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给老爷子保证的绝对优秀合格的继承人?”
冷淡嘲讽的女声响起,让醉倒在地上的男人受到打扰般皱了皱眉。
满室的酒味,扑鼻而来,地上凌乱的几件衣服手机钱包,全都随意地撒着。门边是破碎的酒瓶,还有点滴的酒水,墙壁上也沾染着污渍凹痕,而男人的身边,更是好几个瓶子随意扔放,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将原木色的干净地板。完全破坏了那份洁净。
郑明宜的脚步一顿,脚前是一个到底的酒瓶。瓶子口还有酒液欲滴不滴,啪嚓一声,女人的高跟鞋将酒瓶随意一扫,撞到了茶几上,又碎裂了一个口子。
她注视着那张仰面昏睡的容颜,注视着那个从自己的身体中分裂出去二十几年的血肉,神色淡淡。
长长的睫毛掩去了那双尾部上翘的凤眸,缺失了灵魂之窗的光亮,一塌糊涂地躺在满地狼藉中,这个年轻的男人,仍然掩盖不去本身的魅力,只是,平日里孤高冷漠的英俊,成了一种颓废绝望的英俊。
“不过,这个样子,倒是真不愧是那个混蛋的儿子。果然是一模一样。”
望清楚了那张醉酒不省人事时也能够吸引大部分女人目光的脸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郑明宜的样子却是从冷淡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恶意。
她现在确实确定了慕以竹真的是自己和那个混蛋的儿子,只是确定了之后,郑明宜便觉得心底一阵烦厌。
手指忍不住掐住了掌心,真是恨不得上前拿着破碎的酒瓶子在那张和那个混蛋相似的容颜上划拉上两下,这是她的血脉,可是。更是那个男人的血脉,只是这么一个念头,便让郑明宜眼中除了厌恶与恶意外,更加增添了一丝古怪的癫狂。
“大伯母,你千万要冷静。”
虽然不明白女人眼中的那份古怪是个什么意思,可是,下意识地感觉不妙,让一直将自己当做隐形人的孙智柯终于上前一步,看似也在看慕以竹,却是挡住了郑明宜大半的视线。
“厄,大伯母,他平日里不是这个样子的,可精英范儿了。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应该是有原因的。”
见识了一番这位大伯母强势闯入别人家中的霸道样子后,孙智柯心底泪流满面,谁见过为了见面,直接把应该是亲生儿子的人的大门给拿着工具整个卸了的人,只是因为一直按门铃没人开门罢了,无论是等人还是问人,更或者是先行离开,不都好好的办法吗。
他真的是越来越害怕这位大伯母了,也开始后悔自己一开始为什么那么嘴贱,要在郑老爷子和郑明宜跟前提什么慕以竹。
他也只是怀疑呀,他就是受不住郑明宜总是拿着自己去郑老爷子的跟前顶包的行为呀,他一没有才华,二没有血缘,郑家怎么的也轮不到他继承,好处没得着,也不想要接这种好处,自家的产业都让孙智柯烦扰的很,可是,人郑家其他的那些远房亲戚不愿意呀,这么多年,堵在这些人中间,他容易嘛他,要不是实在承受不住这种厚爱,孙智柯哪里会只是有些怀疑,就直接把慕以竹爆出来。
“有原因的?我看他自甘堕落的样子和他那个混账爹一模一样,有什么原因?是没钱花了,还是没女人玩了?哈,这样子的东西,真应该让老爷子亲自来看看。”
亲,那是你的亲身儿子,不是东西,孙智柯都被郑明宜的毒舌给怔愣住了。
不过,这回他的直觉确实挺准的,慕以竹居然真的是郑明宜的儿子,是郑老爷子的亲亲外孙,孙智柯苦笑,又看了一眼直接要手下接一盆冷水的中年女子:“大伯母,有话等他清醒了好好说,你不知道,我前几日看到他的时候,样子真的”
“让开!”
郑明宜冷喝一声,孙智柯不敢再多言,麻溜的闪开,果然,女人接过那盆凉水,在孙智柯听话让开后,没有丝毫迟疑,一整盆凉水,被郑明宜哗啦一声,全数泼到了醉酒厉害的慕以竹头脸身上。
慕以竹一个哆嗦,孙智柯也是一个哆嗦,摊上这么一个亲妈,他的直觉告诉他,慕以竹以后一定不会感谢自己的。
“唔!”
