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倒抽了口冷气,这帮人太煞狠了,容华说的对,宫廷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步走错,便能要人性命。
古越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去,刚要出言阻止,听容华道:“该罚自当罚,不过容华有一个要求,不要为难那个姑娘,她是无辜的。”
殿上一阵哗然,议论纷纷,谁不知以他与太子的交情,只要他肯为自己解脱,把责任往那女子身上一推,只消说是那女子勾引于他,他便脱了一半的罪。
不料他毫不争辩的担下罪名,为的却是那个女子。
白筱心里某一处轻轻颤了颤,他这是在做什么?
古越蹙着眉也有些动容,望了望金殿大门,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如此。
有维护容华的大臣担心容华被民间女一时迷惑,误了这多年打下的良好根基,如今之际只能除了那女子,来保他,也出列道:“太子,按旧例,未进宫之前便失了名节的宫人当发配贬卖为奴,那此女,就请太子将其发配……”
白筱一惊,自己好端端的自由身,被他弄成了个全无地位的下奴,但这大殿之上不能容她喧闹,申辩,只能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不等古越发话,容华抢先道:“虽然这是惯例,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规定,那便是如果有谁愿意将此女收下,只需代受二十军杖,但可将她留下。”
反他之臣冷笑相讥,“容华公子认为还有人肯为个失贞的女子受这二十杖吗?”
容华浅笑,“容华愿受这二十军杖。”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那些反他的大臣更是面露喜色,他与太子的关系,众所周知,太子且能容他另储女人?他这般选择,太子在这金殿之上不便表示,但暗里难保不气得发晕,那他失宠的日子也就在眼下了。
再说刚才的八十军杖,再加这二十,他这身子骨能不能受得过去还是个问题。
古越神色也是一变,坐直了身,俯视着殿中容华,“你是当真的?”
“当真。”
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到他的决择。
殿上一片寂静,没人敢再在这关头发话惹火上身。
古越盯了他半晌,身子往后一靠,双掌握了扶手,“好,依你。”
容华微微顿首,“谢太子陛下。”
殿上众人,神色各异,或喜,或忧,也有看热闹打酱油的,不管怎么,这事是定下来了。
容华转身走出金殿,微侧了脸睨了眼愣立在那儿的白筱,步下台阶。
“杖下留人。”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子涵大步流星的急奔上金殿。
在与容华擦肩而过之时,容华低声道:“助我保住小竹。”
子涵愣了愣,压低了声音,哑声道:“为何。”那姑娘的确绝色,也能感觉到他与那女子是旧识,但为了个女子送掉性命,就万万不值得,再说拨营之时,他也去看过,帐中干干净净,并无那男女之欢的痕迹,为连一夜欢好都谈不上的女子送命,就更说不过去了。
“无需多问,记住我的话便好。”容华侧脸见白筱定定的看着他,也不知想些什么。
子涵也看殿外白筱,眉头紧皱,“那你……”
“我不会有事。”容华不便在这殿外与他多说,从容的行至殿外一处圆形空地才停下,那儿已有几个执刑手候着,其中两个两个执杖手抱着军棍。
白筱没看进入大殿的子涵,也没去听殿内说了些什么,只是望着容华挺拔的背影在空地上半跪下来,有执刑手上前按他肩膀,只见他摇了摇头,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二退了开去,两个手执了军棍的士兵上前,抡了军棍,一五一十的交替着一下下击在他后背。
几棍下去,他雪白的外袍已渗了鲜红的血迹,他仍笔挺的半跪着,如不是他的身体不时的随着击在后背的军棍晃动,仿佛那些棍杖象不是击在他身上。
每一下棍杖击在人体身上的‘噼啪’声都让白筱禁不住的心里一颤。
白服上的血红晃花了她的眼,再也无法淡定,一百军杖……他只是一个大夫,文弱之人,一百军杖下去,他绝难生还,顾不得是不是在大殿之上,反正她是被人贩卖的,人贩子也被收拾了,她算不得是要送进宫的宫人,大不了判她一个扰乱大殿的罪名。
殿内出来一个传讯官,对站在她身边的侍卫说了句什么,她没多留意,只看着那已无法挺直跪立,双手撑了地面的白色身影,从头至此,没听见他哼上一声,叫上一声痛,心乱如麻,她实在不懂他。
侍卫轻推了推她,“你可以走了,走吧。”
她神智陡然一清,再这么打下去,他怕是撑不住了,一溜眼,见守着她的侍卫并没多留意她,定了定神,飞快的扭身奔进大殿。
那两个侍卫万万料不到她会硬闯大殿,等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她已进了殿中,大惊失色,前去捉她。
她直接立在了殿中,“太子陛下,民女有话要说,民女无需容华为我受那二十军杖。”
殿中众人也是意外,一愣之后,便有人喝骂,“大胆,这是什么地方,且能由得你胡来,赶快拖下去。”
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了白筱腋下,拖了就走。
白筱知道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扭了头叫道:“我不是被送进宫的宫人,我是被人贩卖的,那晚是我自己去寻他给我一个安身之地……并非这些人胡传的苟且之事……你们不问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且是待民之法?”
