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醒来,眼前依旧是灯火跳动的黑夜,成兰陵一袭白裙坐在床头发呆。他按奈住内心激动,静静打量眼前佳人,见她面色颇显憔悴,腮红粉黛铅华洗净,又是另一种淡雅极致之美,越发令人难忍想要将她搂进怀中爱恋呵护的冲动。
他心思渐明,情知自己乃是急病发作,才会有此异状,当下勉力抬手过去拉了一下成兰陵的衣摆,弱声问道:“我病很久了么?”
成兰陵闻声抬眼,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轻声道:“昏迷三日三夜了。感觉好些了么?”
萧云略一运气,感到体内原本循规蹈矩的内气散乱不堪,并还随着提气带来一阵揪心的烦躁火热,连忙放松身体,心下惊异这突如其来的重大变化,面色却平静如常,笑道:“哥哥我前年刚来安西的时候,有个老兵曾对我说,在战场上一旦陷入性命难保之境时,切记要不停的发笑。”
成兰陵奇道:“这是何故?”
萧云勉力嘿嘿笑道:“因为沙场上的男儿只要还能发出傻笑的人,一定不是死人。哈哈哈,现下哥哥我既能笑得出来,自然病已好了多半。”
成兰陵“哼”声说道:“病了就好好养着,在我面前逞强有啥意思?我找大夫来为你瞧过了,说你阴虚火旺,想来是这一路水土干寒,加之劳累过度所致,哼,武功高强又如何?有病一样须得吃药将养。”
萧云听出她言下的关怀之意,暗道:“公主小姑娘伤势才有起色,我可不能长病不起,耽误了为她疗伤。”当即心下已有计较,笑道:“我这身子骨竟还比不上娇滴滴的小姑娘么?哼哼,药呢?拿来我多喝几口,明日便好了。”
成兰陵起身端来药碗,娇嗔道:“大夫说你是郁结之疾,哪有那般快速好得起来?安心在此处养好身子再说赶路之事吧。”
萧云心念又动,暗道:“如此岂非会耽误行程?那可不行,公主小姑娘的伤势须得尽早去见她师傅,求得解救之法才是紧要之务。”他已有打算,也不与她争辩,问道:“我病中似乎曾见过丝丽摩在我房里,而且……而且我还是浑身脱光躺在床上,……是我的幻觉么?”
成兰陵掩嘴笑道:“哪是幻觉,丝丽摩对你可真是非同一般的好。那日我醒来见你浑身发烫,人事不省,急着去请大夫,却又怕你无人照应,本想去找你大哥过来照看,四处都不见他人影,连那傻和尚也不知去了何处,因此只有让丝丽摩前来了,嘿嘿,她也真是胡地长大的女子,竟然也不避嫌,将你脱个精光替你擦洗身子,……哼,现下你全身上下早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原本她说这话是想调侃萧云一番,不料说到丝丽摩替他擦洗身子一事,忽觉自己口快失言,脸上娇羞顿显,再也说不下去。
萧云心知胡人风俗对于男女之防不似大唐森严,对此倒并未觉得太过奇怪,反倒诧异丝丽摩突然转变的态度,问道:“我是她‘杀父仇人’的结拜兄弟,又是攻破她国土的敌人,她怎会突然间不计较这些了?”
成兰陵美目望天,说道:“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那日丝丽摩碰见我急匆匆的四下找寻你大哥,主动来问,得知你病重,便自告奋勇前来替我暂时照应一番。哼,不过我却不怎么放心,悄悄躲在房外察看了半晌,见她帮你脱除衣衫时一付轻手轻脚的模样,这才放心去请大夫。嗯……,你说她为何会突然间变了性子?”