醉酒的男人眉头皱的更紧,水珠顺着发梢,自额头淌落,将那双朦朦胧胧睁开的凤眸模糊了视线:“青梅。”
男人嘴里喃喃着这两个字,眼前的人影晃动,虽然醒了,却还不清明,郑明宜冷笑一声,正要上前嘲讽。
“青梅!”
慕以竹猛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翻身而起,手边身侧,方才谁都没有看到,那里藏着的一张应该是照片的卡片,不大,只有男人的巴掌大小,可是,他却半跪在地上,小心地将那张照片捧起,那上面没有浸染一滴酒渍,可是,却被那一盆凉水湿了一半。
慕以竹泛着血丝的眼睛望着这张照片,这是两个人的在何青梅十八岁的时候一起照的照片,那里面还是少女样子的何青梅,本来应该笑的阳光也为之驻足,她趴在看书的少年背上,少年半带着惊慌意外恼怒抬起的容颜,与少女的容颜,一起为镜头捕捉。
可是,水渍浸染了少女的笑颜,让她的容颜跟着模糊,慕以竹猛地抬起头,冷冷地望着闯入自己家中的这一行人,他看到了对着自己笑的有些不好意思躲闪样子的孙智柯,看到了一堆保镖包围着的神色冰冷厌恶的中年女子,那张保养的极好的脸上,完全不掩盖对慕以竹的不待见,本来因为手中的照片被污了而想要爆发的男人,强行压下了那点心火,咬着牙:“滚出去!”
郑明宜的面容,随着慕以竹那暴烈至极厌恶至极的滚出去三个字,而变得扭曲:“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没教养就是没有教养,果然是”
在郑明宜嘴里说出更加恶毒的话之前,在这对还没有相认的母子真正兵戎相见之前,孙智柯挡在了两个人中间,自觉自己惹得事情,有义务分辨清楚:“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我先前和你说的,你的亲生母亲,刚才一直按着你的门铃没人开门,这不是就担心你,你又是这个样子,所以才会”
才会直接泼凉水吗?
慕以竹冷嗤一声,将那张晕染了的照片小心地放到了兜里,扶着沙发扶手,站起了身子:“我没有亲生父母,我只是被何家收养的一个孤儿。”
是的,他宁愿自己是个真正的孤儿,没有慕容,没有面前这个对自己厌恶无比的女人。
慕以竹说完了这句话,走到门口,望着那被卸去了,空荡荡地过着风的门口,眼中的郁色更加深沉:“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离开。”
“京城四大家族的郑家,缺少一个继承人。”
慕以竹毫不掩饰对郑明宜的不虞,反倒是让一开始百般不愿意来的女人,眼中多了些疑惑,少了些鄙夷,倒是真的和他的父亲不一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戏罢了。
女人开口,怕慕以竹不知道郑家有多么的权势富贵,将这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郑家的底细,娓娓道来,最后,她总结了一句:“老爷子想要一个血脉相近的继承人,你不行的话,你的孩子到时候直接改姓郑,更加好,郑家不会亏待你的。”
这才是郑明宜的意思,让这个流淌着慕容直系血脉的,姓着慕的孩子继承郑家,她宁愿要一个慕以竹的血脉,对郑老爷子也好交代,她也可以接着抓住手中的权柄。
“要让你失望了。”
慕以竹嗤笑一声,郑明宜打的算盘不错,可惜,他不想配合,也没有心情配合,抹了一把脸,将残余在眼中的水珠抹去,眼前越发清明:“我不会有孩子的。”
这一辈子,他除了何青梅,不论是哪个女人,都不想要接受,活着一日,他便不想要碰触其他女人一日,而他最爱的青梅,却已经被他伤透了心,她不要他了,她彻底地放弃他了,慕以竹怎么可能,再有什么血脉去留存呢。
郑明宜到底没有把慕以竹带回京城,她算是无功而返,对着郑老爷子说起慕以竹的那些个话,郑明宜很是愤怒:“什么叫不会有血脉留存,什么不要孩子,我就不相信,歹竹能够出好笋,哈,估计是想要要挟我罢了,你听听他说的那些话,什么自己没有亲生父母,只是孤儿,他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郑明宜越说越气,狠狠地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笔都给扫落到了地上。
反而是郑老爷子,面色一直淡淡的:“说完了?”
