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恩怨

一直听说太后和胤禛母子关系不好, 但我原先无缘一见胤禛和德妃相处的情景,只是听说而已,进到宫里才知道不只是淡薄这么简单。

胤禛登基时太后也应跟着受礼, 可太后不想给胤禛面子执意不肯。嫡妃娘娘就领着一众宫妃跪在屋内哭求太后受礼, 太后始终板着脸不允, 胤禛又派了一众王工大臣前来劝谏, 皇后赶忙带着宫妃们躲到了屏风后。

只听一个男声在殿外道:“奴才胤禩恭请太后前行受礼。”

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向外看去, 盯着胤禩良久才道:“你是个好孩子先起来吧。”等到胤禩起身后,太后招手示意胤禩进殿。

太后眼眶红肿,看着胤禩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道:“还是良妃有福气,生了个好儿子, 不嫌母亲身份低微。”太后的话太过惊悚, 一众嫔妃吓得忘了哭泣, 嫡妃娘娘也是脸色一变。

嫡妃娘娘怕太后又说出什么惊世骇言的话,冲着宫妃们打了个手势, 悄悄地带着我们从后门溜了出去,继续到乾清宫哭灵去了。

累了一天回到屋里,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半晌,只觉有人掀开帐子凑到我身边,道:“娘娘, 年娘娘那里传了太医了。”听声音像是锦生。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 累了一天只想睡觉, 不想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锦生的话并没有往心里去, 只是随意说道:“她身子本就弱,又怀着孩子呢。”

锦生晃了晃我的肩, 声音略大了一些,“娘娘,醒醒。”我眼皮沉重实在是不想睁开,只是听锦生话音焦虑才费力的睁开了眼睛,锦生见我醒了过来,才继续道:“年娘娘哭完灵就跟着陛下去了永和宫,不知说了些什么陛下就把永和宫的宫人都换了,年娘娘回来就不行了,招了好几拨太医来看了。”

我听了锦生的话才算是真的醒了过来,唯一思索,道:“兰英跟着去永和宫了吗。”

锦生摇头道:“没有,晚上回来的时候奴才看兰英一个人回来了,有些奇怪就去问了一句,兰英说本是该一起回来的,只是回来的路上遇上了皇上,听皇上要去给太后请安,就缠着皇上一起去了。结果回来就病了,听说是受了惊吓。”

我有些狐疑道:“皇上把她当心尖尖似的疼,怎会吓着她。”

锦生附和道:“可不是吗,奴才刚才趁乱年娘娘屋子外面偷偷听了一耳朵,只听年娘娘一直说‘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我玩味的重复了一遍,暗忖半晌道:“兰英没陪着去估计能留下一命,她又是年娘娘的心腹,等年娘娘好了保不齐能知道点什么,你去拿二百两银票给她,让她有了信告诉咱们一声。”锦生应了一声,替我掖好了被子,就下去了。

年氏身子不好又怀着孩子,也就一直在屋里歇着了,听锦生说整个人有些疯魔了,时不时的说些胡话,兰英听过后吓得连手里的药碗都给跌了,还把屋里的奴才都给轰了出去,只留自己在屋里伺候着,也不敢让太医报给皇上。

过了几日年氏思绪清明了一些,兰英才敢让人进屋伺候,她也闲了下来,找了个空把那晚的事告诉了锦生,锦生又学给我听,虽然是年氏病中的胡言乱语,但也能拼凑出个大概了。

那晚年氏听说胤禛要去永和宫,怕太后给胤禛难堪,便存着和胤禛共进退的心思痴缠着一起去了。到了永和宫太后依旧阴沉着脸,胤禛对她行礼,都侧过身子不肯接受,只是冷冷道:“奴才出身微贱当不得皇上大礼。”胤禛握着年氏的手一紧,年氏吃痛“啊”微微的叫出声来,太后更是不豫,狠狠的瞥了年氏一眼。

胤禛深吸了几口气,放下身段,软言相求道:“儿子是有苦衷的,还望额娘体谅。”

太后转动着手里的念珠,不咸不淡的道:“奴才要给先帝抄经了,就不陪皇上了。”太后站起身来就往后殿走去,把胤禛和年氏留在殿中。

胤禛气的脸色发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紧握住年氏的手不停地颤抖,连话都说不出了。年氏轻轻的抚摸着胤禛的后背,替他顺气。

年氏看胤禛气苦,也跟着伤心,双目含泪,冲着太后大喊道:“太后,皇上也是您的儿子啊,您不能厚此薄彼啊。”年氏的语调很是委屈。

太后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阴狠的看着年氏,突然间大笑数声,在空旷的宫室中显得尤为诡异,太后笑过之后,太后冷漠的道:“儿子,我这一辈子也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死得早,小儿子在外领兵还未回来。”太后慢慢的走上前去,一脸的狰狞,吓得年氏往后退了一小步。太后走到胤禛面前,看着胤禛的眼睛道:“皇上是孝懿皇后的儿子,和奴才有什么关系。”

