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松鸣鹤将最后一枝银针推进穴位,皇帝突然一下咳嗽一声出来,殿中之人皆欢呼起来。松鸣鹤却道:“这仅是第一步,皇上未必就能马上苏醒,须得过了今日这夜。”刚刚还兴奋不已的大臣御医被他一盆冷水浇下来,又屏住了脸色。但是总归是比前几天有了起色,连忙差人去报给皇太后。
殿外诸皇子只听说皇帝方才咳嗽一声,已是欢欣不已。那位晕倒又回来的大臣听说后不禁老泪满面,直朝着大殿方向叩头不停。
皇太后得知消息,一定要亲自来看。殿内的松鸣鹤却丝毫不敢松懈,方才使了许多力皇帝才有点反应,他心知这回遇上的事非比寻常。他是个乐得挑战的人,原先决定来是因为虞子蓠,这回决心要将皇帝救醒过来,是因为他想看看这事能否难倒他。针灸过后,乾清宫几乎进入警备状态,松鸣鹤的意思是不放一个闲人进殿。但皇帝生病,岂与一般人相同,必有大臣御医守候才是。皇太后的意思,也是一定要有大臣护卫御医在。松鸣鹤知道这也是皇家人惯有的多疑,总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别人金贵,因此总是怕有人来图谋。
眼看夜色降临,乾清宫外跪着的大臣已经被劝回去。乾清宫外由护卫把守,宫内留一个老亲王简亲王并两个太医值夜,皇太后那边不时派人来问。松鸣鹤师徒自进宫到现在滴水未进。
十公主在皇太后宫内伺候,她向来话少,但对皇父之爱心却一点不比其他皇子皇女少。皇太后听说松鸣鹤是个怪人,便没往乾清宫去,只在本宫内等消息。她并非皇帝生母,皇帝生母在他九岁时就归天了。但是康熙皇帝极重孝道,对她十分孝敬,两人母子相称几十年,即便是假母子也能成真母子了。她歪在炕上坐着,她老了,三月的天气仍要坐在炕上,夏天又怕热得很。十公主在一旁陪着她说话,太后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太医院养的这些个太医,都是无用的,临用时,还要到民间去征召。要不是来了这个姓松的人,真不知要怎么办好呢。”
十公主略微点点头,轻声说道:“汗阿玛吉人自有天相,是老天爷安排这个大夫来的。”太后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事来,连忙唤来身边的侍女,吩咐道:“你让膳房准备些糕点送到乾清宫去给那先生和虞姑娘,他们忙活一天没有吃点东西啦。”侍女答应而去。老太后又感叹起来,说道:“说到这个虞姑娘,真是个难得的女孩。我听说她是你汗阿玛钦点的什么天文生,那就是了不得了。现在见了她的师父,我想啊,她懂的该更多。说句心里话,她若不是个汉人,我真想让她给哪个皇子做嫡福晋。我瞧她着实是喜欢。”十公主垂下头来,为她不像虞子蓠那样让祖母欢喜而失落。
毓庆宫及诸皇子府邸今夜皆有不眠焦急之人,这是要紧的一夜,若是皇帝能挨得过这夜,好的希望就大了。若是还不醒,又有谁能再救呢。
皇太后所赐糕点放置在桌上,松鸣鹤让虞子蓠先去吃些东西,虞子蓠并无胃口。御医小声问松鸣鹤道:“先生,您看皇上这病是什么名堂?”松鸣鹤开的药刚刚给皇帝喝下一剂,皇帝仍是没有动静。松鸣鹤没答,那御医只当是他不肯轻易将自己的学问告诉别人,也不再多问。
戌正时刻,松鸣鹤正想着那道士的话,忽然皇帝大叫一声,抽搐不止。两名御医急忙上前去按住,简亲王急急忙忙让人去报知太后。御医看着松鸣鹤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松鸣鹤正想着对策,皇帝突然呕出一地血来。“戌正,子正,须得熬过去。”松鸣鹤不禁想起道士这话,御医望着地上一滩鲜红的血,松鸣鹤又不说话,只好又要去太医院叫人。松鸣鹤醒过来,对将要出门的御医道:“且慢!鸣鹤自有主张,若是现在又去太医院叫人,怕是只会弄得上下人心惶惶,并无好处。”
“松先生!这可是天子之命!容不得我等半点疏忽!”松鸣鹤:“鸣鹤说得出,做得到,若是明日太阳出来之时,皇上再不醒来,鸣鹤愿以项上人头留在乾清宫。”那御医见他面色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自己慢慢也冷静下来。皇帝那边,虞子蓠在旁守候,抽搐已止。她看了看先生,松鸣鹤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她也想着那道士的话。
这边冷静下来,皇太后那里却开了锅。老太后与十公主知道后也顾不了许多,往乾清宫这边过来。胤礽毓庆宫那里消息自然传到,他节制心里兴奋之情,跪在地上作痛苦状道:“若是汗阿玛有甚么闪失,一定要将那庸医斩杀!”哭过之后,便要起驾至乾清宫来看。