殿中众臣神色各异,连忙喝止。
古越本在为容华之事头痛,盼着事态有所转机,以便搭救容华,听了她这话,看向殿中,“带回来。”
那些大臣当然明白太子是想寻机为容华开罪,但身为太子的他开了口,他们这些做大臣哪敢再阻拦。
白筱被侍卫提了回来,重新立在殿中。
众人也好奇容华拼死维护的女子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不约而同的她望去。
只见她一身粗布素服,活脱脱的就是个民间贫女装扮,刚才拉扯间,披散了一头长发从面颊两侧覆盖下来,遮了大半边脸,也看不清长相,那头的黑发倒是漆黑光亮,柔顺得紧。
不管怎么说,容华居然为这么个民间贫女葬送这些年来辛苦挣来的荣誉,实在是不值。
一时间交头结耳,讥笑声低低传开。
古越看了她,却是半眯了眼,此女好生眼熟。
子涵在殿外答就了容华,见她跳到金殿上来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正要上前请奏。
古越抬手将正要说话的他压下,只看殿中白筱,“你走近些。”
白筱挂记着殿外还在挨打的容华,抬起头看向龙椅上的古越,“容华他……”
古越侧脸看向身边侍官,“打了多少了?”
“禀太子,四十军杖了。”
“先停下。”
传令官忙将话传了下去,下面虽有人不服,但也不敢马上反驳。
古越这才又白筱道:“这下可以过来了吧?”
白筱扭头见殿外执杖手停了下来,才走向前几步。
“再近些。”古越紧盯着她,眼也不眨。
白筱只得又上前两步。
“再近些。”
白筱怔了怔,低头看着脚前,再前就上台阶了。
殿中大臣们不知古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敢问,只得静立原处看着。
“叫你再近些。”
古越见她杵在台阶上不动,有些不耐烦。
白筱只得稳了稳神,迈上台阶,立在他案前。
古越歪着身子,手撑下巴,“再近些。”
白筱看看左右,再近便是他的龙椅了,望着眼前这张除了瞳仁黑中泛着蓝,与容华有所不同,而其他均是一样的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座下众臣也稳不住了,凑了脸窃窃私语。
古越对下面情境象是全无所觉,更不加理会,只对白筱道:“叫你再近些。”
白筱心砰然乱跳,暗吸了口气,稳了稳紧张的情绪,往前迈了一小步。
蓦然手上一紧,被他拖到近前。
她陡然一惊,想退,却被他牢牢钳住手臂,后退不得。
他伸手拂开遮住她面颊的秀发,紧盯着她绝秀的面容,瞳仁数变,良久,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浅笑,“很好,这几年,你躲得很好,他居然把你寻到了。”
下面众臣听了这话,面面相觑,看来这件事另有内情。
心一直悬着的子涵却长松了口气,容华说过哪怕是太子见了她也会由着她,看来这女子果然大有来头,并不是一般的民女。
白筱想起四年前在军营里的,他对她说的那席话,脸色白了下去,咬了唇不接话。
他抬头抬了她的下巴,细细的打量她,这四年,她的变化可着实不小,手指在她削尖小巧的下巴上来回抚弄,“这几年,怎么不来寻我?”
白筱翻了个白眼,寻他?她是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将容华送回颐和轩,叫太医过去好生服侍着。”古越紧盯着她的眼,话却是对下面的人说的。
白筱长松了口气,不管古越安的什么心,或者对她要做什么,但容华这顿打是到头了。
古越没有半句解释就将容华释了罪,自然有不服之人,出来道:“太子陛下,容华犯了这等大罪,这么说免就免,只怕民心不服。”
白筱心里暗恨,当真是杀人不见血的老东西,容华已挨了四十军杖,现在不知伤得如何,这些人还不甘心,非要了他的命才罢休。
古越呼啦一声坐座上站起,板着脸,怒视向殿下请求继续向容华施刑之人,“是民心不服,还是你不服?”