胤禛本来对太后怒目而视,听太后这么一说反而面有愧色的看着太后,嘴唇微动,似乎有话想说。太后“嘿嘿”笑了数声,转过身便朝后堂走去,胤禛猛的跪下,抱住太后的抱住太后的双膝,哭求道:“额娘,儿子错了,请额娘原谅儿子吧。”

太后不为所动,漠然的扒开了胤禛的双手,有些自嘲的道:“皇上怎么会有错呢,奴才永远记得康熙二十八年,皇上骂奴才身份低微,不过是皇家的包衣,竟敢以皇子之母自持。皇上骂的好啊,奴才还记得皇上骂奴才是蛇蝎心肠,谋害孝懿皇后,意图杀母夺子。”太后背对着胤禛,虽然看不见脸上表情,但声音哽咽,似乎内心悲愤。太后用帕子一边擦着泪水,一边道:“皇上说的都对,只是这谋害先皇后的罪名太大奴才担不起。先皇后能你教得连自己亲额娘都不认,让你觉得自己的亲额娘是个毒妇,就凭这份心机奴才就比不过,哪还有本事谋害先皇后啊,皇上真是抬举奴才了。”年氏似乎被太后的话吓到了,一脸的惊恐不定,嘴也张得大大的。

“当时儿子年幼不懂事,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胤禛争辩道。

太后叹息一声,道:“你嫌奴才出身低,另选高枝也无可厚非。你想亲近哪家亲戚就亲近哪家吧,奴才不过一个后妃管不了皇上的事。”太后说完便不再停留,直接走进了后堂。

从锦生的描述中我知道了胤禛母子的恩怨,我有些好笑的道:“想当年章献皇后是有吕武之才的都瞒不住皇上的出身呢呢,孝懿仁皇后就想瞒住了?最后闹成这个样子,陛下怕是会嫉恨上佟佳一家了。”

锦绣也是连连感叹,“原来当年还有一段公案,怪不得太后每次见了陛下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陛下登基后又对佟佳氏的大臣颇为倚重,难怪太后心里更不舒服呢。”锦生也在一旁议论。

我想着胤禛和太后的纠结,心里庆幸不已,道:“还好嫡妃娘娘仁慈,没把弘历教得不认我这个额娘。”

又过了几天年氏的身子好些了又加入到乾清宫哭灵的队伍中了,本以为她身子不好能老实点,没想到过了几日就又弄出了幺蛾子。

锦生替我揉着已经僵硬的肩膀,道:“奴才听兰英说,皇上已经确定了后宫的位份,年娘娘是贵妃,您少不了一个妃位,宋娘娘和耿娘娘封嫔,李娘娘陛下还定下呢,郭姑娘和苏姑娘顶天了是个贵人。”

我说道:“知道了,给兰英再送五十两银子过去。”

锦生手上一停,随后又卖力的按摩了起来,“奴才已经做主给了她七十两银子,她还告诉奴才,年娘娘似乎想抬举李娘娘和耿娘娘上妃位。”

我听了锦生的话心中怒气大盛,森然道:“贱人,平日里看我不顺眼就算了,如今竟敢如此羞辱我。”我被年氏气的浑身发抖。

锦绣见我勃然大怒,也不禁埋怨起年氏了,“李娘娘和耿娘娘什么什么身份,包衣出身,凭什么能和主子一个位份。”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理清思绪问道:“那她抬举宋娘娘了吗。”

“没有。”锦绣想了一想,“兰英没说,想来是年妃娘娘没把宋娘娘放在眼里。”

我放下心来,冷笑道:“年妃娘娘真是不会做人,你说平白一个顺水人情都不会做,去找个机会把这事透露给宋娘娘,我就不信宋娘娘能甘居人下。”我的手轻轻的敲打着桌子,思考良久,道:“李娘娘虽然出身差了些,到底生了长子,又是侧妃之尊,想要压下她去不太容易。但耿娘娘什么身份,也想封妃,让宋娘娘压着她吧。”胤禛若真是封了耿氏为妃,那就是当着天下人打了满人的脸。

“那要是宋娘娘就不打算争了,那可怎么办啊。”锦生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眉头一皱,“有这种可能,那咱们这边就要花些心思了。”我计上心来,道:“武姑娘最近怎么样啊。”武氏闺名芙香,是个遗腹女,她母亲带着一个女儿在族里讨生活很是不容易,辗转来到了京城投奔娘家亲戚,因武氏的阿玛在康熙南巡时曾和胤禛有过往来,武氏的额娘凭着旧日的一点交情曾在嫡妃娘娘生日的时候进府贺寿,偶尔也带着武氏来府里给嫡妃娘娘请安。胤禛见过武氏几次,见她小小年纪就进退有度,又怜她自幼丧父,寄人篱下,就将她留在府中,想要等她长大了给弘昼做个侧室。武氏性格活泼,和弘昼很是合拍,俩人自幼玩在一起,这些年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只是皇孙的侧室好当,这皇子的侧室要求也就高了一些,原本板上定钉的事,现在变数也多了不少。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整日里胡思乱想的,奴才看着可比前一阵瘦了不少。”锦绣接话道。