“说完了。”
郑明宜喘了口气:“这些还不够吗?反正他意思很清楚了,我开出的条件不够,人家不屑于和我回来。”
郑老爷子坐在椅子上,双手拄在拐杖上,眼中散发着睿智的光:“比我想象的要好。”
迎上女儿疑惑的目光,老爷子笑了笑:“你还以为我真的只是为了血脉就能够放心地把郑家交到一个从来不曾相处的人手中吗?”
自然是不会的,郑氏几代人的经营,郑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绝不愿意轻忽。
“不管是真不屑还是假不屑,这个孩子,起码面对唾手可得的荣华权势,他能够留有一份理智,这就是好的。”
“我对这个外孙,倒是真的开始期待了起来。”
“你找人,好好收集收集那个孩子这些年的消息。”
“一开始,倒是没有好好看看那个孩子是个什么情形。”
郑老爷子话语中,多了些真正的一个外公对自己的外孙应该有的慈爱与期待。
郑明宜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便没有在慕以竹心中留下什么痕迹,只是个早就不期待的母亲罢了,早在慕容将他卖给何家的时候,他便已经和过去斩断了这份缘分。
至于什么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郑家,慕以竹相信有的是人会去接着那份富贵,不差他这么一个人。
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慕以竹笑了声,何青梅这么一走,他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做了,说是何青梅缠了慕以竹二十几年,不如说,是慕以竹赖着何青梅的在乎,去拼搏,去奋斗,去成长。
很小的时候,她牵起他的手,告诉他,他是她的,她会保护他,小小的男孩儿心底留下了女孩的笑容。
慕以竹坐在摇椅上,闭着眸子,阳光照在脸上,身上,恍惚间,便想起了很多很多留存在记忆中的美好,小女孩儿挡在身前擎着拳头威胁那些骂他的人,挡在凶神恶煞的劫匪的枪口前,用自己的生命护着他,每次考试前,双手合什拜托他的可怜样子,情人节想要亲手为他织毛衣,结果只有四不像的羞恼,一直想要学习做甜点,想要征服他的胃,结果被他反征服的开心与懊恼。
许许多多个何青梅,便有许许多多个慕以竹,他的喜,他的怒,他的悲,他的欢,总是和她连在一起,慕以竹的唇边,沁着一抹笑。
身前忽然出现挡住阳光的一片阴影:“老板,你这是要提前退休吗?”
是史密斯,前段日子他忙的很,不过忙过了之后,习惯了之后,一切都上了手,也就不那么忙了,按说史密斯应该是轻松的,可是,慕以竹的状态,让他担心极了:“你现在就和个提前退休的老人一样,看起来颓废极了。”
慕以竹懒洋洋的,都没有睁开眼睛:“你遮住阳光了。”
史密斯赶忙往旁边挪了挪:“老板,你什么时候回去接着经营公司?”
慕以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他的呼吸甚至是更加平缓了些,像是要进入更深的睡眠一般。
“老板?”
史密斯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句,他看着慕以竹这样倦怠的样子,心底开始更加地担心了。
“啊。”
慕以竹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迷蒙:“刚刚差点睡着了。”
差点睡着了呀,慕以竹的神态还是有些恍惚:“公司,不是交给你帮着经营了吗?”
“老板,那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吗?你当时的神态状况不佳,手术结果也是未知,才会把公司交给我经营,现在你也回来了,不是应该重新回公司吗?”
史密斯振振有词,说的很是理直气壮。
慕以竹眼神清明了些,然后便是失然一笑:“可是,那也不是我的公司呀。”
不是他的公司,大丰集团,大丰集团,自始至终,都是何家的,他想要给何青梅的荣华,他想要给何青梅的轻松,自以为是的想要给予,可是,何青梅走了,走的那么决绝,走的,毫不留恋,是他亲手,将她推开的:“公司里的股份我已经都给了青梅了,公司还是要经营的,你也总是要回美国的,是不能一直滞留在这里,有心的话留意下,公司里若是有能力,性子好的人才,培养下,当你的接班人,可以给他一部分股份,总要有始有终。”
慕以竹交代着,史密斯听着,却是觉得有些发苦:“老板,你这个样子,这是何必。”豆反鸟划。
“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追上去,若是想要放手,便彻底放手,你这个样子,我看着都觉得难受。像是我,失恋了也不知道多少次,我要是像是老板你这样,早把自己折腾死了。”
“你不懂。”
慕以竹失笑,为了史密斯的话语,他和何青梅之间,有太多的付出,有太多的辜负,也有太多的绝望。
“我怎么不懂了,女人嘛,一时恨你恨的要死,一时又爱你爱的要死,恨的要死的时候什么话也说的出来,什么事情也做的出来,爱你的时候呢,又是一副什么都能够原谅,什么都能够付出的样子,最重要的,就是老板你要去追呀!”
