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叙话
“二虎、欢喜,走了!回家了!”
听到唐果的召唤,远处的二虎和欢喜连跑带跳的回到她身边,跟大虎和开心会合在一处,随着唐果回梨花院落。
冬天天短,下午四点多,太阳己经快落山了。
夕阳斜照,没什么风。
畅春园中平静安宁,走在长堤之上,唐果心情愉悦,表现在脸上,便是宫里难得一见的平和、温暖表情。
纵使在心里对她不屑、嫉恨之人,也要为此自惭形秽一下。
“奴婢给夫人请安。”
钮钴禄氏已经是贵人了吗?
最近一堆事要忙,没注意。
看看路旁的那个贵人打扮的女子,唐果心里嘀咕两句,随口叫了起,便接着想药王山明年的友展规划,把她丢到脑后了。
待他们走出好远一段路,那钮钴方氏还站在原地兀自思索。
“小主,太阳快下山了,外头怪冷的,您回吧。”
“嗯。榴花,你说唐佳夫人美不美?”
“小主,奴婢哪敢评说主子们?”
“罢了,不难为你。回吧。”
这个无家世、无子、无才学、无技能的女人,是因为平和无争得到僖皇上宠爱吗?可宫里这样的女人有好几个呢。
不过,她刚刚的样子,确实让人神往?皇上……钮钴禄氏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离开。
唐果当然想不到有人在琢磨她,她本打算回去弄火锅料,谁知半路上被人拦截了。
“僖嫔?”唐果吃一惊,她上次见到僖嫔,似乎是一年多前,没这么老啊!
面色黯淡、身体消瘦,头发都有些白了。精神状态却是不错,瞧着豁达了许多,仿佛很轻松的样子。
“好些日子没见,夫人可好?”僖嫔赫舍里氏笑道。
“很好。你……身体好些了?看起来很精神呢。”没啥交往,唐果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谢夫人关怀。奴婢挺好。许久没见夫人,今儿碰巧遇上了,也是缘分,夫人可肯赏脸说会儿话?”
“在这里?”唐果四周一瞧,没个坐处。自己倒是不在意,僖嫔能行不?
“转过这片竹林,有个暖阁,夫人不常到这边儿来,许是没留意。”赫舍里氏道。
“哦?我真没留意,就去那儿吧。”
见唐果点头应下,严嬷嬷领着几个太监、宫女,快步走过去布置了。
赫舍里氏微微叹息一声,道:“夫人请。”
虽然不知赫舍里氏有什么目的,但唐果并不担心。她总要与人接触的,不能总缩在皇帝身后,那会加重皇帝负担。尽管宫斗无能,但唐果自有处事原则,不会随便让人蒙蔽利用。
那暖闹本就是给主子们歇脚用的,里面有火炉取暖。俩人到的时候,里面已陈设好了。
两人分别坐了,僖嫔挥退了自己的随从,暖阁里除了她和唐果,只剩下紫芝和小悦两个宫女。紫芝给上了茶。
猜不透赫舍里氏要说啥,唐果遂拿了茶杯研究,也不先说话。
“夫人不记得这里了?”喝了口茶,僖嫔问道。
“这里?”唐果四下一打量,不就是个暖阁吗?
僖嫔微笑:“夫人大概向来不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康熙三十六年吧?也是冬天里,夫人出来散步,遇上苏可休,她去祭拜亡人回来,跟在夫人后面来着。后来夫人就是在这儿处理的此事。那时这暖阁只是个亭子,去年才改的。”
哦……是有这么一件事。唐果仔细再瞧瞧暖阁,果然有些熟悉的感觉。
僖嫔面带怀念:“那一年夫人做着淑仪女官,奴婢也是大病初愈;苏可休正得宠,文贵人亦是台面上的,十分斗志昂扬。如今……苏可休在宫里搅合了几年,害了好些个人,到底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算是完了。文贵人害了人又被人害,彻底没了翻身的希塑。奴婢行将就木……算起来,最有福气的,是夫人。”
你到底想说啥?唐果疑惑的看向赫舍里氏。
僖嫔自失的一笑:“夫人莫要起疑。奴婢只是……怀念罢了。人老了,爱哄叨,兴许太留恋年轻的时候吧?年轻那会儿人傻、冲动,可有个铆劲儿,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心里有奔头。奴婢在宫里待了三十来年,从十四岁到四十八岁,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耗在宫里头了。曾经恨死这地方,巴不得从没进来过。现在眼瞅着要离了这地方了,反而有了几分故土难离的意思。人啊!”