我点点头,“她是亲眼看着咱们主子龙登九五的,瞧着我们这些个女人如何一夜飞上枝头,难免不起了什么小心思,嫁给五阿哥就是皇子妾室,以后也有机会入主后宫,只是如今这形势。”我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道:“莫说皇妃了,就是嫁给五阿哥做小也难说了,难怪她寝食难安呢。”

“主子的意思是?”锦生在一旁问道。

我望着窗外凋零的冬景,浅笑道:“咱们就帮她一把吧。”

入夜一场大雪降下,白雪压青松也算是这无聊冬日中的一景,虽是大丧期间但是在御花园中多停留片刻也无妨。我的手扫过松树上的积雪,不一会就冻得通红,锦绣关切的道:“主子,回宫吧,小心身子。”

我冲手哈了几口气,又搓了搓手,笑道:“哪有那么金贵。”

锦绣不依不饶道:“主子大小也是个娘娘了,哪还能像原先做格格似的那般不在意。”

我笑了一笑,眉心微蹙,愁道:“哪那么容易就成了娘娘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锦绣“咯咯”娇笑了数声,语气之中也带上了一丝羡慕之意,“主子是皇上的妾室,又在先皇灵前磕了头,各府的福晋命妇也都见过主子了,那是板上钉钉的娘娘。”

我装作松了一口气,喜道:“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吗。我可是给先帝磕了孝头,又在百官夫人面前露了脸的,可不是随意就能打发的。”

锦绣奉承我道:“主子好福气。”

我将手搭在锦绣的胳膊上,感叹道:“想当年我进贝勒府的时候,也就想着好好伺候主子爷和嫡妃娘娘,哪想到有朝一日当上皇妃啊。”一路走来坎坷不断,只觉恍然如梦。锦绣似乎感到我内心的感慨,用手握住我的手腕,轻轻一攥,稳住我的心神。

锦绣笑道:“难怪这几日那些个夫人们一个劲的带着自家的姑娘在几个阿哥面前晃悠,原来是打着皇妃的主意呢。”不远处的松树后,突然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几个灰白色的人影也在树后晃动。

锦绣赶忙佯装咳嗽,压下了树后的声响。我冷笑数声,讽刺道:“这皇子妃和皇妃虽只有一字之差,可地位却是天差地别啊。”

回到屋里收拾妥当,锦绣到了一杯热茶给我,有些不安的问道:“主子,您说武姑娘会不会疑心啊。”

我双手捧着茶杯,渺渺的白烟从茶杯中升起,我轻轻的啜了一小口,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不是每个皇子妃都能成皇妃的。”

第二天我按例到乾清宫哭灵,只见武氏搀着耿氏从外面慢慢走到殿内,武氏自然而然的跪在耿氏身后伏低做小的伺候耿氏,耿氏似乎是被武氏的卑躬屈膝的态度麻痹了,没有察觉出一丝的不对,反而有些暗自得意。

宋氏在我身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问我道:“她怎么来了。”

我假意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泪水,以便掩盖住嘴边的笑意,道:“武姑娘是耿娘娘未来的儿媳,伺候婆母来灵堂也是应该的。”

宋氏看我眼中闪过的一丝得意之色,也反映了过来,声音之中有些兴奋,“那她可是跪错了地了。”

武氏跟着一众女眷给康熙哭灵磕头,偶尔有沉不住气的福晋命妇看她几眼,武氏不管众人的目光,依旧是垂头哭泣,只是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内心的恐惧。成功便是皇妃之尊,不成便是丧命,不论武氏结局如何都要祸及耿氏。

过了几日嫡妃娘娘后妃册封的名单里加进了武氏,单子递上去没多久胤禛就把嫡妃娘娘找了去,众人虽不知帝后之间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武氏依然在进封的单子里。胤禛把武氏当做女儿养了十来年,有些感情,不舍得赐死只能进封了。

宋氏见我出手,也动起了脑筋,这几日一直对耿氏阿迎奉称,把耿氏美得都忘了自己姓什么,耿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自然看不见宋氏眼底那抹狠戾之色。回宫的路上宋氏不紧不慢的跟在耿氏身后,不着痕迹的拍着耿氏的马屁,只是在不远的松树后站着几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偷偷地观察着宫里的一切,耿氏这一番做派落入胤禛耳中不知又会给胤禛留下怎样一个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