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环境清幽,颇有江南人家的味道。院前有一座凉亭,有假山有池沼,一座汉白玉石桥从池上穿过,池上新荷层铺,蜻蜓盘飞。虞子蓠倚在石桥上看着池上荷花,恍惚有种回到江南的感觉。走过石桥,便是一条长廊转向后院。长廊横梁上雕画精细,有八仙过海图,有牡丹国色图,还有竹报平安图,不知花了匠人多少功夫。穿过长廊,虞子蓠来到后院,不禁被眼前之景惊住。
满园的玫瑰花,灿比星辰,艳过桃李。红黄白紫,分为四个花圃,绚烂耀眼,蜂蝶兼顾。四个花圃中间建起一座赏花亭,匾上写着“绚兮芳华”四字。虞子蓠沿着鹅卵石□□行至赏花亭,深吸一口气,闻得淡淡花香。虞子蓠心里暗奇,这玫瑰如此绚烂,竟没有浓郁醉人的香味。想必也是造这房子的人花了不少心思,知道浓郁的香味只能一时吸引人,并不能长期受用,淡淡花香才最能长久。从前院走到后院,虞子蓠望着这别出心裁的布局,不禁有种太过奢侈的感觉。她心想自己区区一介无品天文生,能住在这样别致的地方,当真是受足了优待。
从赏花亭上下来,虞子蓠看见金竹歌迎面走来。
“姑娘,今早那位贝勒爷送了四个蒙古女孩过来,顺路将小靳子小印子他们带回去。”金竹歌说。
“他们犯了甚么错么?要把他们带回去?”虞子蓠便说便趋步往前院过去。
“不是。贝勒爷说他们不适合住在这里,要将他们调到别的地方。”虞子蓠一想,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路上他们二人只是伺候自己并不与自己住一处地方,现在安顿下来,一人一院,自然不能留两个男人住下,就算是太监也不行。
虞子蓠快步穿过长廊,边走边问竹歌:“你说今早那个侍郎大人是贝勒爷?”竹歌点了点头:“奴才听见跟他一起来的人都叫他‘贝勒爷’。”主仆俩说着话,已下了石桥,惊起两三只蜻蜓。
虞子蓠到时,哈森已经离开。他带来的四个蒙古侍女见了虞子蓠,一齐上前来向虞子蓠躬身行礼:“奴才问格格安。”虞子蓠看这四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清一色蒙古袍。虞子蓠对突然又来四个侍女深感头疼,侍女越多,对她越有种约束力,况且又是四个新来的,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没对四个蒙古侍女说甚么,转头向竹谣问道:“小靳子小印子他俩走了吗?”竹谣点头答道:“刚才跟着贝勒爷走了。”虞子蓠环顾四周,一个充满江南风味的院子本来让自己想起在杭州时的记忆,这会一下多出四个侍女,让她丝毫没有了回忆的兴致。她在江南虞家,只有一个芳音跟随,自己自由自在,现在一下有了六个侍女,虞子蓠想打发她们各回各家,却又不知道怎么打发,要跟谁说,怎么说?
“你们自己找空房间住下。”虞子蓠对四个蒙古侍女说,四人应声而去。金家姐妹跟着她有十天半个月,对她的脾气有了些了解。两人看见她得知四位侍女到来,脸上没有高兴的颜色,反而有些郁郁不乐,猜到她是不喜人多服侍。两姐妹互使眼色,你来我往好几回,最终由姐姐金竹歌出来,对虞子蓠说道:“姑娘要是觉得闷,奴才有个小玩意,想给姑娘解解闷。”
虞子蓠顿时来了兴致,问:“什么玩意?”
