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

早上,又有一道夹杂着冰块的炙热目光窥视着羞于见人的韩小贤。韩小贤捂着脸下楼吃早餐,一路上,都不敢抬头,就差在脑门上打上“我不是韩小贤”的布条!

他“尿床”了,明显是有人陷害,无奈他刚欲解释,萧复就插嘴道:“小孩子偶尔尿床没什么的,小龙仔你不用介意。”

九重投以理解而同情的目光,理解是因为人有时就是这么地难以自禁,同情是小少爷都这么大了还尿床,真是可怜。内心还有一点点惶恐:要是被城主知道小少爷尿床,他老脸搁不住,会不会找他开刀?说他教导无方,不能避免小少爷尿床!

一向神经大条的九重竟也心思百转。

欲开口解释的韩小贤被萧复捂着嘴不让说话,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施展魔音摄魂道:“小龙仔,下楼吃早点喽!”

韩小贤一根根掰开他手指头,挤出一句话:“等、我、刷、牙!”

清者自清,韩小贤没尿过床,他觉得他无须解释。但别人不这么想,从他踏出房门那一步起,便有络绎不绝或偷窥或观赏或偷笑或猎奇的目光向他扫射而来。

韩小贤长这么大,第一次恨不得把自己如花美貌藏起来,免得丢爹爹的脸!

见着慕容长生,他就扑过去解释道:“义父,我没尿床,你要相信我!”

慕容长生笑着点头,递过一张纸条——从他尾随这一行起就没跟他们说过话,有什么话都写在纸上传达。

这次纸条上写着“我没尿床”。韩小贤疑惑。

慕容长生“啪”一声,贴他脑门上:这下,大家就知道你没尿床了!

感觉被戏耍,韩小贤怒气冲天地把纸条扯下,四下乱瞟,见九重还用怜悯而忧心忡忡的眼神看他,他感动地扑过去,狠狠地抱住,道:“九重,还是你对我最好!”

“小少爷,这是属下应当的!”九重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

“来,我们下楼吃早点~”韩小贤亲昵地拉着九重的手,原本手中的纸条粘到了九重背后,当事人犹不自知。

在后面的萧复轻笑,嗔怪地看向韩小贤,唇语道:你也就能欺负下九重。

餐桌上,那几乎焚烧韩小贤的目光越发得炙热,将韩小贤注视得体无完肤,美味的油条豆浆都失了味道。

韩小贤含着豆浆在嘴里咕咚咕咚就是不吞下去,纯真的大眼疑惑地看向柳逸——那目光的主人。

柳逸说了今早的第一句话:“小少爷,昨晚你没回来。”

韩小贤咕咚咕咚几声,向萧复瞟去几眼,意思道:我在爹房间里睡。

柳逸目光霎时一冷,略带责怪的语气道:“小少爷,不要让城主伤心。”

萧复停下手中松软的桂花糕,放在面前精致的小碗里,饶有兴趣地看他。

韩小贤将口中豆浆吐向那小碗,存心恶心死萧复,嫉妒他能吃精致的糕点,他只能豆浆油条!韩小贤莫名其妙道:“关爹爹什么事?”

“小少爷,你少装傻!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爹爹又不在,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昨晚在爹房间里过夜?”

“人在做,天在看!”

柳逸怒道,别有所指。

韩小贤眼珠溜了几圈,无辜地看向萧复:“爹,你是我亲爹吗?”

萧复皱眉看着那小碗,想倒在韩小贤头上,听到韩小贤的问题,道:“你是我亲儿子。”

“对啊,亲父子晚上睡一个房间有什么好奇怪的?”

韩小贤七分纯洁三分懵懂星星眼闪烁地看着柳逸。

柳逸一时无言,却又不肯认输,竟头脑发热地失言道:“别以为没人知道你们以前那点破事!”

话一出口,后悔都来不及。

复贤两人双双看向柳逸,皆是一片错愕。萧复恢复得快,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后,又是招牌的没心没肺的笑容,连眼角都弯得恰到好处。

韩小贤连笑都笑不出,暗怪柳逸说话不知轻重,哪壶不开提哪壶。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身正不怕影子歪。他俩清清白白,他连萧复昨晚又没睡过都不确定,还怕人怀疑他们有奸情没有?

韩小贤道:“当年年少无知,要早知道他是我亲爹,我也不会喜欢他。就像你小时候常对我流口水不因为你还小吗?”

韩小贤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柳逸又不知轻重地不依不饶:“你是不知道他是你亲爹?那他呢?”

气氛一下子沉寂了。韩小贤脸色也不好看,他一直不去想的问题就这么被柳逸挑出来了!他也很想质问萧复当年为什么在明知他是他儿子的情况下还敢对他说喜欢?可这话又怎么说的出口?!

好不容易两人可以像正常的父子一样相处,其乐融融,韩小贤又怎会戳破那层尴尬的窗纸?

可说不出口,不代表不想知道。韩小贤真的想知道萧复当年对他存的是何种居心,何种感情。不想再跟他纠缠些什么,但总要有个结果,明白地了断。

曾经放在心底十余年的人,如今谈起,唯有一阵怅然,莫名的失落。想起那些逝去的过往,总会难过的。韩小贤又多愁善感地跳过今世,想起前世,那些名字都已淡忘,身影都已模糊的人。来到这世界二十余载,他都忘了他曾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二十五年。

他想起前世未曾见面的父亲,曾幻想过他高大伟岸的形象,不禁拿他和萧复作比较。今世他的父亲,实际年龄比他还小,可他这具身体是从他身上分离出来的,一想到这点,韩小贤的心灵就会一阵抖动,那是血脉相连的颤栗。他是萧复的儿子,他身上流着萧复的血液,他必须喊曾经的爱人为爹,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震撼的事么?

