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员嘴角微微现出一丝冷笑,问:“宫使口口声声要治在下之罪……很好……但若是此女确有夫家,又当如何?”
宫使一愣。伍员淡淡扫了一扫围观之人,下马,上前几步,问道:“各位乡邻,此女若是议亲,必曾向亲邻报喜,在下代宫使一问,此女可曾定下亲事?”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敢说话。只有少女的父亲急切道:“大人!大人若是不信,小人有婚书为证。”
男子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卷系着红布的小小竹简,双手举到伍员马前。伍员伸手接过,展开阅看。
一位年长者亦踌躇着,颤巍巍上前一步,抖抖索索地:“是……是啊。他家原是过些日子就要办喜事的。”
于是陆续有村民迟疑胆怯地附和起来,宫使面色难看之极。
伍员淡淡道:“婚书与乡邻族人均在,宫使若是罔顾见证,强人所难,就不怕陷大王于强纳人妻之过么?”
宫使面色一变,正迟疑间,身后有名头脑简单的兵士面现不耐,喝道:“你管什么闲事放什么屁?我们这是王差你懂不懂?识相的便滚一边去!”
兵士边骂边撸着袖子向伍员迎面走来。众兵士横行惯了,既有人挑头,也就摩拳擦掌地跟着拥了上来。
艮穆低声斥道:“放肆!”
他本能地挡到伍员身前,见伍员并无阻拦之意,心下有数,他等众兵士冲到自己面前,打头之人一拳挥来,艮穆不闪不避,只等对方出拳之后,才将手一抬,重拳后发先至,击中对方面门,只听一听惨呼,对手倒地,面上鲜血长流。后面几人微微一怔,面现惧色,但想着以多敌少胜算还是大的,互视一眼后,便一齐涌了上来,艮穆侧身略避,随即出手。他的招式与伍员很像,简洁而有效,出拳既快又准,因少年心性未脱,存了游戏之意,出手只向对方脸上招呼,立时又是一人捂着脸长呼倒地,不多时候下来,几名兵士便满脸是血地躺在了艮穆脚边。
伍员显然知道艮穆身手,面色淡然,艮穆到底年轻,面上便有掩不住微有雀跃之情。众乡民瑟缩中掩不住一脸的叹为观止、大快人心状。宫使则吓得脸色都白了,色厉内荏地试图威胁:“你你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殴打王使,难道不怕本使向少傅大人秉报,治你个欺君之罪么?”
伍员猛地一抬眼,艮穆亦是一怔,面露犹豫。
听到此人,艮穆还是有些顾忌的,他有些吃不准地看向伍员。宫使捕捉到了伍员主仆面上闪露的迟疑之色,一下来了精神,哼道:“正是!哼哼!得罪了少傅大人,我怕你们担当不起……”
伍员负手而立,面上寒意越来越凛冽,他冷然道:“你只管去向你的少傅大人禀告。告诉他……这借来的威福,未必真就这么好作。”
宫使气馁又气结,艮穆喝道:“还不快滚!”
宫使气焰全无,但仍外强中干地强撑着,边用手指着伍员,边与众手下退向马车,一众人等狼狈而去。
伍员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宫使一众人狼狈而去。少女一家感激涕零地跪在伍员面前,少女之父连连叩拜:“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救我女儿!”
少女之父一边感谢着,一边与家人陆续露出忧色来:“只是……”
年轻男子抢着道:“只是大人今日救了我们,他们……他们还会再来,小民与丈人全家……只怕便要大祸临头了啊!”
少女与母弟相拥而泣,围观众人面现恻然。伍员面上依旧是有些冷淡的一贯表情,他示意众人起身,命艮穆:“你安排,送他们去我大哥封地避一避。”
少女家人惊喜感涕,再三拜谢,艮穆却有些担忧地:“大人,此事会不会……”
伍员微微一笑,现出几分傲气,道:“我伍家门楣,没这么不稳当。”
伍员语毕回身,轻跃上马,双手一振,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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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府外,少傅的马车徐徐停下,费无极掀帘下车,拾级而上,府丁忙迎上前来行礼。
费无极一脸和气:“殿下可在府中?烦请通报。”
府丁面露歉意:“殿下正在上课,此时不便见客。”
费无极保持着微笑:“正巧,本官也要为世子殿下讲习明日冠礼事宜,还请向殿下秉报一声。”
府丁面露难色:“少傅大人也知道殿下的脾气,他既吩咐了不得打扰,我们下人是万万不敢违背的。大人……”
费无极面现失望,却半点不露惊讶不悦之色,依旧含笑道:“殿下真是勤勉,既是如此,便偏劳太傅大人罢。”
府丁恭恭敬敬送费无极走下台阶。费无极走向马车,刚要上车时,只见宫使带着那几名面上挂彩的兵士踉跄着奔来。
费无极看着一行人的狼狈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宫使凑上前去,压着嗓门向费无极说了些什么,费无极听着,脸色便沉了下来,冷冷问道:“是何人如此大胆?“
宫使正要再说,只听见马蹄声响,二人看时,却见伍员策马而来。宫使脸色大变,伸手指着伍员,结结巴巴道:“就是他!就是……”
倒真是凑巧了。
费无极闻言,微微一怔。伍员眼光向费无极方向一扫,目光冷了几分。宫使不敢再出声,只巴巴地看着费无极。伍员行至门前,一跃下马,早有府丁迎上前来,伍员随手将缰绳马鞭向府丁一掷,然后于原地向费无极略一揖手,淡淡招呼道:“少傅大人。”
伍员语毕,也并不理会费无极是否有话要说,抬脚便要进门。费无极忍不住了,扬声道:“伍中射!”