“是个九连环,在奴才的房里,这就给您拿去。”虞子蓠一听是九连环,登时便摇了摇手,说:“九连环我玩了不少。”其实她是心想,自己在松先生那里把难的易的都玩过了,金竹歌手里的总不会比先生那里的还难,那玩起来就没意思,因此让金竹歌不用去拿。
金氏姐妹想逗她开心,却怎么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虞子蓠在亭上坐了好一会,墙外一点车马声音也听不见,院里除了她净是下人,没有她的吩咐自然更不会多话。虞子蓠一下觉得在这待着,还不如在顺天府大牢里待着痛快,在那里好歹能跟芳音说说话。
康熙帝本想她是个姑娘家,自是喜欢在人少清静的地方居住,才特意吩咐哈森给她挑一处环境清幽的地方。原先给她安排好的那处住宅,魏光安去看后回禀康熙说是靠近衙门有些热闹,康熙帝这才让哈森换到这里来的。他却不知虞子蓠喜闹不喜静,叫她在这样不闻人声的地方居住,真如叫她坐牢一般,又有五六个侍女,那更是让她不自在。
虞子蓠不想看见侍女们在院里晃来晃去,便进了房间去睡觉,并吩咐竹歌除非她自己醒来,不然谁也不要来打扰她。竹歌将她的话告诉四个蒙古侍女,她们都十分领命。虞子蓠一觉睡到晚上才醒,一醒过来,侍女们就开始忙着给她备洗澡水,准备饭菜,院子里才有点动静起来。
因昨天夜里入睡得晚,虞子蓠次日醒得很晚。为了眼不见几个侍女心不烦,她又在房里拖延了许久才起来,时已至中午。她在家里又待过了一天,既不吩咐侍女们做事,也不跟她们说话,四个蒙古侍女还以为汉人小姐都是这样自持,便也不去多想。金家姐妹知她是这四个蒙古侍女来后才这样少话,但也没有办法,也只是到了时间便准备服侍她洗漱吃饭。一个院子里一天到晚死气沉沉,好像没人住在里面,不知情的人恐怕还要以为这座宅子是座凶宅,不然这么大为甚么会没人住呢。
至第三天,虞子蓠终于是待不下去。没有人来说一句话,难道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住这个院子么?她想到了松鸣鹤,先生博知各地风俗,那可不是在房子待着就能知道的。这么想着,虞子蓠吃过早饭,便要出门。
“格格,您要出门吗?”一个蒙古侍女赶过来问她。虞子蓠正是不欲她们跟着,这才要悄悄出门,没想到还是给一个发现了,只好转过身来说道:“我想出去走走,你一会告诉她们几个,省得她们以为我不见了。”
那蒙古侍女没答应她的话,却说道:“哈森贝勒吩咐过,我们须得时时在格格身旁。”虞子蓠正要发怒,她想,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去哪里还要你们跟着,我在家里父母都没管得这么严,他虽是贝勒,难道还大过我父母不成。
虞子蓠正待要说,忽然又想,她们是得哈森的命令来的,我让她们不跟她们未必就听,再不出门,等一下再来几个要一起去,那岂不是更没意思。于是她对那蒙古侍女说道:“既是哈森贝勒的命令,我也不好为难你们。这样吧,就你随我出去,你做向导,带我走走热闹的地方。”那蒙古侍女爽快地答应下来,两人正要出门,侍女又说:“格格还是先跟她们说一声,不然她们不见了格格,要出去找的。”虞子蓠一想也是,便让她去告诉竹歌。侍女回身去传话,虞子蓠先行出门来。
一棵大树倚着院墙生长,树干约要两人合抱才能抱住,树龄该有几十上百年。虞子蓠一出门便听见树上鸟叫声,唧唧喳喳好不快活。清晨凉风吹得人极是舒畅,她深吸一口气,朝树上望了一眼,看见几只鸟上串下跳。再回头向院门里看去,还不见那位蒙古侍女出来,虞子蓠便不想再等她,正好乐得一个人外出。
她沿着西边街道走,在她住的房子旁边,也是一连几座具有江南风味的宅子,但是这会都还是大门紧闭,想必是里面没有住人或者是主人还没睡醒。降至第三家门前时,虞子蓠听见了吱呀开门声。
“公子,这么早怕是没甚么好看的。”一个声音随着开门声一起传进虞子蓠的耳朵,这必定是那家主人仆人心里抱怨主人起得太早才这么说的,现在太阳都上树梢了,前面也有了热闹人声。为了想过去看看是甚么热闹,虞子蓠趋快脚步,不巧正和出门的那家公子打了个照面。两人均是一怔,都愣在那里。
那公子不是谁,正是一个月前与她解除婚约的司马家公子,司马沉璧。虞子蓠认得他,他也认得虞子蓠,两人不期而遇,甚是尴尬。“姑娘早安。”沉璧先长揖施礼。虞子蓠却侧过身去,似不愿受他的礼,淡淡答了句:“司马大人早安,小女子有事在身,告辞了。”她说着便微微欠身,继续望前而去。行出两步,后头的蒙古侍女已经赶上来,虞子蓠听得沉璧的小厮小声对他少爷说,“那不是虞三姑娘吗?怎地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沉璧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惆怅不已。
“你叫甚么名字?”虞子蓠问那侍女。
“格格,奴才叫乌力罕。”
“乌力罕?乌力罕,格格在蒙语里是小姐的意思吗?”虞子蓠问。
“是,我们称呼您为格格,是比小姐更尊重的意思。”虞子蓠这才明白为何她们不直接随汉语称自己为“姑娘”而要称“格格”,这是她第一次跟乌力罕说话,觉得有些惊喜,因为乌力罕尽管亦自称奴才,但是听她说话却没有金家姐妹那般谨慎害怕。
“你们四个人都会满汉两语?”虞子蓠边问边往热闹街区走,人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
作者有话要说:
早八点、晚八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