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可以?阿玛立下战功, 无人能比,纵观朝野,还有谁比阿玛更适合那个位子?我见过阿玛折子上的朱批, 皇玛法对他寄予厚望......还有您, 您的学问, 见识, 智慧不输任何一位伯母......”
“.......别说了......”
“他们只看到皇玛法把弘历带进宫, 弘暄也从小养在宫里,由皇玛法和玛麽亲自抚育,未成年就允他议政。您知道吗?皇玛法很少当面夸奖他, 在他跟前总是很严厉。背地里却无数次欣慰说他不拘一格,年纪虽小, 眼光独特, 看得深远......如果是阿玛......”
“你的这些疯狂念头会毁了整个家。”
“......妈妈, 您在自欺欺人,只有我这么认定吗?您认为阿玛不配吗?”
“这种事情是你想当然的吗?帝王的心术是你能参透的吗?不管将来是谁........你都得忘记, 彻底忘记你今天说过的。我是个女人,能管的只有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既然你在这地里,我警告你,安安分分做好你该做的, 其他的一律不要想, 不要管!”
“妈妈, 您当真没有想过?阿玛不和您说政事, 您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吗?”
“辛巴, 妈妈根本不在乎你们将来有多大功名,妈妈只希望你们平安健康。权利之争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哪一次不血流成河,你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都会让我心如刀割......”
“您敢跑去乾清宫和皇玛法吵架,您有勇气带我去英吉利,您可以只身离开北京独自闯荡.......为什么?唯独这件事情,您从头到尾避之不及?”
“.......”
“.......妈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只是......不想看见无谓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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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香,在烟波中卸下疲惫。诵经,只为净心。尘世间的红男绿女踌躇在佛的脚下,一遍一遍虔诚地摇着签筒,问前程,问仕途,问姻缘......问到的,或喜或悲;问不到的,不死心犹在。几人明了:四大皆空挂挂单不分你我,万缘放下养养神各奔东西。
太后过世以后,凝春堂一直空着,除了定期打扫的太监苏拉,鲜少有人进来,越显幽静。小佛堂里供着她老人家的画像,我偶尔趁德妃午休过来上个香,独自为她念两段经书。
一转眼又是小半年,每天都像踩在独木桥上,战战兢兢悬空而过,无休止的疲惫。我并不知道确切的日期,然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残我敏感脆弱的神经.....康熙的身体时好时坏,前两天才宣布斋戒。左不过今年,现在已经十一月了。
“爷是什么意思?”从秀野亭出来,原路返回迎旭堂,听见墙那边有人刻意压低声音.....耳熟,一时分辨不出是谁。
“......不好办。”又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我想我是不是该出去,他们避到凝春堂,想必是要商量什么不为人知的......
“如今知道他在路上的没几个人......交了敕印,亲兵大多留在西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很小的声音,藏不住阴狠歹毒。敕印?西宁?后脊发热,心跳越来越快,仿佛有人在我耳边咚咚捶鼓......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不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坏了大事.......”
抠紧衣裳,普天之下,在西宁手持敕印的,除了他,还有谁?
“谁?!”
一时慌乱,踩到脚边的断瓦,只是枯枝脆断的细碎声,却在空寂的院落造成不小骚动。立在原地不敢动,红砖上有只蜈蚣正在蠕动它硕大的身躯,从我一眨不眨的眼皮底下耀武扬威缓缓爬过,胸腹已经紧到憋住呼吸,我却不敢伸出一只手顺顺气。
“是只猫。”明明听见他们走近的声音,留在某个位置又停滞不前,我甚至怀疑他们就在门洞边,带着猫捉老鼠的恶质心态,肆意偷窥......
也许是半个时辰,或者更久......我从凝春堂踉踉跄跄逃出来。思绪混乱,张开紧握的双手,冷风吹干了汗渍。抬起迷乱的双眸,那个阴狠声音,我曾经听过两次,这是第三次......什么上路?为什么要交敕印?他们要做什么?