韩小贤反应总是来得迟钝,知道身世那一刻很快就接受的事实,如今想来,竟让他难过得难以呼吸。那是被欺骗过后的伤害!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跟萧复相见不如不见,他是死是活,真不想管。

但萧复毕竟是把他带到这世上的人,这份责任与良心没法让他撒手不管。

他必须感激萧复,就像感激自己的母亲,他们是生育自己养育自己的父母,就凭这点,韩小贤就会原谅萧复曾经对他犯的错。

韩小贤摸摸自己在颤抖的小心肝,闭上眼,自恋地想:他太正直善良孝顺乖巧了啊!

听到柳逸的话,萧复沉吟道:“别问我,我不懂什么叫爱,什么叫喜欢。”

他竟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一句“不懂什么叫爱什么叫喜欢”就全打发了?那他当年又为什么对他说爱对他说喜欢?

柳逸问出韩小贤想问的问题。

萧复道:“小狼仔说我对你的感觉,就是爱就是喜欢,我就信了。现在想想,真是傻瓜,会信他的话。可小贤,若是当年我就告诉你我是你父亲,你还会像现在这般镇定吗?”

到头来,他还得感谢他。

睁开眼,韩小贤道:“你说的对,当时你就告诉我的话,我很可能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更可能会接受这份事实,然后继续爱。他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份归属感是这个世界无法取缔的。

但往事不能回头,现实不能重来。

今昔非比,他们两人,无论谁,都已没有再谈爱的资格。

韩小贤心中有了另一个牵挂,萧复呢?可以是他两个儿子可以是萧容可以是他的命可以是他的江山皇位也可以是他,韩小贤懒得猜测。

萧复太会用苦情戏,韩小贤不敢深究,他怕他心软,动摇,一个不慎,就吃了萧复这套,做出对不起爹爹的事。到时,不用柳逸,不用爹爹,他先以死谢罪!

某方面来讲,萧复比韩小贤更懵懂,比韩城更无知。在韩小贤之前,他从未爱过人,也不晓得什么是爱。在那时,他只觉得韩小贤是他最重要的人,但比韩小贤更重要的是他的复仇。当他向银狼说起时,银狼说他爱他——他茫然了,在银狼面前总显得无所不知的他竟第一次“无知”起来。

银狼信誓旦旦地保证:你都说他是你最重要的人呢,不是爱是什么?

他血红的眼睛眨啊眨,纯真又狂妄:容儿就常说我们爹是他最爱最重要的人。

他隐隐觉得这是两回事,可他就这么信了。他不是没有幻想过韩小贤,韩小贤的容貌能让任何人心生觊觎之心,他也不意外。可他以为那只是身为人父对人子特有的占有与眷念,不希望他被人拥有,不希望他拥有别人,只想把他珍藏在怀里,收藏在金屋里。或许潜移默化,在看了萧容对萧英的爱后,他相信,这世上确实存在着有违伦常的爱,且这样的爱往往更加疯狂可怕。

可对于一个生命用明确的时间算计的人,那份爱是奢侈的。况且,他还有和慕容长生的承诺未履行。韩小贤虽是他亲生,却要当慕容长生的太子。

与韩小贤分手的这八年,萧复想起便觉得好笑。

看着垂眸沉默的韩小贤,萧复叹息一声。走上前,不顾柳逸冰冻的目光,轻揽过韩小贤在怀。这具柔韧的躯体他很久前就开始迷恋,晚上抱在怀里睡觉,比抱枕舒服的多。那时他对韩小贤的想法还是很纯洁的,不沾染一丝肮脏的欲望。也是,那时韩小贤从三岁到十岁,还是小孩子的身体,他要有幻想也不会动手指,之后他开始发育,他忙于公务,倒少近身了。

“小龙仔,你知道为什么我把我拥有的东西都给良儿和淑儿还有未出生的德儿,却什么都没有留给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拥有的足够,我没什么可以给你了。”

“……偏心。”

“嗯,你还有两个爹疼,他们可只有一个。”

“爹爹不是我爹!”这话怎么这么绕口?

“嗯,有空多回去看看他们,良儿到现在还记得你。”

韩小贤眼眶一下湿润了,他离开时良儿才六岁,八年过去,竟未重见一次。想起从小就捧在手心的孩子,弟弟,韩小贤越想越伤心。

萧复替韩小贤擦去眼角的泪,低叹一声。在柳逸杀人的目光中,揽紧韩小贤,在他耳边低语道:“当年或许我误会了,我对你,还是父亲的爱吧。”

韩小贤哭着抱紧他,重重地点头:你说什么就什么,话都是你一人说的,娘的!

“我们,还是当父子好了……”

韩小贤大哭着抱得更紧,这话感动得他泪腺奔溃。都说无仇不成父子,韩小贤却觉得他根本是上辈子欠了他债才摊上这样一位比自己小十岁所谓的父亲!

早餐过后,世上多了一对亲密无间的父子……

韩小贤哭成兔子眼,打着嗝靠在萧复身上。慕容长生,柳逸九重都无言地看着他们上演“感人”的亲情戏码。

韩小贤哆嗦身子,那暗处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