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见这些儿子嘴上应着一样的话,但脸上表情不一,心里明白刚才那话是说中了他们的心事。太子胤礽上前向父皇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我们兄弟之间,绝不会有为了哪个猎物伤了和气的事情,请父皇放心。”其余皇子见他言辞正正,心中都冷笑起来。
康熙帝点点头,今天毕竟是来狩猎的日子,不宜扫了他们的兴致,遂又对皇子们说道:“朕让你们不要伤了和气,但你们也不要客气。今日猎毕,朕要据狩猎的多少行赏罚,你们只管拿出本事来,朕要好好看看。”“是!”皇子们齐声答应,自然都想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猎杀的兴致又上来了。
皇子们身背箭筒,手持弓箭,都冲突进去。康熙帝复回看城驻马观看,此次随行,最小的八岁的十八阿哥胤祄由哈森领着过来一同观看,康熙帝很喜欢这个小儿子。胤祄骑在马背上,看见围场中几个皇兄左冲右突,逐猎物奔走,兴奋不已,向他父皇说道:“汗阿玛,我也想去打猎。”康熙帝摸着儿子的头笑着说:“今天不行,明天让你随你皇兄们去。”胤祄一听,十分高兴。康熙帝又向哈森说道:“明日要请你委屈一下,做一次护卫了。”哈森忙道:“只要皇上差遣,哈森万死不辞。”
看了一会,康熙帝问旁边的管围大臣道:“翰林院的司马沉璧下去了没有?”管围大臣事务繁忙,哪里注意到翰林院哪个官员下去了没有,但又不敢欺君,只好老实答道:“皇上恕罪,奴才没注意。”旁边的哈森接着道:“禀皇上,臣看见司马沉璧入了围场。”老皇上看了哈森一眼,又看着管围大臣道:“哈森比你年轻,记得比你清楚。”
管围大臣忙道:“是,奴才老了。”哈森正欲再说甚么,话到嘴边又不说了。他本来也不知道有司马沉璧这个人,只是昨天晚上野宴上,他看见虞子蓠似认识他,便向人多问了两句,才记得司马沉璧这名字。刚才在众狩猎大臣中,他看见司马沉璧也背着箭筒进去了,刚好碰上皇帝问起,管围大臣不知,他便答了。他与管围大臣都有些纳闷,这么多下围场的臣将,皇上怎么单单问起他呢?难道他有甚么特殊的身份?
两人正疑惑时,听得十八阿哥胤祄问他父皇道:“汗阿玛,司马沉璧是谁?您问他是因为他打猎打得很好吗?”康熙帝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答小儿子的话道:“阿玛问他,可不是因为他打猎打得好,正相反,因为他打得不好,阿玛才问。”
胤祄奇道:“既他打得不好,怎么还问他呢?该让哈森贝勒去打的。”旁边听见的王公大臣也觉得奇怪,翰林院的书生,多半只会拿笔不会拿弓,皇上关心他下不下围场做甚么呢。康熙帝道:“这个司马沉璧,十九岁就中了进士,他的文章我看过,写得确实不错。人嘛,也是一表人才,儒雅彬彬。让他随驾行围,炼一炼书生气。”这么一说周围王公大臣才明白了,看来皇上是看上了这个翰林院的书生,有意要栽培。
胤祄又问:“那他能打到猎物吗?”康熙帝笑道:“那汗阿玛就说不准了。”“我说他一定打不到。”胤祄道。康熙帝:“哦?你怎么见得他打不到猎物?”胤祄胸有成竹对父皇答道:“父皇说他十九岁便中了进士,那这人一定好读书,父皇还说他文质彬彬,那他一定不好骑马射猎。让一个书生去打猎,别叫野兽伤着就好啦,孩儿不信他还能打到猎物回来。”
旁边的大臣心中多是赞成这位小阿哥的说法,但因皇上看重司马沉璧,他们才不好公然同意胤祄的说法。康熙帝握着儿子的手,对他亦对诸位陪驾的大臣说道:“明珠有位公子,纳兰性德,字容若,诸位中读过《饮水词》的都应该知道。容若二十二岁中进士,亦是仪表堂堂,文质儒雅,但也善骑射。因此并不能说文质书生就不善骑马射猎,纳兰容若是个诗人,词人,也是围场上的好手。当然,朕的意思不是说司马沉璧一定和纳兰容若一样,既善文墨又善骑射。容若是满人,沉璧是汉人,即使沉璧不善骑射,那也在情理之中,他毕竟生在江南之地,见舟多于见马。况且,朕让他参与行围,就是让他练练马,倘若他善于骑射,那反倒辜负了朕的一番用心。”
