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发难

夜色沉黑。

高高的屋脊上,火狼手执刀剑,与数名黑衣人斗成一团,禁军们手执火把,围在墙下,齐齐仰头观望着。

傅沧泓也不近前,只站在檐下,凝神细瞅着。

“嗖——”一只暗器忽然向他激射而至,傅沧泓抬手将其打落于地,不屑地轻哼了声。

黑衣人陆续被火狼扫落于地,剩下的人瞧着情形不好,打个唿哨隐身遁离。

禁军们立即扑上前,把被俘的黑衣人牢牢捆绑起来,拖到傅沧泓面前。

傅沧泓眼中掠过几丝阴冷的寒光,唇角微微向上挑起。

“皇上,怎么处理?”

“拉出去,杀。”皇帝毫不迟疑地道。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傅沧泓折身走回屋内,却见夜璃歌依然怔怔儿坐在床榻上,遂过去轻声宽慰道:“吓着你了么?”

“你觉得会吗?”

“那就好。”傅沧泓轻轻吁了口气。

“想不到,宫里戒备如此森严,他们居然还有法子混入。”

“苍蝇总是免不了的。”瞧着跳跃的烛火,傅沧泓嗓音低沉。

拿过他宽大的手掌握住,夜璃歌轻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真地很想带着你,离开这凡尘俗世,去往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不受任何骚扰。”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傅沧泓一字一句地道。

夜璃歌没有说话,只是将前额贴在他的胸膛上,静静聆听着他的心跳声。

外面的世界如何风狂雨暴,其实很多时候,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相信,只要有他在,就会把她保护得很好很好。

“睡吧。”透过薄薄的衣衫,她轻轻吻了他一口。

宫灯熄灭,黑暗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

凉风寂寂。

筝声冽然。

夜璃歌端坐在凉亭中,十指纤纤,勾动琴弦。

“启禀皇后娘娘,冯大人求见。”

“哦?”夜璃歌淡淡挑起眉梢,抬眸望出凉亭,却见冯翊正长身立于御柳树下,一脸恭谨。

“传。”

得到夜璃歌的许可,冯翊趋步近前,在亭外站住,双手合于胸前,朝着夜璃歌深深拜倒:“微臣参见娘娘。”

“平身吧。”

瞧着冯翊站直身子,夜璃歌方才缓声道:“你这个时候来见本宫,不知是何事?”

“微臣有一事不明,想请娘娘赐教。”

“你且说来。”

“皇上发兵欲取天下,到如今耗时耗粮甚巨,却一无所获,微臣想问娘娘,眼下该当如何?”

“你的意思呢?”夜璃歌站起身来,缓步出了殿阁。

有风徐徐吹来,撩起她鬓边碎发,让那美丽的面容显得愈发楚楚动人。

冯翊不由微微失神,随即迅疾低头:“微臣,微臣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好的法子,是以,才——”

“你是不是觉得,皇帝如此草率地决定出兵,是为不智?”

“微臣,不敢妄言。”

“我知道,外朝的臣子们多有非议,不过本宫希望,你能继续支持皇上的决断,一直站在皇上这边。”

“娘娘?”冯翊眼里闪过丝疑惑,“微臣不明白,娘娘难道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你听着冯翊,征伐天下向来不是口头上说说便是,只有做了方才知道。时机也许会成熟,也许永远不会成熟,难道因为不成熟,便不去做了吗?”

冯翊听得一头雾水——他虽然向来自命才高八斗,但在这女人面前,却仍然觉得,不管自己长了多少个脑袋,似乎都不够用。

但却莫明其妙地相信她。

不管这女人说的话是对是错,她的身上,始终有一股奇异的蛊惑力量,不知道是来自哪里。

“你只要做好自己本分内的事即可,其他的,该问的便问,不该问的,只装在心里吧。”夜璃歌言罢,眸中已添了几许冷色,“可听清楚了?”

“微臣听清了。”冯翊再次深深施礼,然后转头退出。

踩着碎石甬道,夜璃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几名宫侍垂手立于远处,没有一个人敢擅自近前。

眼见着日色升上中天,夜璃歌方回到寝殿中,却见傅沧泓正倚在凉榻上,一手支撑着下颔,似在深思什么。

夜璃歌也不去搅他,自向铜盆里沐了手,傅沧泓听见响动,方才坐起身来:“你回来了?”

