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个人的日子,轻松而自在,不需要考虑太多,搭配默契而自然。
有时候,夜璃歌想做什么,只要一个眼神,傅沧泓便能心领神会。
好几次,在傅沧泓“做活儿”的时候,夜璃歌跑过去,抱住他的肩膀,亲亲他的脸颊:“夫君,你是不是我肚里的虫啊?”
“什么肚里的虫?”
“要不,我想什么,你怎么都知道。”
“我只是——”傅沧泓笑笑,抬手刮刮她的鼻梁,“太习惯你思考的方式而已。”
“是吗?那你说说看。”
“你的确很聪明,是这世间最聪明的女子,总是看到事物的第一眼,便能判断其内在的实质,但是——”
“但是什么?”
“不告诉你。”
“你说嘛。”夜璃歌推他。
“我偏要卖个关子。”
夜璃歌只好做怪相,然后转头跑开。
“啾啾,啾啾……”两只鸟儿鸣叫着,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夜璃歌张开双臂,在树林间开始打转,她飞扬的裙裾在空中划出一个个圆,就像一朵洁白而美丽的昙花。
傅沧泓静静地看着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世间任何人都想象不到,这个女子,会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弹指间取人性命,然而,在这样清新自然的环境里,她却能快活得像个幽灵。
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合体。
但是,无论世人如何评价她,那都不重要,他爱上她了,就是爱上她了,不管她是恶魔也好,天使也罢,他都愿守在她的身边,和她共同面对世间所有的一切。
贫贱富贵,生老病死,极顶风光,千尺深涧,在他看来,只如履平地,他始终追逐着她的身影,不屈不挠,从未放弃。
如果有一种爱,可以执著到天长地久,那么你在想什么,我自然,一清二楚。
心,无芥蒂。
……
月光如水,照在他们的身上。
俩俩相倚,横卧在树杈之上。
“如果一生一世就这样,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傅沧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傻丫头,你怎么总爱胡思乱想?我们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吗?”
“是啊。”
经历了太多,种种沧桑历尽,最后慢慢地沉淀下来。
“沧泓。”
“嗯?”
“我忽然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什么?”
“如果你对红尘,真地再无牵挂,不如,我们去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等着变老,直到哪儿都去不了,就长眠在那个地方,好不好?”
“好。”傅沧泓点头——或许,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也是这样想的吧,将余生最后的时光,都守在她的身边,与她同喜同悲,共同感受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直到呼吸最后停止。
“那等我们把这里的风景都看遍了,就离开,找一个属于我们的桃花源。”
“嗯。”
他们哝哝着,一只只鸟儿鸣啾着飞过……
惬意。
轻松。
愉快。
不知要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形容他们当下的日子,没有丝毫的纷争,更没有利益的攻杀,没有勾心斗角,不会猜忌,不会怨恨,不会痛苦,也不会寂寞。
有的时候,夜璃歌会用自制的颜料绘画,而傅沧泓会吹箫,他们也会结网捞鱼,上山采果,小屋上的茅草一屋屋加厚,傅沧泓本来还捕了几只老虎,本想用它们的皮做褥子,可夜璃歌到底不忍,是老虎是百兽之王,如此死法实在是作践它们,傅沧泓无可奈何,只得把老虎给放了。
但他们善意的举动,也给自己带来福慧——从此以后,那几只老虎都成了他们的好朋友,总是在小木屋附近的树林里活动,默默地保护着他们,夜璃歌甚至“收”了一只老虎做宠物,经常和它亲亲抱抱,以至于当他们离开的时候,老虎们倾巢相送。
“人们常说,养虎为患,可是如今我看来,养虎却是比养人强多了,至少,老虎不会反咬你一口,更不会落井下石。”
傅沧泓什么都没说,只是拍拍她的头。
……
宏都。
凌霄阁上,傅延祈默默地站立着。
他的个头已经长得很高很高了,眉宇之间,浮动着几许刚毅。
极目望去,整个宏都城尽收眼底。
近来,那个人的身影渐渐淡了,只是偶尔想起,还会漾开丝丝疼痛。
她和父亲……现在一定很快乐吧?
傅延祈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地旋身,朝楼下而去。
“殿下,殿下。”曹仁一溜小跑步跟上来,“您这是要去哪里?”
