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的变化只是一瞬之间,转眼燕慕歌恢复了淡然和冷漠。只是那双眼即使避开她的视线,司澜儿仍能肯定他的内心绝非面上表现的那么从容。
司澜儿忍住晕眩,忍住生病所带来的不适,紧紧地扣住燕慕歌的衣襟。她知道只要自己这一松手,便再也抓不住了……
“放开。”
冷清的音色在这静寂的夜里格外空灵,如同刀刃一般刺痛司澜儿的心口。
不能……不能退缩。
司澜儿咬着发白的唇瓣,不分轻重的力道把唇瓣咬出了血痕。
燕慕歌眸光扫过即刻染上血色的下唇,眉头不易察觉地一动。
“难道你不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吗?”没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司澜儿带着质疑的口吻问道,企图为自己增添一丝勇气,“你知道我病了。”
“……”燕慕歌没有回答她,他动了动手臂,试图从司澜儿手中挣脱。
司澜儿又岂会就此放任?一只手抓不牢,她就动用两只手,手使不出力,便整个人扑过去抱住,反正就是不给燕慕歌逃脱的机会。
下意识的,她就是知道燕慕歌不会真的放任她不管的。
无论是在栗京的时候,还是在这里……
或许她能牢牢地攥住……
燕慕歌要走,司澜儿又怎能拦得住?司澜儿本就病得虚脱,燕慕歌混劲一挥,当下便倒回床上。
“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躲在我的身后!”司澜儿竭尽全力地大声喊道,“为什么还要对我好!”
司澜儿紧紧地扣住床沿,目不转睛地盯着燕慕歌的背影,泪水凝聚在眼眶之内,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她以为他再也不要她了,她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他了。可是为什么?他一直都在身边,默默地陪伴着她,默默地守护着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伤他如此,他却还要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他宁可躲在暗处,也不愿意正大光明地站出来!
恨她也好,厌她也罢,告诉她,告诉她错了,告诉她她错了!给她机会……她不想失去他!
说她卑鄙也好,说她狡猾也罢,她想要留住他,她不想失去他!
燕慕歌挺直身躯,背对着司澜儿,木然地望着前方。
为什么?
很久以前,从来他的视线就无法从她身上离开。即使她骗他,即使她只是在戏弄他,亦甘之如饴。就算谎言被拆穿,就算狼狈不堪,他也不愿意放弃她。就算她真正地伤害他,就算她恨他,他也觉得自己能够忍受,只要她能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真正被抛下的,也只是他而己……
真正不敢面对她的,是他。
在她眼里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丰姿绰约?温文尔雅?还是深明大义胸怀宽广?在她眼里的他,根本就是假的,从来都是假的。他害怕总有一天她会失望,然后告诉他,她爱的不是他,她爱的只是那个虚假的幻象,根本不是那个站在眼前的他!
……一切都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外皮,顶着面具伪装成她心目中理想的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腐烂,疯狂嫉妒那些她所喜欢的人,恨不得将碰过她的人碎尸万段,渴望把她锁在身边,一辈子都不放出来……狭小卑微的心。他什么都没有,唯拥有这颗狭小卑微的心。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来说为什么?
燕慕歌面上闪过一抹嘲讽之意。早在当年她拒绝跟他走,他的心便已经扭曲,从他亲手杀了刘虹雨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的心便已经发臭发烂。
没有人真心待他,即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过将他当成一个未来传承天苍教的工具而己。那个不是自己生母的女人,从来爱的只有他的父亲,对于这个所谓的儿子,只是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儿子。
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他?谁知道呢。
年幼的时候,尚且还会为这所谓的感情而迷惑。
如今呢?