“嗯。”夜璃歌点头,“你饿了吧?我且命人传膳。”

“璃歌。”傅沧泓却只瞅着她,双瞳不停转动。

“怎么?”夜璃歌倾前,伸手摸摸他的脸颊。

傅沧泓阖上双眼,忽然张臂抱紧她,好半晌才松开,站起身来。

曹仁领着一众宫侍走进,将菜肴在桌案上一字排开,夫妻俩这才走到桌边相对而坐,乳娘抱来小延祈,一家三口坐在桌边,开始用餐。

“我想带延祈去军营里看看。”傅沧泓忽然说。

“军营?”夜璃歌微微一怔,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小延祈却已经兴奋地大叫起来,“好啊好啊!祈儿要去军营!要跟父皇去军营!”

“我想让祈儿长长见识,磨砺一番,免得——”傅沧泓及时闭上嘴,将后面的话给咽回了腹中——免得如何,纵使不说,夜璃歌心中也是雪亮。

“好吧。”她点点头,“不过祈儿年纪尚小,又活泼好动,你一定要看好他。”

“我知道。”傅沧泓点头。

吃罢饭,宫侍为傅延祈换上一身骑马装,父子俩便出了宫门,径往军营的方向而去。

寝殿里安寂下来,只剩下夜璃歌一人,她令人撤了餐桌,焚上一炉佛手柑,自己拿了本书册,卧在榻上,细细观之。

“皇后娘娘果然娴雅。”安阳涪瑜的声音忽然自帘外传来。

夜璃歌缓缓坐起身,示意他道:“你且坐吧。”

安阳涪瑜在她对面坐了,也不等她招呼,提起茶壶来自斟一杯,放到唇边浅浅地饮了,再搁下茶杯,两眼却只灼灼地盯着夜璃歌。

“你怎么?”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皇后娘娘。”

“哦?”

“近日以来,涪瑜细查之,宫中内外一片祥和,可见皇后娘娘果然治国有方,实乃北宏之大幸,天下之大幸。”

夜璃歌面无表情。

“娘娘心胸之广,庙谋之阔,果是天下人所难及,既如此,娘娘为何不取傅沧泓而代之?”

好似晴天里打了个霹雳,夜璃歌浑身一震,安阳涪瑜定定地看着她,眼里似欲喷出火来:“难道涪瑜说错了,还是我看错了?娘娘果真是那起贤妻良母,只愿躲在后宫之中相夫教子,以了此生?”

“你看错了,也想错了。”夜璃歌的神色很是淡然,“我是什么人,轮不到你来质疑,我想做什么,也与你安阳涪瑜无涉。”

“好,好。”安阳涪瑜沉声低笑,“那我当真要拭目以待了,且看皇后娘娘要如何施妙手,逆转整个乾坤!”

安阳涪瑜言罢,起身而去,夜璃歌仍然静静地坐着,手执玉杯,默然不语。

“璃歌!璃歌!”外面忽然传来两声清亮的呼喊,夜璃歌双瞳一震,随即站起身来,却见阿诺儿披着满身阳光,蹦蹦跳跳飞奔而入,一把将她抱住:“璃歌!我想你!我好想你!”

对她如此热忱的表达,夜璃歌也倍感亲切,抬臂将她拥住,用手揉揉她的脸颊:“阿诺儿,你还是那么漂亮。”

“是吗?”阿诺儿脸蛋红扑扑的,一双黑眸流转着光泽,提起裙幅来,在夜璃歌面前快活地转了个圈。

阿诺儿,你就像掉入凡间的精灵,最好永远生活在一个男子强大的保护中,可以不染这俗世尘埃。

眸光淡淡,掠过阿诺儿的肩膀,与那个男子碰撞在一起。

夜璃歌忽然笑了。

其实,她非常羡慕他们,非常非常地羡慕。

“阿诺儿,我让人在池子里种了五彩莲花,现在正是开得最灿烂的时候……”

“是吗?”阿诺儿眼里顿时涨满惊喜,欢呼雀跃着飞奔了出去。

夜璃歌的目光这才落回到北堂暹的身上。

“你很聪明。”

“北堂公子更聪明。”

“好吧,既然如此,我不妨开门见山。”北堂暹说着,走到夜璃歌对面坐下,“倘若在一年之内,傅沧泓不能一统天下,我就会,中止黄金供给。”

“哦。”夜璃歌却似根本不在意——确实没有必要在意,她跟傅沧泓风风雨雨走到今天,生过死过,早已不把世间任何一种磨难放在眼里。

“你可知道,”北堂暹静静地凝睇着她,“我最看不得的,便是你此刻的模样。”

“为什么?”