那人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在这大殿之上全不给他脸面,厉声呵斥,脸色一变,“臣……容华目无主上……”
“住口,目无主上的人不知是谁?”古越不等他说完,冷脸喝道:“来人,将他拖下去,容华未打完的六十军棍,尽数赏给他。”
白筱吓得也是一退,手臂被他死死箍住,退无处退,只能仰脸看向他带着怒意的俊面。这张脸和容华板起脸时一样的冷峻,一样诱人,但神色间比容华又少了份儒雅,多了股霸道,相同的容貌,孑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话落,即时便有侍卫上来将那人按住,座下众人顿时变了脸色,见他是动了真怒,一时间跪了一片。
被按住那人,面色铁青,叫道:“陛下,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公子不顾朝制纲礼,杖杀大臣?”
古越寒眸扫尽了殿中众臣,最后才停在那人身上,冷声道:“容华一百杖都没人说是杖杀二字,怎么你这才六十杖就是杖杀了?立即执杖。”
周围反容华的大臣忐忑不安,相互递着眼色,挤出班列,“陛下!杖下留人。”
那要挨的人已被拖着走到殿门前,猪杀一般的嚎,“陛下,你要臣的性命,也给臣个说法,让臣死得瞑目。”
古越冷哼了声,“要瞑目,是吗?好,拖回来,我就让你瞑目。”
那人被拖了回来,伏在地上抖个不停,怎么也支不起身子,他借着家族背景,一向狂妄,不敢相信,太子当真敢打他杀他,可到了这时候,却由不得他不信。
他低诂了容华在太子心里的地位,这一步走得冒进了。
古越将白筱拉近些,沉声道:“你们可知我为何迟迟不行成人之礼?”
众人你看我,我看人,心里都有一个想法,还不是因为容华,不过这句话在这殿上可不敢说出来。
不过既然太子突然这么问,必然有道理,有辅助过先皇的老臣仔细一想,突然想到什么,难道……看向他扣住的那女子背影,大胆问道:“老臣曾听先皇说起过,物色了一个小姑娘,做为太子成人之礼的人选……那时太子年方五岁,难道……”
古越笑了笑,“不错,左相好记性,就是此女,不过几年前发生了些事故,此女失踪。现在被容华寻到,他为了保她名节,自甘受罚,也不说出她的身份,本是赤胆忠心。”说到这儿,他脸色一寒,声音转冷,“却被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借机妄自诬陷,要取他性命。我倒要问问你们,是不是我用谁,你们就铲谁;我信谁,你们就除谁;再过上两年,连我一起铲除,此江山便可以易你们之姓?”
他此大逆之言一出,殿中两制朝臣均是面色大变,惊恐不已,没有此心的,心里瑟然,有此心的更是胆战心惊,刹时间尽数跪下,无人敢接他的话。
那些反容华之人,哪还有谁再敢说一句不是,将头能埋多氏就埋多低,生怕一把火烧在了他们身上,这逆谋之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谁担得起?谁又敢担?
要挨打之人更是抖成了一片,吓得说不出话,如果此时再多言,被打死的便不是他一个人,整个家族均要受到牵连。
古越怒气不消,窄眸中瞳仁紧缩,看向那人,“再加二十杖。”
那人吓得翻了白眼,结巴道:“这……臣……臣……”
他话没能哆出口,已听古越对执刑手喝道:“少一棍,自己提人头来见我。”
说罢不理殿中众臣,拽了白筱退出金殿。
白筱被他拽着跌跌撞撞的离开,虽然她与容华有许多不合,那人又混蛋得要命。但想着容华差点死于那般人之手,听着身后杀猪般的嚎叫,反有些快意。
她被径直拽进了后花园,在拐弯之际,脚尖在花坛拐角处绊了一绊,痛得‘哎哟’一声,双膝往下一跪,身子前扑,额头撞上走在前面的古越身上。
他手上用力,在她双膝跪地之前,将她提了起来,接着又大步走自己的路。
白筱尚未完全站稳,被他拽得又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忙双手紧紧拽住他的手臂,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喘了口气,对他道:“谢谢你啊。”
他脚下不停,转头看她,黑中泛蓝的眸子仍燃着一小撮怒火,“谢我什么?”
“谢谢你为我保了名誉,又救了容华。”白筱心情大好,被他拽得跌跌撞撞的也不恼,以前想方设法见他一见,这时他突然离她这么近,反而觉得心静如止水,觉得他只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除此外,再没生出一丝别样的想法。
“名誉?”他一声冷笑,蓦然转身,将她向前一扯。
白筱莫名的一惊,挣了手往后退缩,后背却抵上身后假山,正要往旁边避让,他另只手臂撑上她耳边假山,拦了她的去路,向她伏近些,惑人的龙诞香味道若有若无的飘进她的鼻息,锁了她的眼,神色有些诡异,
“他碰了你没有?”
白筱心里一惊,一张脸瞬间红过了耳根。
“果然……碰过了,是吗?”
他声音很是好听,这时却阴冷得让她透骨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