萧云听她语气略带怪异,当下作出一幅头昏眼花的模样来,闭目装睡。他不敢再乱动内息,回想师傅与他说过的练功要诀,经过这两年来的一番历练,深知阿儒曾对他讲过的武术气理都是大有深意。
过得一阵,坐在床头守护着他的成兰陵传来均匀的鼻息声,已是熟睡过去。
他强撑着睁眼起床,轻轻将绒毯搭在成兰陵身上,悄推房门去往后院僻静之处。一路上皆是蹑足而行,但浑身轻飘若飞,头上犹如顶着一口大锅般的沉重,也不知是否弄出了响动惊扰到旁人。
好不容易来到后院柴房背后,已是呼气如牛。此地背静无人,正是一处上好的练功所在。他与成兰陵说话时便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启程赶路,但又知自己至少须得看起来病情已去,成兰陵才会同意就此出发。
他自小跟随阿儒习练道家真气,也听阿儒讲过这套道家养气之法不仅可以强壮筋骨、增加功力,还有养生去病之效。他在房内两次试图运气都出现异状,生怕自己运功驱病万一不能自制发起狂来伤了成兰陵,因此寻思暗中来到此处,试着运功治疗。
他按下心头恍恍惚惚的各种臆想,盘腿坐到地上,一阵寒意顿时自会阴处循脉而上,竟令他感觉异常的畅快,连忙调息运气,配合着那股从地上传来的异气运行周天,在房内两次出现过的燥热之气淡化甚多,已在他可忍受的限度之内。但同时却又一惊,只觉修行了近二十年的道家真气似乎正在枯竭衰败,不知何时竟还如水流出体内一般,所余不足原先的四成。
他心头一紧,想到:“难怪我会阴虚火旺,想我自小所习乃是阴柔内功,那‘霸王神刀’却是阳刚之气,原先我每用刀法能够控制自己,多半便是因这道家真气的制衡之效。此番犯病却是因道家真气莫名减退,才会令‘霸王神刀’的阳猛之气趁机作乱,导致有此一病。”想通这个关节,对练习“霸王神刀”以来的诸多疑惑之处仿也豁然顿解,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终于找到练功的关键之处,对自己会因此走火入魔的担忧减低不少;忧的却是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出现真气陡降之状。
不过眼下却无暇多想,强导真气在体内运转不停,直到觉得手足麻痹,这才爬起身来,经此一番勉力运功,浑身的燥热感大为降低,头也不再如斗之重。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除了胡须张狂外,似乎整个人看来已是恢复正常。
此时已是清晨时分,当下径直去找温承商议启程之事。来到温承房外,却见他一身劲装短打,手提紫金大刀正好推门走出,看见萧云站在门口,不由一怔,问道:“你醒过来了?”
萧云嘿嘿笑道:“昨夜便醒过来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大哥这是要去练功么?”他话音才落,就见喀吧和尚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看见萧云也是高兴,双手连连比划,指指温承,又指指自己,最后还指着萧云,嘴里咿呀发出声音。
萧云与喀吧和尚相处日久,已能明白他的手势,见他如此比划,懂得是说温承与他约好一同前去练功,邀他一同前往。
温承大手一摆,厉声道:“喀吧大师,我兄弟重病未愈,怎能就动拳脚?”接着转头对萧云道:“兄弟应该好好的修养才是,你这样拖着病体到处走动,却教成姑娘挂心了。”
萧云笑道:“些许小病,已然愈了。此时就是来找大哥商议启程之事,前途虽然逐渐好走,却是迢迢万里,得加紧上路才是。”
温承眉头微皱,迟疑道:“兄弟说的极是,若你身子已然大好,咱们明日一早便出发罢?”
萧云答应下来,喀吧和尚在旁早已等不耐烦,见二人说完话,当下推了萧云一把,双手作虎爪状,一左一右便往萧云面上抓去。
萧云微微一惊,想要闪避已是不及。却见喀吧和尚一触即止,并未存心伤他。温承急忙踏前一步挡在萧云身前,大声喝道:“喀吧,你疯了么?”
喀吧和尚本是一脸笑意,闻言双手乱摇,连忙退后几大步远远站立。
萧云暗自惭愧,想到:“我虽将病情强行压住,精气神却难比平常,反应竟然慢了这许多。”他心知喀吧和尚一直未曾忘记要和自己公平比试之约,这一路上自己全力为成兰陵疗伤,喀吧和尚每每见到憔悴不已的成兰陵,不仅未如初时那般暴跳如雷,反而是充满了同情之意,倒令萧云差点忘记与他还有比武之约。他伸手按住温承肩头,笑道:“喀吧大师是在和我闹着玩哩,呵呵,你们练功去吧,我回房收拾收拾。”
萧云别过二人,路上回想喀吧和尚方才攻向自己的招式,总感到曾见人使过,快到门口时忽然记起,温承曾经说过他到沙洲当兵前习的主要是拳脚,犹以一套前朝神医华佗传世的“五禽戏”最为精通。
这“五禽戏”本是一套内外兼修的练气功法,后来被人在此基础上演绎出五路拳脚功夫,分别为“熊掌”、“虎爪”、“猿纵”、“鹿顶”和“鸟瞰”,当时温承兴致上来,演示过一路“虎爪”,其中便有方才喀吧和尚用出的那一招。
他想到这里,不由一笑,心道:“这喀吧和尚其实和我性子相似,喜好刚猛路子的武功。大哥定是太过思念月娘,郁闷极了,这才给自己找些事做来分散精力,否则哪有闲心每日去教喀吧和尚练功?”
