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不定的床板让司澜儿觉得异常不舒坦,她翻了个身,终是忍不住拉开沉重的眼皮。她一抬眼,便对上了粗糙的木板……不对,这是马车的顶棚。
司澜儿猛地坐起身,把坐在一旁的齐清苒吓了一跳。
“司姐姐,你醒了?”齐清苒连日以来紧锁的眉心总算稍稍舒展。
“清苒?我们在哪?”司澜儿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身处马车之内,摇摇晃晃,显然已在路途之中。
齐清苒一副欲言又止,眼神闪烁:“司姐姐,不要怕……”
怕?怕什么?司澜儿一脸不明所以。
“我们这是要去天苍教的路上。”
司澜儿猛地一颤:“你说什么?”
齐清苒以为司澜儿心里害怕,哆嗦着身子,安慰她道:“没事的,天苍教虽是魔教,但也有好人的……”
司澜儿好不容易按捺下心中的慌乱,梳理思绪,她忍着颤抖,问:“胡蝶是天苍教的人?”
齐清苒点头。
“她为什么要带你去天苍教,她是奉谁的命令?难道……”司澜儿睁大双眼。
齐清苒似想到什么,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眼中波光微闪,面上不由苦笑。
“为什么?”司澜儿颤道。
“他救了我。”齐清苒苦笑道:“虽然毒九娘害了我全家……害惨了我,可是燕教主却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齐清苒的脸上难得的露出这些天以来犹为真实的表情,迷惑、感激、诚然真心,困窘,神往,尽显女儿心态。
……不只是救命恩人。
司澜儿默默地念着,心底一痛。
“对不起,是我牵连你了。”齐清苒愧疚地说:“我已经没有去处,是我央求他带我回天苍教的。我是自愿的,蝶姐姐……只是奉命护送我而己,绝非恶意。”
司澜儿下意识地摸脸,企图调整脸上的表情,不那么僵硬。她笑着,断断续续地道:“是吗……原来是这样……这不挺好吗……他、他对你好吗?”
齐清苒眼神迷离,望向远处,似乎回想着什么,脸颊酡红,顷刻轻缓地垂首:“是的……很好。他是好人。”
此刻的齐清苒,带着苍白脆弱的笑颜,眼神中的迷恋,那么深刻。
她应该为此感到欣慰的。她原本一直担心她不能从家族殆灭的阴影走出来的,如今,她有了身心愿意交付的对象,那个人……她该为之欣慰的。
如果不是那个人……
她不会那么心痛的。
齐清苒并没有发现司澜儿的异样,她只是惭愧,因为她的原因,司澜儿也被一起带走了。
天苍教是江湖中众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司澜儿虽无门无派,但毕竟不会与魔教有些牵涉,自己此行却把无辜的她也牵扯进来,她实在对她有愧。
尤其胡蝶似乎打算抓司澜儿回去,以对付朝廷的人。这让齐清苒更担心了,此事因她而起,如果司澜儿有任何损伤,她怎过意得去?
齐清苒咬牙,低声道:“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的,你不能去那里。”
“对,我不该去那里。”司澜儿迷茫地说,凄然一笑。
齐清苒敲了敲车窗,不一会,从车窗外探过来一张脸,是胡蝶。
胡蝶看见司澜儿醒了,不以为意:“哦,原来司姑娘醒了。”
齐清苒忐忑道:“蝶姐姐……你让司姐姐走吧。”
胡蝶一挑眉,对齐清苒示弱的态度视而不见,淡道:“齐姑娘有什么事,等回天苍教再说。”
齐清苒有些着急:“蝶姐姐……司姐姐是无辜的。”
胡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露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反正你们感情好,姐妹情深,两人作伴,不是挺好?”
齐清苒还想说什么,胡蝶不再理她,直起来驾马跑到马车前方去了。
齐清苒无法,沮丧地拉下脸,道歉道:“对不起,司姐姐……”
司澜儿摆摆手,见她无精打采,反安慰道:“不
是你的错,总会有办法的。”
“我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栗京?”方才掀开车帘的时候司澜儿便注意到窗外的景色不似栗京。齐清苒点了点头,司澜儿看她的脸色比在栗京时好上许多,多少有些安心。
自从她们再次相遇,齐清苒显得弱不禁风,身体底子相当差。让司澜儿在意的是,齐清苒脚步浮虚,显然一身功底尽毁。当年毒九娘灭齐家,齐清苒是如何逃出来的?当时燕慕歌在场?所以救下了齐清苒?