“让人不舒服——仿佛天下所有的事,你都能看得透,都能辨得明,都能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难道不是?”

“夜璃歌……”北堂暹的声音变得低沉,“其实做女人,还是傻一点的好。”

“就像你的阿诺儿那样?”夜璃歌微微挑起眉头。

“像阿诺儿有什么不好?”

“那么,”夜璃歌直起身子,双眸深邃地看着他,“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呢?”

北堂暹蓦地怔住,只感觉夜璃歌眼中有一种深邃的东西,像是要把他的灵魂给吸出去。

“罢了,”夜璃歌一摆手,“或许是我杞人忧天,其实,你们愿意过怎样的生活,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原不该多问,至于你提出的条件,我已经明白。”

北堂暹却坐着没动,依然用那种犀利的目光瞧着夜璃歌,仿佛要洞穿她的灵魂。

不得不说,这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人,纵使最爱她的男人傅沧泓,只怕也不能完全把握她的心意。

这样的女人,注定是可怕的。

“夜璃歌,我很高兴,没有和你为敌。”站起身来,北堂暹轻轻撂下一句话。

“璃歌!”阿诺儿忽然旋风般卷进,一把将夜璃歌抱住,“我看到了五彩鱼,好多好漂亮,我好喜欢!”

“那就好。”夜璃歌转头看她,已然收了眼底的锋芒,爱怜地捏捏她的瑶鼻,“只要你开心就好。”

“璃歌?”阿诺奇怪地瞅着她,不明白她眼里为何有一丝浅淡的哀伤,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是不是你的傅沧泓,他,他不宠你了?”

“没有。”夜璃歌赶紧否认,拉着她朝内殿而去,“我最新做了几件裙子,你看看,漂不漂亮。”

前殿里,排下两列御宴,傅沧泓坐在正中,高高地举起杯子:“北堂王爷远道而来,先饮了此杯。”

北堂暹也不逊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傅沧泓拍响手掌,弦歌顿起,将宴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直到明亮的月儿升上中天,宴席方歇,夜璃歌命人服侍北堂暹夫妇洗漱,然后自己搀着醉意微醺的傅沧泓,转回寝殿。

一合上殿门,傅沧泓整个人便清醒了,定定地看着夜璃歌:“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想,你应该猜得到。”

傅沧泓一声冷哼:“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是个小人。”

“不是什么小人,只是人之常情罢了。”夜璃歌说着,走到妆镜前,轻轻抽出凤钗,搁在妆台上。

“枉朕对他一番情义,他居然——”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何苦自寻烦恼?”

“你——”傅沧泓转头,难以置信地瞅着她,“你倒是能忍得了。”

“做什么不能忍?欲成大事……”

“大事!大事!”傅沧泓突如其来地吼叫起来,“你每天就同我讲这些大事,可事实呢?举兵伐天下处处受阻,花费了大量银两,却看不到丝毫成果,夜璃歌,这就是你要我做的大事?”

瞧着这样的他,夜璃歌却突然笑了:“你已经忍了很久了吧?还有什么,统统都说出来。”

傅沧泓却蓦地打住了话头,懊恼地一拍自己的脑门——他这是在做什么?又是在说什么?

“璃歌,对不起,我,我……”

“你什么都不必说。”夜璃歌摆摆手,站起身来,拖着长长的裙裾朝外走,“从前我就告诉过你,欲功成于天下,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别说北堂暹的发难只是件事小事,纵然……”

她忽地打住了话头——也许吧,诚如北堂暹所说,这女人,有时候还是傻一点地好,还是装作看不见世间那些犀利的矛尖,只躲在男人的臂弯里,且藏一时,是一时。

可以吗?

可以吗?

她可以像历史上那些红颜祸水一样,劝傅沧泓偏安一隅,暂时安享眼前的尊荣富贵,而不去理会潜藏的危机?

可以吗?

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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