“小姐,德娘娘早醒了,我在园子里四处找你......”
“给我叫马车,我要回府。”
不好办......从长计议......是不是代表还有时间........虚弱垂眸,我越来越不明白......我只想熬过这段度日如年的痛苦日子,可是一旦涉及他,全乱了......
“你不知道?!”
“妈妈,您说什么?阿玛一直在西宁,兵部没有任何调任的公文。”
“你确定......可是.......”
“妈妈.....怎么了?”
“我听.......”
即将飞出嘴的话被我吞了进去,如果弘明什么都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他?该不该把他拖进来?虽然这是我最不愿看见的.......
“妈妈.....”他的眼睛,和我一样的眼睛,依然清澈,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没什么......没什么.......”错乱,也许是我太慌了.......皇十四子不是后来被雍正囚禁在景山?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心里升起怨恨,为什么不给我个消息!
“福晋,福晋,不好了!年羹尧大人带着一队步兵把府门堵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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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座宅子,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栋雕梁,每一片瓦都是我在这个时代灵魂的栖息,精神的殿堂,它凝聚了我所有的心血,全部的情感和一切牵挂,它是我的底线。
从内院匆匆赶往正殿,路上站满了不知所措的家奴,有些胆小的丫头甚至吓得掩面轻泣。
弘暄,弘映,夕岚,四格格以及府里所有的侍卫都聚在正殿丹墀,男人们冲在前面,与欲闯进的步兵僵持。夕岚看见我出来,立即行礼。
“给额娘请安。”小小的身体竟然发出如此洪亮的声音。
“给额娘请安。”弘映弘暄四格格立刻会意,打马袖,作福,高声请安。
“给福晋请安。”府门口呼啦啦跪了大片。
我是皇子福晋,你是封疆大吏,你见了我也得行礼。
“年羹尧见过十四福晋。”傲慢的语气,让人生厌的莽夫。
“年大人,多日未见,您还是那么威风凌凌。刚刚回京吧,听说您妹子有喜了......到底是地方上呆久的总督,别怪我多嘴,天子脚下,有些礼仪可得好生注意。像您这么在马上给我行礼的,实在不多见,这儿不是雍亲王府,我也不是年侧福晋,没那么随便,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啊,我忘了,有一个人曾经和您一样,不过他的下场可不怎么好,千古罪臣--索额图,您可认识?”
你是个将才,也是个莽才。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太过自我陶醉只会害人害己。
他微怔,眼神瞬间凛冽,坐在马上对我居高临下。没有人说话,四周透着让我切肤的寒冷,毫不示弱对峙,老皇帝还留着一口气,这天下就不是你们四阿哥的天下。不管是谁把你使过来,除非撕破脸皮硬闯,否则休想让一兵一卒踏进府门。
邪笑从马上翻下来,直挺挺给我甩了个马袖。很好,你还有一丝顾忌。
“关门!”退进门槛,命令侍卫关大门。
“福晋!臣是奉皇.....”一只脚欲踏进来,没有放过他眼中不甘强压的隐忍,这是我的家,岂由你乱来?
“年大人,我府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外人进来一律卸下兵甲。贝子爷长年任职兵部,同僚共事者进我府门都知道不带兵器,若是遇上不知者休怪我挡在门外。”
“臣是奉皇.....”
“年大人想硬闯吗?贝子爷不在京里,年大人要和我这妇道人家动刀子吗?您若要进门宣旨,请除去兵甲,若是觉得我无理,大可以回去禀明皇上,不过......到时候皇上是骂你“无能”,还是骂我“无理”,就说不定了!”
“......”
蛮横关上大门,硬撑的一口气散了,脚下虚软,朝后方倒去。
“妈妈(额娘)!”不知倒在谁怀里,嘴角尝到一丝甜腥,鼻子里也是浓浓的血腥味儿。
“快仰高脑袋。”夕岚急忙叫人拿来醋罐,用方巾沾着陈醋塞进我鼻子,该死的年羹尧,居然气得我流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