也就是说当时她问起时,燕慕歌并非不知情?或是他知道些什么,但知之不详。司澜儿不知他因何瞒着不告诉她齐清苒的事,看到齐清苒提起燕慕歌时那种恋慕的神情,心底便不由自主地抽痛。
齐清苒喜欢他,那燕慕歌呢?司澜儿可以安慰自己在此之前燕慕歌对她很好,她可以安慰自己燕慕歌是喜欢她的。可直到她捅了他一刀,离开了他,燕慕歌是否还会喜欢她?现如今他是否还会在乎她?又或者,他是否已经喜欢上了齐清苒?
这个可能一旦在心底形成,便挥之不去,笼罩住她的心,一根一根的刺扎得她无法逃避,越不愿去想,越是逃避,越是在意。
终究,是自己高估了自己么……
司澜儿面上一哂,自嘲地咽下那份无法道出的苦楚。
路上数次停歇,齐清苒几次向胡蝶提出放过司澜儿无果,她渐渐有些放弃。她想,如果自己留下一个人作伴,那位大人应该不反对吧。
这些日子处处有司澜儿陪伴,她知司澜儿真心待她,有什么比得上他人真心相待更加宝贵。胡蝶一行人虽受命于那位大人,保送她入天苍教,但她知道,那些人均是瞧不起她的,对她这等废人看不上眼,自然谈不上真心。既然无法帮助司澜儿离开,倒不如留下她来,将来留在天苍教,也好有一个知心的人作伴。
况且以她现在的状况,有一个知心知底的人,更能保全自己的安全……齐清苒神色不定。
这个想法坐实,齐清苒便没再去找胡蝶说事。整个人也安静下来。
司澜儿不知是早已放弃逃脱,还是心底尚存着一丝对燕慕歌的执念,这一路亦没有任何抵抗。
胡蝶为免栗京追兵追上,一路紧赶慢赶,如若不是齐清苒身体不适,或许这一行人会走得更快些。直到回到天苍教主舵,已经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天苍教的主舵坐落在一座日夜被迷雾笼罩的荒山中,地方隐蔽,再加上胡蝶有意不让司灵泣和齐清苒知道上山的路,这一种都将她们的双眼蒙住带上山的。
进入主舵以后,胡蝶将司澜儿和齐清苒一并安排到偏离正堂的竹林小筑里。因为她们是外来人,并不能在教中自由走动,行动的范围也被圈在了竹林那一片。地方比较偏,除了驻守此地的守卫,平时也少有人走动。
或许是看不上司澜儿的武功,胡蝶并未对她过多限制和束缚,这里总归是天苍教的地盘,就算司澜儿真想逃,逃得出主舵,也逃不下山。
司澜儿至始至终不明白胡蝶挟她上山的原因,但大抵也猜出胡蝶放任自己的理由,她现在可算是跟齐清苒站在命运共同线上,可以说是她们互成弱点,谁也别想有任何借此逃跑,也别想有任何动作。
在这一点司澜儿又比齐清苒要好一些。齐清苒一路以来身体每况愈下,整日躺在屋里起不了床,胡蝶自从回到山上,把她俩丢在这里便没再出现过,除了一日三餐,也没派人来照顾,不得已司澜儿只好干回老本行顾料齐清苒的衣食住行,守卫的人毕以为司澜儿是齐清苒身边的丫环,加上司澜儿平易近人,平时走动混了熟脸,守卫的人对她也比较放松,进出也方便许多。
而身居教主之位的燕慕歌也许是为了应对武林盟,至始至终也没有出现过一次。
齐清苒经历了一段漫长的路程,原本虚弱的身子几近掏空,刚住下来便大病了一场。司澜儿急得焦头烂额,几次想冲出去找人,都被看守给拦下。她们是胡蝶带回来的人,看守的自然不敢放任怠慢,只是规定了不能放人出去,
就不能放司澜儿出去。山上不是没有大夫,但仅有的几位大夫都被各分堂给借走了,像他们这里小卒若是生个小病都是忍忍就算,大病若是十分严重,还得自己跑分堂去找大夫。
司澜儿和齐清苒既不能走出这一带的范围,齐清苒病得也根本走不动,只能让大夫过来。正当看守的犯着愁,胡蝶恰在此时就出现了。
胡蝶一来,二话不说就给齐清苒把脉。司澜儿急问:“她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到底是什么病?”