皇太后至乾清宫,看见一切如常,松鸣鹤御医脸上也没有惊惶不定之色,便疑心是来通报之人话说得重了。这时胤礽也进来了,他一来就大声呵斥御医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治的!说是医术高明,还不如没治之前好!都是徒有虚名!”松鸣鹤知道他这话是向这自己说的,不过是为了白天给他点脸色看了而已。
虞子蓠听见他指桑骂槐,心里大为不满,看看先生,先生竟好似没听懂一般上前答话道:“太子殿下息怒。皇上刚才确实出现抽搐情况,但这并非坏事。松鸣鹤敢以项上人头向皇太后太子保证,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就是皇上苏醒之时。但是松鸣鹤却有个条件要皇太后太子答应,自现在开始,乾清宫中由我与两位御医及王爷侍值,其余人未经允许,一概不得进入。倘若明日早上皇上还未苏醒,松鸣鹤这颗脑子就留在皇宫里。”
皇太后被他自信所感,她相信这人可以将皇帝救回来,当即批准了他的请求。太子冷笑一声,说道:“先生的脑子,要几颗才够赔我汗阿玛的命?”松鸣鹤笑起来:“正是松鸣鹤自知人卑命贱不能赔,所以不敢赔,明日太阳升起,请皇太子到乾清宫来。方才皇太后已经准了松鸣鹤的请求,自现在起至明日早上,乾清宫不放入一人。”皇太子内火怒烧,无奈也得忍着,平日里只有他欺凌别人的份,哪里受过这种口气,拂袖而去。虞子蓠心里却直道痛快,心想,还是先生高明治得了这种人,自己比起先生来还差得远了。
松鸣鹤每隔一段时间就给皇帝把一次脉,人虽还是昏迷着,但松鸣鹤知道脉象已较下午时稳定许多。以他的经验,只要按时服药,明早苏醒不成问题。但他还得提防一件事,那就是道士告诉他的子夜时刻,方才戌正时的事情提醒他那道士说的话是真的。但他不知子夜还会出什么情况,不过,松鸣鹤也以想好了对策,只等着那个时刻到来。
虞子蓠站在榻旁守候,松鸣鹤指着凳子说道:“凳子是拿来给人坐的。”虞子蓠看了简亲王和两个御医一眼,松鸣鹤又道:“我要暂歇一歇,你就坐在那看着,若是有情况就把我叫醒。”松鸣鹤说着就自己往桌边的椅子坐下,用手支着脑袋休息去了,虞子蓠也就坐了下去。简亲王跟御医见他如此随意,也都不大拘谨,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
他们大约都没有虞子蓠年轻,坐下没多久就都闭眼睡着了,大学士还轻微打起呼噜来。虞子蓠自己醒着,望着乾清宫内空荡荡死寂寂的,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更加清醒起来。她四下看了看,看见并没人注意她,于是她放肆地看起皇帝的脸来。
皇帝比父亲年纪大,虞子蓠心里一算,他今年有五十六岁了。瞧着他脸上的皱纹,这都是年岁和操劳刻上的呀,听父亲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勤勉帝王,想必就是太过勤快,才让自己劳损过度的吧。虞子蓠托着下巴,细细看着,摇了摇头。她心想:“他看起来不像个坏的父亲,可为什么他儿子竟然要这么费心想要他死呢?应该是太子想要早日登上皇位,才这么狠心对自己的父亲下手。我实在不明白,他已经是太子了,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人一生只有一个父亲,他小时将你抱在怀里也不曾想过要害你,现在这么大的年纪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受这么多苦呢。”虞子蓠这么想着,不觉叹了口气。看着榻上鬓发微白的康熙皇帝,忽然悲从中来,垂头抹起眼泪来。松鸣鹤已经瞥见。
康熙皇帝素来喜欢西洋的玩意儿,因此乾清宫中摆着个洋钟,洋钟指针正指着十一点位置。松鸣鹤已经醒来,看了一眼洋钟便皇帝榻边走来。虞子蓠不觉已经伏在床边睡着,松鸣鹤见此情形,心中感慨道:“他们一万年也是父女,这是变不了的。皇帝,你实在幸运,有这么好的女儿。不劳你皇家一米一布,已经有人把她养得出类拔萃。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长在皇家,大概也不会比其他皇女出色多少,这里养的不过是时刻注意礼节的活死人罢了。”简亲王及御医醒来,看见虞子蓠正趴在床沿睡着,大惊,这可是大大的犯上!但又碍于松鸣鹤的面子,再考虑到她一个女孩忙活了这么久累得睡着也是常理,因此也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