伍员停步,转过脸来,淡淡问:“少傅大人,有何指教?”
费无极面带笑意,上前两步:“这几人不知何处冲撞了伍中射,既然正好遇上中射,不如请中射与老夫一起发落了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可好?”
伍员还是淡淡地:“大人自行发落便是。”
费无极干笑道:“那……他们因何故得罪,伍中射可否向老夫说上一说?”
伍员冷冷扫了一眼宫使:“宫使口齿伶俐,想必早已说得清楚明白。无须在下多言。”
费无极面上没了笑意:“中射留步!”
伍员正欲迈步,闻言顿了一顿,只是这一回,连脸都懒得转过来了。
费无极皮笑肉不笑道:“中射替老夫管教下属,论理,老夫该谢一句中射。只是……他们均是奉了王命出宫办差的,如今却被打成这般模样,中射不觉得……该给老夫一个交待么?”
伍员侧过身,淡淡道:“大王施政,旨在广布仁德,在下不过是替大王教训了几只不尊上意、仗势欺人的走狗,大人的谢意……在下不敢当。”
伍员语毕,略一欠身,转身欲走。费无极脸上挂不住了,语气便阴冷下来:“老夫本以为,中射为人处世……总该与五年前不同。今日看来……呵呵……”
费无极冷笑两声又道:“中射此语,老夫只怕……不好向大王回话啊……”
伍员转过身来,神色镇定地看着费无极:“在下狷狂,不善言辞。此事大人据实回秉即可,大王若是怪罪,在下自领。”
伍员的措辞维持着应有的礼数与分寸,五年的挫磨历练,让他洗去了少年人的冲动莽撞,但他的礼数与分寸,让所有人都看得出,只是因为他的教养,而非对他人的敬畏与妥协。对着费无极,他神情傲然、毫无畏缩之意,在费无极眼中自然是不折不扣的貌恭实倨。语毕,伍员拱一拱手,扭头,几大步拾级而上。府丁二话没说,直接热络地迎入。
宫使急道:“大人!他这是……他也太……”
费无极面上红白不定,他伸手止住宫使,慢慢定下神来,深深地看了一眼世子府大门,神情阴郁而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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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随行的禄庸兀自愤愤不平道:“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口气!这分明是不把大人放在眼里,真是欺人太甚!”
灯下,费无极一脸不善,横了禄庸一眼,冷冷道:“他父子几时将我放在眼里过?”
禄庸鼓着劲:“大人何不回秉大王,治他一个抗命不敬之罪?”
费无极淡淡地:“大王会为了此事治他的罪么?”
禄庸一愣:“为何不会?”
费无极阴阴地:“五年前,那般局势,大王都能对他网开一面,如今不过是一个女人,大王会在意么?”
禄庸语塞。
五年前不仅未尽全功,还吃了那般大亏,事后细想起来,费无极也知只怕是自己失之操切,反勾起了主君的疑惑,他恼怒之余亦觉惊惧,在楚王父子面前着意恭敬小心,便是在众臣前面也收敛了许多,不似得志之初那般张扬。。
费无极:“再说,就算大王在意,计较此事,依殿下与伍家的交情……这世子府的大门,我今后……还进得去么?”
五年来最大的恨事,便是世子建一直对他淡淡的,日常与他有关的课业也多敷衍推托,反而与伍家愈加亲近。虽然楚王对他依旧宠信,但笼络储君是何等紧要,费无极有时也忍不住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当初便该想个稳妥的法子才是。
禄庸迟疑道:“那……那这口气,大人就这么忍了不成?”
费无极皱眉不语,暗暗咬牙,突地想到什么,哼地又一笑。
这口气确是要忍。
忍又如何?
当年他忍得众门客家臣们的排挤,换来主君的亲近信任;他忍得斗成然的羞辱,反手就能让他死在自己手里。今日的忍让,总有一日,都能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禄庸只见主人正自恨恨,突地又是一笑,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不敢问,只好暗自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