康熙帝说罢自己笑起来,众臣皆道皇上用心贤才,是千古圣君。康熙帝没注意听臣下的褒美之词,刚才说沉璧时他提起纳兰容若,当即思绪追远,不禁叹道:“可惜啊!容若英年早逝。追想当年,容若是朕的贴身侍卫,随着朕南巡北狩,朕爱他的诗里那种苍凉浑壮的韵味。‘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山水迢迢,千帐之灯,这是何等开阔之景,风雪纷纷,故园遥遥,这又是何等苍凉。容若的边塞词……”
康熙帝沉醉于回忆之中,不自主讲了好些关于纳兰容若的事,但讲到这里却忽然停止。他想说的是,“容若的边塞词,就像在写朕的心境,苍凉悲壮”,但他看见臣下听得出神的样子,当即记起自己还在他们面前,这话不能当着臣子的面说。臣下中有看过纳兰容若《饮水词》又有幸见过纳兰之面的,想起昔日这位风流才子,都感慨不已。看见皇帝的话戛然而止,他们都当是皇帝想起纳兰随驾的往事心情太过沉重,也都不敢多话。
当皇帝的人习惯以大局为重,行围狩猎时自己虽怀念纳兰而不禁感伤,但决不能让这种情绪感染众人,影响狩猎。他当即控制情绪,对众人说道:“容若虽然不在,但朕身边英才不少,勇士更不少。哈森,你是乌珠穆沁草原上的好汉,朕赐你一张弓,命你现下围场狩猎。朕与王公大臣们在这里观看,你把好本事都使出来让大家看看。”
哈森一听可以进围场狩猎,又得皇帝赏赐,当即应道:“哈森谢恩领命!”康熙帝便将自己手上之弓递给哈森,众人看见赏的是皇上的御用弓箭,个个满眼发红羡慕。哈森受宠若惊,连忙叩头谢恩,当即驰马进入围场。
皇帝与王公大臣们居高临下,看见哈森一骑冲入围场,烟尘轻起。未进树林,哈森已然举起弓箭,王公大臣们眼睛一眨,那箭飞刺出去,一只从林里被赶出来的狍子中箭而倒。众人不禁惊呼,好果决精准的箭法!康熙帝嘴含微笑,不愧是乌珠穆沁的英雄。其后哈森纵马入深林,王公大臣们都嗟叹不能再看这么好的箭术。哈森刚遁离视线,一位书生模样的公子骑着匹褐色的马出现在众人眼里。他穿着灰白色长袍马褂,背上背着箭筒,手里一张弓,显是追赶猎物出来的。有认得他的人向皇帝禀告道:“皇上,那不是司马沉璧吗?”
康熙帝早看到了,他的动作虽没有哈森那边娴熟决断,但也算看得过去。因刚才皇帝提到他,众人便对他多加关注起来。看到他这幅装扮,蒙古王公中有人不禁小声笑起来,他这那是去打猎的,分明是出来踏青的。十八阿哥笑道:“刚才哈森贝勒射中的狍子,肯定是他赶出来的,但是他太慢,给哈森贝勒一箭射走了!”众人只见他稍一驻马,四下看看,便复回林里去。有的人不禁心想,他要是这样也能打到猎物,我非成为神射手不可。诸人多是存着看他热闹的心,只独康熙帝一人表情无二。
哈森纵马驰入林中不多时便射了两只鹿一只獐子。一转马头,他看见一只野猪躲在不远处,四下张望。哈森不动声色,坐下之马亦凝目视之。正待要拉弓开射时,听得背后有人叫道:“哈森贝勒!且慢!”哈森认出是太子的声音,手上一缓,野猪闪身遁走。
胤礽见野猪开跑,连忙纵马追过去,边追边向哈森道:“哈森!咱们比比看,看谁先射中这只野猪。”哈森见太子边驱马边跟自己说话,便也纵马跟了过去。听说是他要跟自己比试,哈森不禁心里为难。虽然他并不知道太子箭术如何,但他清楚自己的底细,若是太子赢了他,那自然没话可说,但若是自己赢了太子,那可不大好。
哈森在马背上略一思索,已经落了胤礽两步。胤礽只当他跟过来就是答应了比试,便卯足马力要一争高下。胤礽虽跑在哈森前面,但哈森从另一个空挡已经能够射杀这只野猪,但他还是按下了弓箭,跟在太子后面。胤礽见他追上来,生怕他拉弓开射,稍一逼近野猪他便急着拈弓搭箭,哈森只看太子的举动便知他不如自己。太子不如自己,那自己就更不能开射。但他也不敢让得太明显,于是夹着马肚急往前面,就要举弓。
太子瞥见他举弓,慌忙放箭,一箭射偏,扎在野猪腿上,哈森见状,亦射偏了一箭,差点扎到野猪尾巴上。胤礽见哈森射偏,不禁得意起来,乌珠穆沁的骑射英雄,也不过如此嘛。野猪腿上扎着箭,还欲逃走,胤礽赶紧又补了一箭,那野猪在瘫倒在地。胤礽收弓回马向哈森笑道:“贝勒赶得好紧,胤礽差点慢了。”哈森于马上躬身道:“殿下神射,哈森不及。”胤礽要的就是他亲口说出“哈森不及”这四个字,众人都夸哈森的箭术何其了得,我赢了他,那我的箭术岂不是更了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早八点、晚八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