过来招呼。又摆摆手,喝退了一干人等,他明白,皇阿玛来这里,无非是想要祭奠西娅姨娘,也只有她,才能让阿玛一直记在心,念念不忘。
当年阿玛继了皇位,还不等接受朝贺,府里的管家就传来这么一个消息:
“侧福晋西娅……去了……”
就是一碗毒茶,却令胤禛、胤祥还有他弘历,三人几乎神精崩溃。对了,还有一人,他知道,那人所承受的伤痛定不少于他们。那便是他九叔——胤禟!
她死得很漂亮,没有因服毒而面部扭曲,还是跟个小仙女儿一样的美。这么些年,也是怪了,她的样子竟半点未曾有过变化。他偷偷的问过其它人,原来,她的面貌当真是一直停留在20岁时候的。
他从小就喜欢西娅,甚至胜过自己的亲额娘,就连吃饭都觉得在她的小红桥别院儿里才更香一些。西娅走的那年,他一连几月夜夜梦里见到她。如今他已娶妻,成亲当晚,他亲口告诉亲娘子:
“如果日后你觉得我心里头有一个人,千万不要奇怪,更不要害怕。那是我的姨娘,我只能将她放在心里。”
推开弘历,雍正独自走进当年西娅的房间。
这里是大清国的禁地,他已下令,任何人都不准接近此地,就连打扫,都是他亲自来的。若有一天他不在了,那么这间屋子,连同里面的一切摆设,也将由一把火烧为灰烬,而这行火之人,必将是宝亲王!
这里头有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为了这个秘密,西娅不惜舍了生命,也舍了他。
颤抖着扯下墙上的一面帘子,瞬间,十二副画像又现在眼前。
紧紧地闭上双目,西娅临终留下的话又开始在耳边萦绕:
“胤禛啊!我要走了,必须得走了。这个世界容不得我,因为西娅不属于这里。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本该在三百年后的中国快快乐乐地生活的,可不知怎的,竟交错了时空来到这里。可是我不后悔,因为这里有你……但是现在不得不走了,就算是我不想死,怕是皇上也不能再留我……一个洞悉天下事的女人是多么的可怕啊!更可怕的是,因为她的存在,这历史就有可以变改,皇上怎会冒这个险呢?别伤心,其实我早有准备,早在被你纳为侧福晋时我便知道,自己一定活不到你继位的那一天,因为历史上,雍正的后妃中,是没有卓克佳氏的。没错,这皇位是你的,以后也会是弘历的,你的年号也正是‘雍正’。那年与弘历被困厨房,其实,如若照太医的方子医治,我的病,早就好了。可我不愿,是我自己亲手倒掉了所有的药,就愿这病一直拖着,拖到有一天生命耗尽,这样,卓克佳氏就还有一个不再出现的理由……胤禛,你听我说,你这一朝啊,匆匆十三载,经新政、充国库,记住,得民心者得天下,时刻为百姓着想,百姓的心中,自然就有了你。这是十二副画像,没错,自太祖努尔哈赤起,大清朝将历经十二位帝王,直至泱泱中华彻底结束封建王朝。我这画画的本事还是当年在宫中跟着伊尔因一块儿学的呢!真是想念那些日子,也不知我走了,还能不能再见到她……还有,将我削了宗籍,除了玉碟,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卓克佳西娅的人存在……胤禛,你相信来世吗?如若还有来世,一定要找到我……一定要找到我!”
多少年后,乾隆圣盛早已开启。
一觉醒来,弘历揉揉眼眶,富察氏贴心地为他披了件衣:
“皇上,昨晚又说梦话了。”
“哦?”一偏头,“是啊!又梦到她了。”
“西娅?”
“嗯。”
如今这宫里,也就只有富察氏知道这个叫做西娅的女子。昨晚又梦到她了,最近像是梦得很勤。早在十几年前起,他就很少再能梦到西娅,许是年月久了,记忆也淡了,可是为何又将这一档子往事翻起呢?
她还是离去时那般模样,却又多了几分俏皮,又像是从前在府里那样同他争抢着阿玛赏下的好东西,而他,也总是装做抢不过。其实,是逗她玩罢了,就爱看她那模样,笑也好怒也好,那样的真,一点都不造作。
这日祭天大典,弘历身着龙袍正襟端坐于龙撵,底下的太监却因找不到典仗用的伞盖而乱成一团。眼看着大典时间已经至,弘历气得霍然起身,怒喝道:
“朕究竟该问何人之罪?”
场下一干人等均无声,谁也不敢接了这话茬儿去。
顿时怒意更甚,正要再次发问,下面人群中一人越众而出,行至龙撵前跪禀:
“回万岁爷,管此事者,当负其责!”
一句话,说得干脆利落,待语毕,此人竟自顾自地抬起头来。一旁的太监正要呵斥,却被弘历抬手制止。
是他眼花了么?这男子的眉间,一点暗红色的朱砂痣赫然夺目,竟与那西娅如同出一辙。再仔细瞧了去,怎么越看,越觉得神情也颇有些相似呢?
良久,缓缓而道:
“前方所跪何人?报得名来!”
那男子将头微垂,又扬起清亮的嗓音一字一句地答道:
“臣,满洲正红旗下,钮祜禄氏,和坤!”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