他推门而入,只见成兰陵依然保持着靠在床头的坐姿犹自沉沉酣睡,想是这两日来照料他甚为劳心费神,早已疲惫不堪。他心下感动,走到成兰陵身旁轻轻并排坐下,忽然童心大起,触近仔细观察一番佳人面容,只觉她五官精致无比,肌肤白如初雪,眉不描而如月,腮不扫却添红,端的是一幅天然去雕饰的自然到极致之美。
他屏息静气生怕吵醒成兰陵,只觉越看越觉爱恋,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一丝被她那无双之美引出的淡淡心碎之酸。
他自嘲一笑,想到自从见到成兰陵以来,好多时候就连自己的心思也是捉摸不透,说来也真是好笑至极。转念想起已有几日未曾运功为她疗伤,生怕她醒来不让大病“初愈”的自己费力,正好趁此时机偷偷为她注入真气运行周天。
他也不盘腿,侧身伸出右掌贴紧成兰陵小腹,顿感一阵温润的热力犹如闪电般立时传遍全身,就连脚指头似乎也能感到这股猛然袭来的冲击。他被惊了一跳,面上顿时一片火热,连忙强压心思,深深的调息一番,渐渐安静下来,不敢再往别处去想,连忙催动真气进入成兰陵体内。
他此番真气莫名流失,本已功力大损,好在感到成兰陵体内的异气已然淡去若无,自己的真气虽然不如之前悠长,此时疗伤却也未感太过费力。不过时而从右掌传来佳人肌肤的温热,却令他思绪飘摇难持,触手之处散发出无尽诱惑,不多时已让他汗如雨下。
他心下渐惊,不敢再行耽误,连忙收功睁眼,体内真气已是弱如游丝。他只道这是运功过度的应有之像,看着成兰陵面色更加红润,心内只有高兴,不过却也疲惫已极,寻思:“公主小姑娘醒来若是见到我这副模样,定然不会同意立即上路。”念及此出,起身悄悄走出客房,冬日暖阳初升,温红的光芒竟也令他感到一阵刺眼。他不敢多耽搁,恍恍惚惚快步走出客栈,顺着大街一路疾行,不多时看见另外一家客栈,已是快要支撑不住,当即想也不想,冲进客栈内要了间客房倒头大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夜掌灯时分才醒来,睁眼看见房间内烛火亮着,竟有人在他睡觉期间进过此房。他微感一惊,连忙坐起身来,只觉睡得一觉精神已是大好,心下又感稍安,放眼打量四周,见桌上摆着几只碗碟,内中白粥小菜,却是一桌地道的江南风味。
他心中诧异,没料到在这偏远的且末城中一家小小客栈竟能做出如此地道的江南吃食,更没有想到这处毫不起眼的客栈待客如此周到,见客人酣睡不起,还让店伙计将食物端来房内?
他抬眼看见天色早黑,生怕成兰陵和温承见自己一整天踪影全无生出担忧,连桌上精美的粥食也不及进,急忙下楼结账回转。一路上只顾着寻思托词,不知不觉已是回到客栈,却还未想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忽觉自己如此作为甚是好笑,想到:“为何我对公主小姑娘越是喜爱,却越会如同做贼一般的心虚?”越想越感到好笑,心情也松了下来,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就往楼上客房回去。
楼上连着的几间客房一片黑灯瞎火,正是萧云一干人的住房,他微感有异,想到:“大家都出去找我了么?”当下加快步子回到房内,只见内中空无一人。转身又来到温承房内,也是不见人影。
他走出温承房间,夜色朦胧中忽见丝丽摩静静的站在楼道栏杆旁。他心下一动,想到:“公主小姑娘说丝丽摩照顾我时的细心,多半是想戏弄于我吧?”
丝丽摩正凭栏远眺,似乎知道他来到身后,问道:“你回来了么?”
萧云正在胡思乱想,闻言答道:“才回来。他们去找我了么?”
丝丽摩道:“是啊。成姑娘急得只差动手打人了。”
萧云听她口气温柔,直觉甚是不习惯,当下说道:“是么?呵呵,她定是恼我一整天不见踪影。公主请早些安歇吧,在下要去找些吃食,便不奉陪了。”
丝丽摩奇道:“你竟还未吃饭么?”
萧云正要答话,忽听楼道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听那声音显得小心翼翼,来人自是不愿被人发觉。他不动声色,随口说道:“方才只顾赶着回来,一时倒忘了填填肚子。”
丝丽摩又问道:“你原来喜欢吃胡食么?”
萧云在心中默念着悄悄上楼来那人的脚步声,听丝丽摩有此一问,反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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