胡蝶也不答,只是开了药方,叫看守的去药堂捡药。胡蝶的态度当即惹怒了司澜儿。平时几天见不到一面,想出去找大夫还要被人拦,如今来了也不说是什么病,尽管开药吃。就算她们的命在她眼里太浅薄,既然不管不顾,又何必带回来?
胡蝶压根没理会她,周身的戾气十分明显,开完药就又走了。司澜儿无可奈何,只好等着看守的人将药带回来她再动手熬。看守的大哥也是个老好人,劝了司澜儿几句让她不要招惹胡蝶。司澜儿这才知道胡蝶的身份。
胡蝶在天苍教的地位可不低,自从十多年前天苍教被灭,现任教主燕慕歌带领着残党暗地潜伏,当年的的长老和七个堂主几乎都死光了,因为教内已经没有老人,燕慕歌废掉长老制,另立七位堂主提拔上来,胡蝶就是其中一位。
说起来胡蝶也是医毒两把手,又是七位堂主中唯一一个女子,这才会被燕慕歌派去接齐清苒了吧。
司澜儿不禁想,难怪胡蝶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胡蝶即是堂主,难免心高气傲吧?司澜儿至今不知燕慕歌与齐清苒两人是什么关系,既然派得胡蝶接齐清苒回来,想必地位也是不低的吧。
司澜儿不由黯然。
看守人后来又说,近日教内一直流传了不少外面的消息。前些日子武林盟刚刚成立,天苍教得消息迅雷打垮之后,武林正派犹未死心,这回又缔结联盟,这次可不比上一次乌合之众。
上一回原本的那些大门大派并不把天苍教看在眼里,毕竟在他们眼中,天苍教曾被他们一举歼灭过,残党尽清,事隔多年再次出现的这个天苍教也许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假借天苍教的名头混迹江湖罢了,不足为惧。直到刚结立的武林盟尚未成形一夜间被打垮,坊间传言再现,甚至一些称得上名号的大门派被血洗,这些名门正派才渐渐开始正视此事。
有人瞬间联想起不久之前满门灭绝的四大世家的齐家,许多人不禁心寒,并且恐惧。这些门派之中,不少当年都参与了讨伐魔教的行动,不少人都杀过魔教教徒,不少人当年暗地里都做过不可告人的事。如果今日的这个天苍教真是当年的那个天苍教,那么便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可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为时已晚。天苍教不仅没有灭绝,死灰复燃之后,形势俨然比之当年更盛,将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打得措手不及,归根到底是他们太过自信,而十数年的平静消磨掉他们的意志,这才被会如今的天苍教给杀得片甲不留。
包括看守大哥在内的天苍教教徒,有许多都是经历过当年血洗天苍教之事。没错,他们是余孽,但十多年前的他们,还只是孩子,有的甚至还在襁褓之中,没有招架之力。天苍教做了天怒人怨的事,并不代表那些名门正派就光明磊落到哪里去,他们有恨,所以要回来报仇,对他们而言,这是为家人朋友报的仇,也是为自己报的仇。
司澜儿沉默地听完看守大哥的话。她并非不知,当年她便知道只要燕慕歌下山,只要他还活着,他必定要背负这些血海深仇,不仅仅为了自己,还为了整个天苍教,所有的教徒。
没有纷争便不是武林,然而,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回来报仇,杀尽那些残害过他们的人,他们又何曾想过,当年的天苍教害过多少人?而他们一旦报复成功,又将会有多少的人像他们一样,日夜仇恨敌人,沉浸在报仇的深渊之中?
那么燕慕歌,是否也是一样?为了复仇,他是否要杀尽所以当年欺辱天苍教的人?然而,他有朝一日他成功了,又待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