唐果脑袋里的问号更多了。
僖嫔怎么了?似乎无所顾忌……“我们那时候都在心里猜测,夫人能受宠多久。甚至暗地里打赌,不会超过三年。结果,大伙儿全都赌输了。夫人荣宠至今己有五年,尚无衰落的迹象,确是极罕见的了。”
“罕见?”
“是啊,罕见。”僖嫔眨贬眼,脸上显出小女孩儿一般的调皮神色,笑道:“皇上为了某种目的而宠爱的人,宫里到处都是。远的有奴婢、有德妃;因为宠爱而宠爱的人,也是有先例的,比如安嫔李氏、宜妃。可这些人都有个时段儿,而且皇上从不单独宠爱某一个人的,最少也是一起宠两个。免得有人做大。唯独对夫人,奴婢寻思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夫人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只看皇上在您身边儿安排的这些奴才,就知道皇上对您多重视了。可笑那些个看不清楚的,还绞尽脑计的想法子争宠呢。唉!年轻人都这样吧?觉着自己比别人强。棋子而已,蹦跶个什么呢?”
“僖嫔,你……就是想和我说这些吗?”
“奴婢是嫉妒。”僖嫔正色道。
唐果一愣。
僖嫔叹道:“奴婢说过,奴婢也得宠过的。康熙十六年时,奴婢和惠妃、宜妃她们一起封的嫔,奴婢也是无子封嫔呢。
那时候看不清,很是得意过一阵子。后来想想,自己仅仅是皇上对下五旗示恩的工具之一罢了。”
僖嫔喝口水,继续道:“奴婢这样的女人,从进宫那一日开始,便没了自己。皇上的嫔妃,说着好听,实际上是握在好些个人手里的棋子,谁想用,只要拿捏得住,就能拿过来用的。皇上、父兄、奴婢本旗的旗主、宫里其他女人……话说回来,奴婢同样利用别人。利用来、利用去,一辈子就在争斗里过了,回想起来,这几十年活得没滋没味儿的。”
她突然直视着唐果,快速说道:“夫人就不同了!你直接抬进了正黄旗,原先的家人皇上都替你打发了!从始至终,夫人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她的语速又降了下来,“而皇上,对夫人关怀备至。生怕别人害了你,将你保护得严严实实,他……只想做你的丈夫,根本没打算当你主子!同是女人,奴婢怎能不妒忌?”
唐果沉默不语。
这宫里,除非是人之将死,否则不会说话这样直接。僖嫔的状态,与那拉氏当年很像,回光返照么?
既如此,她还是不要打断人家好了。做听众,不算啥难事。
僖嫔又是一声叹息:“夫人很善良。却不是个任人摆布的软弱女人……夫人放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奴婢就是说说,心里好受。
再者,前段日子,金家的事,奴婢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说着起身施礼。
“金家?怎么了?”唐果扶住她,问道。
僖嫔愣怔半晌,苦笑道:“原来夫人半点儿不知……”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又纷纷褪去,赫舍里氏笑道:“夫人,皇上时下做的是何等大事,奴婢不知。但奴婢却能肯定,那定是有损王公、旗主们权戚、利益的事。人家不会消停的,必定会给皇上找这样、那样的麻烦。夫人在皇上身边,日后只怕处境更危险些,夫人多加小心。奴婢唠叨这许久,多谢夫人耐烦听,奴婢告退。”
僖嫔行了礼,退出暖阁,领人走了。
唐果消化半天她的话,发了会儿呆。到底是二虎几只跑进暖阁惊醒了她,想起火锅底料还没做,她才急忙起身回梨花院落。
卡扁了的橙子终于见到点儿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