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徐家的男主子们还没有吃早饭,就穿戴整齐端坐在外院书房商量放人的事宜。
“祖父,下人们不愿意走怎么办?”徐熹还没办过这样的事情,不自觉的有些不自在。下人们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是平时,主子给了卖身契放了自由身自然是好事;可是现在外面世道不太平,灾民横行,日子不好过。要是就这么放出去,哪怕多赏些银两,也终究是把人往死里逼。虽说有些下人平日里阳奉阴违,偷懒耍滑,挑拨是非,互相倾轧,可毕竟大部分是好的,服侍也算尽心。
“我们不是神,没有办法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顾虑周全,更何况这次事态如此仓促紧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自保、保住自己最大的利益情况下,尽可能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人。可到底是人太多,我们帮不了这将近一百个下人,也救不了整个蜀州城的灾民。你看着吧,不出三天,就要民变。我们不能再拖了,最迟午时就得走。”徐老太爷何尝不是怜悯为了徐府尽职尽力的下人,可惜有心无力,他改变不了什么。哪怕前路艰险,甚至早就料到了结局,他都不能不狠下心肠。他也有要保护的人,他也有背负的责任,种种原因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又何尝不想救助所有人,只是他清楚的很,他的能力也就如此罢了。
与此同时,林氏也在晨曦院中烦恼此事。林氏作为女主人给丫鬟婆子的理由是一家人都要去远地探亲,自然也有避外面纷乱之意,归期不定,所以要放人。开始那些个安分的,不安分的都闹腾,直到林氏抬出了银子,才安静下来。家里的女仆大部分已经成家了,不管是活契还是死契都好办,她们都有男人可依。反正是一定要出府的,有了银子当然好,而且主家又这么大方,自然就不闹了。可是那小部分还没有成家或者死了丈夫的寡妇就难办了。林氏自然知道这样的女子面对外面的纷乱是必死无疑,她想不出办法一举数得,她只能先打发了那些有家有口的,留下单身一人的女子说话。看着面前十几个面上带着或是焦虑或是呆怔抑或是恐惧神情的丫鬟婆子,林氏突然有些慌了,只好让丹桂先把银两发了下去:“这些是赏给你们的,外面的日子不如府里,这些银钱就当作是一点根基吧。”林氏的话没有一丝营养。本就是单身的弱女子,没有依靠,世间艰辛,这些银子反而是催命符。
丹桂反复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她想的很简单,肯定有人是欢喜得了自由身的,哪怕外面困境重重。果然,有几个是面带喜色。
丹桂在林氏耳边低语几句,果然林氏道:“我看你们几个都欢喜得很,可是有了去路了?”
一个丫鬟迟疑了片刻,走出半步,行了一礼道:“奴婢本不是死契,本想到了年头放出去再与父母团聚。可是前年父母都去了,只留了哥哥。哥哥虽在乡下,却时常来探我,奴婢想去投奔哥哥。”这个丫鬟是晨曦院的二等丫鬟,名叫环儿,专门负责庭院洒扫。
林氏听了,点了点头,道:“你们也都是这样的理由?”
那几个丫鬟也都点了点头。看来是还有亲人在,所以得了自由身还有依靠。
“那就快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开了角门,你们就一起走吧,记得多保重,凡事多留心。”林氏叮嘱。
剩下不到十个女子却是没了着落,让人着实担忧。林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顿感窘迫。
本来就要出门的环儿回过头来,又回来了。林氏诧异,丹桂也诧异。
“奴婢素来和钗儿交好,也知她家里没人了,没得依靠。奴婢只想问,她是否愿与奴婢一起投奔奴婢的哥哥?”环儿口齿伶俐,面色平静。
“你,你真的愿意带上我?”那钗儿已经是泫然欲泣了,满脸感激。
“既如此,恰好你们小姐妹俩做个伴吧。”林氏很欢喜,又打发了一个。而且环儿看起来是个有担当的,既然在主家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自然就是会好生照顾钗儿了。
环儿和钗儿刚刚出了屋,虎妞就来了:“夫人,前面传话,说是有几个家丁,小厮要求娶几位姐姐。”之后,就点了几个丫鬟的名字,又说了那几个男仆情况。
那几个丫鬟怕是明白断断不能在府里留着了,如果出去自然是有个男人的好,就都点了头,丝毫没有勉强之意,有的只是坚定之色。
虎妞的话解了林氏的燃眉之急,这令林氏更加欢喜,想来是老太爷知道她难处理放人之事,临时想了办法。可是剩下的三人却着实令林氏犯了难,一个寡妇还有两个没有及笄的小丫鬟。