燕慕歌缓慢地转身,看着那张仓惶的脸蛋布满泪痕。
心疼。
她对他的眷恋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故意为之。他想让她离不开自己,他的目的达成了,可他却反而自己逃走了。
今时今日,你问我为什么……
燕慕歌微笑了。
透过司澜儿的眼睛,他看见自己的倒影,深深地映入她的内心。
“因为我爱你。”燕慕歌说。
不要害怕他,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爱她。没有人知道他的爱有多么的噬心腐骨,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想将她拆食入腹,没有人比他更想拥有她……
可是,不要害怕他。如果她怕他的爱,那会让他心如刀绞,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那个时候,他会忍不住杀了她。
他一定会杀了她的。
燕慕歌一步一步地踏向前,慢慢地走过去,停止在司澜儿的床前,俯视她。他眼中的光芒刹是寒碜,如此邪魅狂狷。
司澜儿感到可怕,可怕得动人。
她甚至不舍得眨一眼,心神已然迷离,为之倾心
、动容、爱恋……渴望。她扇动眼帘,将挂在眼睫中的泪珠逼落,滑至颊上,下意识地抬手,情不自禁地伸向近在咫尺之人。
指尖停在燕慕歌的脸侧,只是轻轻一触,那只手便被他反握住,抵在唇间。
不知是生病还是情动,司澜儿的脸红得滴血,原本停留在颊间冰冷的泪珠仿佛被那热气灼烫,炽热无比。
燕慕歌低头,顺着司澜儿的手将人扯入怀中。他的束发垂下,扫过司澜儿的眼睫,痒痒的,如同内心那般,痒痒的。
冰冷的唇贸然贴近,瞬间滋润了司澜儿原本咬伤的唇瓣,极致的贪婪,极致的霸道……又带着极致的温柔。倾情的一吻,毫不保留。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如此的安定,如此的放松。好像一切的阻碍瞬间消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害怕,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忧,因为,那个人就在身边。
“我爱你……澜儿……我爱你……澜……”
司澜儿湿热的双眸含着泪光,迷离地看着以额抵额的撑在她身上的人。
“我要你爱我。”燕慕歌说,“我要你。”
夜色中闪烁着迷离的欲望,犹如一只饥渴无比的巨兽。
一夜过后,燕慕歌的不懂节制导致司澜儿的烧不退返升,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
迷迷糊糊地烧了好几天的司澜儿,浑然不知身外之事。她唯一知道的事情,或许只有自那夜以后燕慕歌一直守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
待司澜儿的烧总算退去,面前的燕慕歌,一字不提过去的事,仿佛一切回到了杨琳琳出现之前,她们中间的隔阂从不曾存在。
然而发生过的事情从来不曾抹灭,只是有人刻意去逃避而己。
燕慕歌总是很忙,在她醒来以后,除了每日三餐回来陪她用膳,平日行踪皆飘忽不定。听守在外头的教徒说,武林盟在这段日子里逐渐壮大,虽然天苍教几次派人搅和,均是无果。
近日还流传着朝廷答应协助武林盟,一同对抗天苍教的传言。
得到这一消息之后,教内顿时人心动荡。朝廷一惯不插足江湖之事,如今突然动手,背后又有千军万马,这一消息当真属实,绝对给天苍教一个沉重打击。
如今形势对天苍教不利,燕慕歌带领的七大堂主都十分忙碌,他还能日日过来陪伴司澜儿,已是十分不易。
自那一夜后,司澜儿便被燕慕歌带离了竹林小筑。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但她与燕慕歌同处一室,听下人说,这里便是燕慕歌的寝室,应该已经入住了天苍教的正堂之内。
不知是燕慕歌刻意为之,还是司澜儿有心忽略,她们都没有提及过齐清苒。司澜儿心中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私感到厌恶。
她明明知道齐清苒腹中有了燕慕歌的骨肉,明明知道齐清苒喜欢燕慕歌,可她却任自己借由生病的糊里糊涂,硬是留住了燕慕歌。
前世最厌恶的第三者,今日自己插足,司澜儿却成了名副其实的第三者。
她无颜面对齐清苒的,她甚至庆幸,燕慕歌在那日便将她带离竹林小筑。如果第二天她见到了齐清苒,她根本无法为自己辩解。一直以为,齐清苒对自己推心置腹,而自己却背着她与燕慕歌……
她若知晓,必定伤心致极。
司澜儿黯然地垂眸。
此刻古蝶已经为她号完脉,收回手。
古蝶的医术精湛,燕慕歌有什么事都会叫她过来。两日前古蝶回来之后,燕慕歌便叫古蝶过来给她看病。司澜儿瞥过她毫不惊讶的脸,依稀忆得当日古蝶意味深长的话语。
是了,其实她知道,她知道她与燕慕歌的过去,所以才会说出那翻话吧。只是不知当初她明知自己与燕慕歌的关系,还带她回来,是何用意。
“你是不是早就知晓我与小慕的关系?”司澜儿见她低头写着药方,问道。
古蝶少言沉默,司澜儿早已习惯。只是一直以来古蝶表现并无恶意,居住在竹林小筑的那段时间,除了看守的几位大哥,她和齐清苒能看见的外人也只有古蝶而己。由此反倒生出一丝亲近之意,因此也不妨挑明直说。
古蝶一方面知道她与燕慕歌的关系,另一方面她是齐清苒的主诊大夫,必定从一开始便知道齐清苒怀有身有孕,却一直没有告诉她。她不知道古蝶有何用意,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对自家教主的红粉知己的关照?
司澜儿试探一问,并没有换来古蝶的应答。她微微抬眸,似是打量地扫了司澜儿一眼。
“为什么把我也一起带回来?”司澜儿冷静地继续问。
她猜不透燕慕歌是否知道当初她与齐清苒一起上山,燕慕歌虽没有任何表示,但言语间能感受古蝶在承受燕慕歌所带来的压力。她有种感觉,此事是古蝶自作主张为之。
古蝶收笔,冷清地开口:“我不能将一个对教主有影响的人放在外头。”
司澜儿神色复杂,她咬着下唇:“你可以杀了我。”
一个能影响她们教主的人?她吗?