史密斯越说越是激动:“你要是实在放不下,那就去追,老板你现在的身子不是没有那么坏了吗?那个慕容的事情也爆发出来了,再坏,还能够坏到哪里去?只要还有感情,总会有希望,有机会的。”
“更何况”
“更何况?”
史密斯望着慕以竹怔怔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冲动一回,去努力一回,即使结果还是如此,起码,你努力过了,你做过了,你便不会后悔了。”
不会,后悔了吗?
“我查过她的行踪,她是做飞机去的京城。”
史密斯掏出了放在怀中有些温热的本子,放到了慕以竹的手上,是何青梅的行踪,还有在京城落脚的地方,在做些什么:“小高可是一直都记得你的命令,一直都跟着她的左右。”
“老板,去找她吧。”
慕以竹的手,从虚虚地握着,到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攥住,一时间,心里烦乱如麻。
京城吗?
——
四水街最近开了一家甜点坊,店面不大,地理位置也不是太好,开在街角的位置,一个不小心,就忽略了去,偏偏生意却是出奇的好,不少小女生成日里结伴而来,一杯奶茶,一杯咖啡,或者是一块抹茶蛋糕,一块黑森林,便能够磨蹭许久,这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日日到访的美男了。
“你看,我为你拉来了多少稳定的客源,你可要好好感谢我一番。”
陆浩笙一双桃花眼笑的弯弯,如同一汪春水,让那些专门为了他而来甜点坊消磨时间的小女生们纷纷抽了口气,一个人的抽气声也许不大,好几个人整齐合一的抽气声,却是极其的明显。
何青梅叹气,她只想要安安静静地开一家甜点坊,管他生意好坏,偏偏送上门来这么一个祸害:“是,我应该谢谢你,因为你这位美人太出众,来这里消费的一位客人,占据的时间是三位客人的时间,你说,要我怎么谢你?”
何青梅斜斜地瞥了陆浩笙一眼,这是在说他总是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
偏偏这个男人还真的是太有耐性,一日日的,从不间断。
“我们都是朋友嘛,不需要太过言谢,不过你要是实在感激我的话,答应陪我出去一起看个电影呀,兜个风呀,吃个饭什么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陆浩笙嘻嘻一笑,在何青梅面前,是将死缠烂打的四字精髓,啃到了骨子里。
何青梅瞪大了眼睛,良久,呼出了口气:“陆浩笙,我有哪里让你看的那么顺眼,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何青梅,我有哪里让你看的那么不顺眼,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陆浩笙双手撑住自己的脸,那双桃花眼眨呀眨,别说,还真有些可爱的劲。
何青梅泄气地趴在了桌子上,好言好语试过,恶言恶语试过,甚至是直接动手她都试过,陆浩笙就是能够一直坚持,说实话,男人的这份认定了便不放手的坚持,她还是很欣赏的,起码,比慕以竹强。
将脑子里出现的那三个字啪啪打掉,何青梅将思绪重新转到陆浩笙的身上,前提是,男人的这份坚持不是对她。
“你整日里过来,难道没有事情做吗?”
何青梅决定转变方案。
“有呀,我的事情,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追到自己喜欢的人,让陆家有位少夫人。”
陆浩笙歪着头,沁着笑,将自己的情意毫不掩饰地诉说。
“而我喜欢的人,恰好开着一家甜品店,我自然只能够每日里流连在此了。”
何青梅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陆浩笙这样的执着,让她心底莫名地有了很多压力,她侧过头,望着那些自以为偷偷摸摸拍着陆浩笙照片的少女们,她们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纯真,她们的喜爱,那么直接,却也轻松:“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的。”
她转过了头,直视着陆浩笙:“我的心,已经死了,死去的心,再也不会复活,所以,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