丹桂想了想,道:“郝姑姑,我听说您在城西有座宅子,足以安身,怎的不似旁人出去呢?”这话令林氏吃了一惊,一个仆妇竟有这等财力,哪怕城西的房子不贵,可乍一听,还是令人眼睛一亮。
“奴婢是个寡妇,自知无儿无女没个指望,所以只好多搜罗钱财,以保下半辈子无虞。本以为这宅子一辈子都用不上,哪成想还是用上了。只是奴婢一个寡妇,这外面纷乱,如何敢住啊?”孙姑姑满脸怆然。
“要不然您就收这两个小丫鬟作女儿,下半辈子招婿不就行了!”丹桂突发奇想。
“这……”孙姑姑沉吟了片刻,又看了看两个小丫鬟。那两个小丫鬟似乎也觉得这条路不算糟糕,就点了头,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就这样,内院的仆妇都打发了。丹桂和赵嬷嬷看着这些仆妇收拾的东西,才开了角门,对着名册一个不落的都送了出去才又关紧了角门。接着,赵嬷嬷和丹桂又急急地将所有空置院子仔细检查了一番,才作罢。
这边厢,徐老太爷让所有的男仆作了最后一个活计也全部放了出去,而徐福和赵老虎也如赵嬷嬷和丹桂一般检查了一番,才赶着马车去了栖霞亭。
到了栖霞亭就看到赵嬷嬷和丹桂一人抱着一个襁褓,而林氏则搂着丽姐儿坐在亭中。赵家的和虎妞正在摆弄一大堆锅碗瓢盆,这是赵家的临时整理出来的。
徐老太爷一马当先进了亭中,先看了看两个曾孙子,便冲着林氏道:“孩子们都捂严实了?我们可是要走好久。”
“祖父放心,孙媳都准备好了。”林氏准备了不少炭火打算上了马车就用上。
“上马车吧。”徐老太爷点点头说道。
就这样林氏和丽姐儿一行上了马车,林氏搂着丽姐儿坐在主位。赵嬷嬷和丹桂抱着喜哥儿和乐哥儿坐在两侧。这马车收拾得很暖和,棉被,软垫铺了好几层,车窗和车门也被捂得严严实实。
徐福和赵老虎各赶了一辆马车也是懵懵懂懂的,怎的不是去后门,或是角门?
这时,徐老太爷带着徐熹将栖霞亭中所有的隔子门全部拆了下来,只见空旷的亭中,徐老太爷用脚敲了几块青砖,那栖霞亭的地面就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慢慢地变成了一条宽宽的地道。只不过片刻功夫就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材中等,须发黑白的老者,双眸闪亮,精神甚好。
“老太爷,在下等候多时了。”那老者行了一礼。
徐熹和徐福眼睛一亮,喊了声:“徐叔。”算是打了招呼。这老者正是徐寿。
“时候不早了,快点吧。”徐老太爷也很高兴,看来鸽子安全到达了,否则徐寿也不会在此了。
徐寿仔细看了看面生的赵老虎。赵老虎看见主家的人对这老者很是礼遇,也跳下车来,行了一礼。徐寿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笑了笑。赵家的与虎妞和虎头两个孩子坐在赵老虎赶的车中,并不知外面的情形,只是安静的歇着。
徐寿看看了六辆马车,并没有不满,道:“我赶一辆,走在最前面,老太爷您看选哪一辆?”
“先把所有的车都拉到地道里,你就赶食材那一辆吧。”徐老太爷吩咐。
话毕,徐老太爷和其他的男人将六辆马车都拉进了地道。丽姐儿只觉得自己要掉出去,惊了一下;而林氏和赵嬷嬷,丹桂更是吓得不轻,差点都没有抓住孩子。幸好只是瞬间,孩子们都安全无虞,而大人们也都松了口气。从栖霞亭到地道,必是要走一段斜坡,在这里,大家都吃了苦头。
之后,徐老太爷等人又将栖霞亭的隔子门装好,最后看了一眼色彩那样艳丽的梅林,走入地道关了机关。栖霞亭又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唯有亭外雪地中马车和人的足迹。
地道中,徐老太爷等人适应了黑暗之后,将其中的两辆暂时赶不走的马车留下,便纷纷跳上马车,准备启程。徐老太爷和徐熹驾驶林氏所在的那辆马车,扬鞭而行。就这样,四辆马车在地道中小跑,马蹄声格外的规律。
丽姐儿不自觉地安稳下来,几天慌张而恐惧的内心到底是平和下来。她觉得自己在这里第一个危机结束了,自己所在这个家,是安全的。
四辆马车缓缓行出地道,赶车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深山之中。原来徐家的祖先将这条可以行驶马车的地道和一个巨大的山洞打通,这样逃难的时候就不用过城门了。丽姐儿虽然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清楚的认知到徐家的祖先绝对是安全意识防范第一人,才智过人,心思细腻。有这样的祖先绝对是福气呢!
而徐府大门外正是人间修罗场。原来,徐老太爷派家丁小厮干的最后一个活计就是将府库中所有的存粮都搬到离府门不远的粥棚。并且在撤掉所有的徐家人之后,放出风去,这些粮食随便拿。可想而知,灾民是何等的疯狂,就连一直在监视徐家的吴光地的狗腿子也被牵连其中,不能脱身。等到吴光地知道徐家人都已经走光了已然是一天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