古蝶眸光一闪:“杀了你?教主会杀了我的。”
“我真的很想杀了你,但是我们需
要教主,没有他,就没有我们。”古蝶木然地收回表情,“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轻易地伤害教主或者离去,我们却不行,并且我们也不能。”
司澜儿气息一滞,她压抑地反驳:“我没……”
古蝶哂然一笑:“你没有?”
司澜儿咬着舌尖,没有说话。因为古蝶说的是事实,她轻易地伤害了燕慕歌,离去,丢下他一个人,伤了他的心。自己的心倍受煎熬,她又何曾想过燕慕歌的心又岂会好过。
“对不起……”司澜儿咬牙。
“不要向我道歉,你对不起的不是我。”古蝶冷清地撂下这句话,起身离开。
司澜儿唤住她,犹豫了一阵,问:“清苒身子还好吗?”
“……”古蝶看向她。
“我不回去了……”司澜儿神色飘忽不定,“替我照顾她,还有宝宝……”
古蝶没有答话,她走了,但司澜儿知道她听见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对话,司澜儿去却觉得心沉甸甸的,又有些空荡荡。
当一只大手落在司澜儿的脸颊上,她微微抬头,才知道古蝶出去以后,燕慕歌便进来了。
“古蝶说你的烧退了,躺几天就会好。”燕慕歌看着她有些失神的表情,轻声问,“怎么了?”
司澜儿微微张开唇瓣,哑声问:“我要怎么做,我想对你好……”
燕慕歌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最终化作满满的暖意,他微微勾唇:“留在我身边,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只是如此简单的要求,自己却一直做不到。司澜儿苦笑地想。
眼前的黑影一压,司澜儿的唇被噙住,带着暖意的一吻轻巧地落下。
虽然从前燕慕歌的动作也十分亲昵,但自从有了那夜的肌肤之亲后,好像有什么变得与从前不同。也许是这层关系的加深,司澜儿感觉燕慕歌的某些地方,渐渐在改变……
也许,燕慕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自己不够了解他而己……
司澜儿迎合这一吻,心中的钝痛渐渐扩大,她下意识地以手抵在燕慕歌的胸口,微微侧头结束了这个吻。
心底有根刺。
齐清苒腹中的孩子,一直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就算拔去,留下的伤口也会化脓。
为什么他不说?就算他想要留住齐清苒和她的孩子,她也会接受的。她没有资格拒绝,也不应该拒绝,因为介入他们的是她……就算从此以后燕慕歌不再属于她一个人,她也会欣然接受的。
可为什么他不说?为什么他不直接地告诉她?他明明应该清楚,她与齐清苒一直都在一起。
又或者,他觉得无所谓。又或者,他心中真心爱的人是齐清苒……
那自己呢?
就算今日燕慕歌告诉她,他已经不能再爱她了,她也无怨无悔。至少能够留在他身边不是吗?至少,他还能像以往一般,温柔地对待她。就算一切都是假的……她也无怨无悔。
换作从前的自己,会接受这一切吗?明明当年,自己一点也不愿意与别人分享上官沐留。
可如今……
司澜儿苦涩地笑了。也许更多的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任性了吧?比起残破不堪的自己,齐清苒说什么也比她强多了。
“你在担心什么?”燕慕歌蹙眉,抬起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
“我离开这么多天……清苒会担心我的。”鬼使神差地,司澜儿说出这个名字。
“古蝶会照顾她的,不必担心。”燕慕歌在听到齐清苒的名字时,眉头一动。
司澜儿想问他,她与齐清苒,他打算如何处置。齐清苒如今,是否知道自己留在燕慕歌的身边,她……又是如何看待自己。
燕慕歌中止了他们的话题,他在她的耳边碎吻,酥酥痒痒的惹得司澜儿无法集中精神,她轻轻推开燕慕歌,他却无动于衷,搂着她跨上绒榻。
“那一夜我本不该这么冲动,我实在忍不住,你明明病了……”燕慕歌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幽幽地传来,回荡在她的脑海中,每一声都带着温热的气息,惹得司澜儿一阵颤栗。
“没……没事,这不……我都病好了。”司澜儿吱吱唔唔地回道。事实上那一夜的记忆仍有些模糊,她只记得气息很热,心心念念的都是眼前的他,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近在眼前的他。那么真实,那么亲近。自己从里到外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尽管有些羞涩,却异常甜美。
燕慕歌爱极了这份温存,他知道司澜儿会渐渐地走出阴影,回到他的身边。她的身体已经慢慢地适应自己,接受自己。
两人静静地同榻而眠,燕慕歌的手轻轻覆上她的双眼,掌心传达的暖意散发开来,这一刻,异常平静。
“会好的,对吗?”
司澜儿轻轻地说。
“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燕慕歌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是承诺,又是誓言。他们错过了很多,误会了很多。如今他们彼此相拥,是那么不真实,又是那么满足。
“嗯,我们会在一起的。”司澜儿轻轻地呢喃,“一辈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