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晋相、巡边(四)

叶永甲骑马从官道上来,前后簇着无数的人,到了一座巍然的城墙下,才都止住脚步。

此时,只听楼上绞盘一阵吱楞楞的急响,眼前的铁皮门缓缓打开,登时从里面钻出一匹骏马,由一员军官持辔,四蹄生风,直向叶永甲这支出巡队伍而来。

“下官奉石都督之命,特来迎接朝廷命官!”他一拽缰绳,利索地跳下马背,跪着一条腿,向前行礼。

“石都督果然恭谨,”叶永甲自队伍里走了出来,“我等还不及宣化城内,就早早派人来了。石都督现在何处?”

那军官听他夸赞,不由面露羞惭:“这……我们都督……”

叶永甲一皱眉:“怎么了?”

“都督官署即设在此地,他……正在府上等候。”

众人正感诧异,蔡贤卿突然在身背后说道:“这地方离宣化二十余里……”

“没事,”叶永甲一把将其推开,直望着那军官微笑,“料想都督亦有几分难处。我等自能理解石公苦衷,请将军引路吧。”

那人羞愧难当,便不好再说什么,就领着叶永甲等进了城。据这军官所述,此地乃是个军镇,名曰绥狄镇,故人烟稀少、兵户居多,市上只有商人来卖米、盐等物,仅充军需而已。

叶永甲抬头看去,城内楼阁寥寥,大抵平房,经其一一指认,不过库房两所、仓廪两座、账房一间,兼正副都督官邸各一,兵士宿房无数。

众人绕过几处的军营,行至都督府门口,便见有名亲卫站在匾下,按剑喝道:“汝等不得擅进府内!只需留几位大人入见,闲杂人等不可跟随!”

谁知蔡贤卿先站出来,拍了拍胸脯说:“我和他同是兵部坐衙的老爷,当与叶侍郎一同入府!”

“你?”亲卫严肃地皱了皱眉头,“兵部开署的除了侍郎就是尚书,哪还有别人?休要胡说八道!”

“你们这些打仗的,不晓得朝堂的事,”蔡贤卿站在叶永甲身边,“你看他嘛,是左侍郎;我嘛,是右侍郎,这是古制,万世不会改的!”说罢,向后者递了个眼色。

叶永甲也相继点头:“右侍郎言之有理。”

身后那两名员外郎虽知道是蔡贤卿的瞎扯,但畏其强势,亦在小声附和。

亲卫不知制度,又见贤卿气概不凡,果真信了,差人把二人直护送到正厅。

“叶大人,是柳公叫你来的?”里屋的布帘略动,一个身长八尺的大汉走了出来,此人正是石一义。他额角上长了一颗肉瘤,蛋圆的脸上布满粗纹,墨黑的眉毛缺了半边,狰狞恐怖,望之令人胆寒。

“还有这位大人……”他向叶永甲行了个礼,又瞥见了蔡贤卿。

“在下兵部右侍郎蔡贤卿。”他鞠了一躬。

“不不不,”他的笑声格外低沉,“朝廷里应该没有这个官名吧……嗯?”

叶永甲被他的样子吓呆住了,谎话甚至都不敢说出口。

“您远镇边陲,与京师隔绝久矣,何知有无变化?”蔡贤卿淡然回答。

“看来是我的缘故啊,官场之事不在意啦。”他凭着魁梧的身躯,一屁股坐在叶永甲的右手边,令后者深感压力,直勾勾地看着这都督发怵。‘这厮杀气沉沉、力气又大,竟比万陆二贼还为可怕。’他不禁这么想。

“您来是秉承着柳公的安排吧?柳公派你来作什么?”石一义掰了掰手指,嘎嘎作响。

“下官此来,单纯是为了巡边。听说寇患不减,特来察看宣化,若视将军器甲、粮饷不敷,便急补上。”

“哦。那侍郎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提出。”

叶永甲已不敢质问了,只好询问了宣化的基本情形。

石一义答道:“这宣化拢共有大军十万,皆为披甲之精锐;工匠万人,打造弓箭、盔甲、刀枪,无不应备。只是大炮火铳皆仰朝廷所给,似是不足。”

“火器乃今战场之要,若缺少此物,甚是可惜。”叶永甲回想起自己府上那本兵书。

“叶大人不到战场,恐不明武器之使用,”石一义说道,“这火器听着利害,实则难用。凡战场施放,皆须充填完毕,方能得力,又常有未发而自伤者。况且火铳不易掌握,我边兵皆不熟悉,反不如精熟之刀弓矣。”

“何不选练新兵,专门教给他们用火器呢?”叶永甲十分不解。

可这话仿佛得罪了石都督,他的脸色霎时白了,紧攥着的拳头摁在椅子扶手上,叫叶永甲一个激灵。

“这也是柳大将军的意思吗?不会是听说官兵屡败,才令叶侍郎来问责……?”石一义搓着手,问。

“在下岂有……”

“您千万别听了那帮狗东西的谎话!”石一义突然怒吼起来,“我边关将士浴血奋战,次次言捷,不过未能捣毁虏穴,诚为憾事。这宣化被敌侵扰多年,大家有目共睹,怎么到我手里,就成了败绩?”

“您是柳公的左膀右臂,下官亦深敬仰,从无诋毁之意,只是为巡察敌情而来。”叶永甲的心咯噔咯噔地乱跳,生怕惹怒了他,铁一般的拳头落下来,能把自己打得粉碎。

“你们知道就好……”石一义喝口清茶,逐渐平静了下来,“可侍郎说去巡边,那是极为危险的地儿啊。”

“丞相之命,不敢违背。再者,咱这朝中大员去宣化一趟,也能激励激励军士。”

“那今日先在绥狄住上一晚,明天必当派人送叶大人启程。”

“那我等先退了。”

叶永甲巴不得离开这杀气腾腾的地方,连连带着蔡贤卿出了府,与众人到宿房安置行李、铺床整榻,方才闲了。

叶永甲便在蔡贤卿屋里,与之言道:“我出发时还踌躇满志,谁想来了这么一位阎王,看似不好对付啊。”

“你都说了是‘看似’,”蔡贤卿坐在床边,“哪还怕什么?我反正看出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此话从何讲来?”

“别急呀,我这就给你解释解释。”蔡贤卿跳下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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