“宫外。”傅延祈淡淡地扔下两个字,脚步愈发地匆促。
曹仁无可奈何,只得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
出宫门外,傅延祈牵了匹马,匆匆直奔城外,街道上有不少年轻女子走过,纷纷偏头,用含羞带俏的目光瞧着他,而傅延祈却丝毫不曾留意。
青山迢迢。
这样的空旷和清远,让傅延祈的胸怀顿时为之一开——看来,父亲和母后喜欢游山玩水,果然是有道理的,或许,只有在这山水之间,远远离开喧哗的人世,才能真正获得内心的平和。
白云袅袅,青山隐隐,几丝雾气间,隐约可见丛林间的草庐。
弃了马匹,傅延祈沿着青石道一径向上。
“相公,你尝尝这个。”
“味道挺不错。”
在草庐外,傅延祈停了下来,默默地站立着,耳听得里边句句细语。
安阳青璃,看来你在此处,真地找到属于自己的平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安阳青璃的身形顿时一凝。
数年时光过去,对于彼此,他们都有些生疏了。
“婷儿,煎壶山茶来。”
“嗳。”
屋内女子答道,旋即走出,往草庐一边而去。
“坐吧。”
安阳青璃走到石桌旁,自己先侧身坐了。
傅延祈也走过去坐下,将他上下一番打量:“想不到你——”
“觉得我这身打扮,很古怪?”
“不不不。”傅延祈摆手,“只要随心适意就好。”
“对,脱得本心自在,如今,”安阳青璃侧头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实话吧,除了婷儿之外,我已经再无别的牵挂。”
“难道,你就不打算要个孩子?”
“孩子?”安阳青璃淡然一笑,“想过了,到时候我们会去山下抱一个,或者有那起无辜的小生命,被弃荒野的,我们拾来养着就是。”
想不到他居然如此豁达,傅延祈不由怔住。
“你呢?觉得如何?”
“不知道。”
傅延祈摇头:“我现在心里十分地茫然。”
“哦?”安阳青璃提起茶壶来,且往他杯中注满茶水,“如何茫然?不妨说说看。”
“真地……要我说?”
“在此处,话出你口,再入我耳,此处天知地知,再无其他。”
“那我告诉你,我,喜欢上了夜璃歌……”
尽管是在这山野之中,当“夜璃歌”三字出口时,傅延祈还是有些小心翼翼。
“我看出来了。”
“什么?”傅延祈微微吃了一惊——这件事他从来藏在心中,没有告诉任何人知晓,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眼睛。”安阳青璃十分平静地看着他,“或许,凡俗人等无法发现,但是我却能从你的眼里,读懂你所有的心事——长期以来,你都深深地恋慕着夜璃歌,却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倾诉。”
“正是如此。”
“但你这段心事,永远只是心事罢了。”
“我也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样?难道说,这一辈子便形单影只了吗?”
“又有何不可?”
“可惜你不是我,如你不肯纳妃,只怕朝臣们难免议论,再则——”
“你不必多说,”傅延祈摆摆手,“很多时候,我也只想从心。”
“那就随缘吧,反正,不管怎样,我会是你永远的朋友。”
“嗯。”傅延祈完全松懈下来——他想要的,无非是这个,一个可以坦诚相交的朋友。
“你呢?你打算长居此山中,与婷儿一起终老?”
“嗯。”安阳青璃也点头,“红尘俗事的纷纷扰扰,与我再无半点干连。”
“这样也好。”傅延祈点头,“其实世间很多人,很多事,都自有其道,过去了,那便过去了,就让一切因缘而聚,因缘而散。”
闲聊间,婷儿已经送了茶水来,又送上一碟子炒熟的乡野小果。
“此地简陋,还请你见谅。”
“哪里的话。”傅延祈笑笑,一边举杯喝茶,一边吃果子。
“刚好这草庐后,还有几间小木屋,你只管挑一间住下,每日来此处用饭,我夫妻吃什么,你便吃什么。”
“自然。”
就这样,傅延祈住在了山里,每日过着闲看流云,坐观晚霞的日子。
其实,世间本无纷扰,庸人自扰之。
万事万物的运行,自有其道,得道者即可顺乾坤而动,凡事不必强求,从心便可。
……
傅延祈静静地坐在山石上,看着下方深涧里丝丝流云翻卷。
他面目安宁,再没有往日的萧杀之气,而那份对夜璃歌的缠绵悱恻,也慢慢地淡去,淡去。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是斩不断的,一念灭,万念皆灭,一念起,万念皆起,红尘俗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很值得牵念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痛苦也罢,悲伤也好,绝望,惆怅、甚至贫穷、富有……好梦,恶梦,只是过眼云烟。
傅延祈忽然微微地笑了。
只觉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松快。
“看来,他已经顿悟了。”
站在草庐前,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安阳青璃淡淡地道。
“这么早顿悟,对他好吗?”
“凡顿悟者,皆能持天地大慈大悲之心,对待万物众生,便没有杀意,而以上善若水,必能泽被苍生。”
“夫君……”
婷儿不由拉住安阳青璃的胳膊,轻轻偎入他怀中。
“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