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事,赵传薪很放松,溜达着步行,
沿街的商贩铺头鳞次栉比,十里洋场不是白叫的。
赵传薪甚至看见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妇女,还带着个半大孩子逛街。
这倒是让赵传薪看了个稀奇,那婴儿车是竹子扎的,四个轮子很小,贴地,穿着厚重棉袄的小孩只能在里面站着,两条胳膊卡在外面。
大饼、油条、粢饭、豆腐浆,这四大金刚早点铺子,过了午时多半已经收摊。
太阳暖洋洋的烘着,可能是星空之根的缘故,赵传薪并不觉得太饿。
看热闹赶路并不觉得累,走出了四里地,赵传薪忽然看见路旁一家面馆外,停着一辆绿漆轿车,前后两排座,带车厢,方向盘在右侧,右侧上车的位置还有个备用胎,显得有点碍事。
备用胎内侧,在前排座位旁边是变速杆。
车的轴距,大概是3400mm。
左右后视镜下,各挂一风灯,车棚左右两侧各挂一风灯,前头还有俩大灯。
前面车标竖起,上面是英国的米字旗的“米”。
赵传薪敢说,这是他目前见过最不像拖拉机的一辆轿车,也是目前他见过最好看的一辆轿车。
最主要的是,别的车都是手动启动,要摇把子的。可这辆车却是电动启动。
他驻足,围着汽车绕了两圈,有点心动的感觉,要不要……
他左右看看,司机不知道去哪了,赵传薪正想要上去鼓动鼓动,看看能不能零元购。
就在脚已经迈上去的时侯,面馆内传出熟悉的声音:“师父,俺们在这里。”
赵传薪诧异,发现本杰明·戈德伯格和赵一仙就在面馆里吃面呢,旁边还坐着两个人,一人是唐国安,另一个是个洋人。
油乎乎的桌子旁,还放着三个铁桶,散发着汽油的味道。
唐国安和洋人赶忙起身:“赵先生。”
赵传薪咳嗽一声,脚踩着汽车的踏板,伸手调整了一下鞋带,然后收回了脚,背起手进了面馆。
别误会,老子鞋带开了而已。
他面色严肃道:“这车你们开来的?”
唐国安指了指洋人:“这位是荷兰的外交官范海伦,车是范海伦先生,特地为赵先生送来的。”
赵传薪诧异:“送我的?”
这就有些尴尬了。
范海伦恭谨的点头:“是的,是我们威廉明娜女王,为了表达对赵先生禁烟工作的尊重,特地遣我送来的。
这是英国的劳斯莱斯车,去年才在奥林匹亚车展展览的车,莱斯劳斯银魅,六缸,三速变速,是目前全世界最好的汽车。
女王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话。”
赵传薪眉头一挑:“贵国女王说了什么?”
范海伦郑重说:“女王说——这是好车,车开完记得要保养。”
“……”赵传薪脸色一肃,好像一个正八经的外交家一样说:“女王说的在理,请转告她,车的确是需要长期加坤油润滑的,否则会生锈,车就会生出故障,对劳斯莱斯银魅这种尊贵的汽车更是如此。请务必转告她,赵某邀请她来中国做客,那一定很有趣,赵某一定会带她开车玩耍的。在此期间,赵某会练习各种开车的姿势,务必会让女王宾至如归,她会非常愉悦。也希望女王能多琢磨琢磨开车的技巧,推陈出新,以便于达到人车合一的境界,希望她能令人刮目相看。”
范海伦咂摸嘴,怎么听都觉得有点古怪,但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还有,坤油是什么油?
他慎重点头:“无论如何,赵先生,话一定会给您带到。除了汽车,这里还有三桶汽油。”
赵传薪脸上的严肃一扫而空,龇牙笑道:“有心了。兀那伙计,上一碗阳春白雪面,加一盘小葱拌豆腐,配色要一清二白,豆腐要又白又嫩又饱满又滑溜……”
伙计呆了呆:“好,这就上……”
心说也不是啥有钱人跟我废什么话?
他们都已经吃过了。
赵传薪看赵一仙萎靡不振,就问:“你咋地了?”
赵一仙幽怨说:“早上午时没吃饭,昨夜又一夜未睡走不动路的人是这样的。”
赵传薪不以为然:“没吃饭是因为没有嘴吗?走不动不会坐车么?”
本杰明·戈德伯格将兜翻出来:“师父,何不食肉糜啊,俺们身上没钱。”
“没钱?”赵传薪才想起,赵一仙是穷鬼,本杰明·戈德伯格向来不带钱。“没钱不会赊么?不给赊账难道不会打劫么?你看,只要穿成这两位老兄样子的人,都是有钱人,直接绑了就行。”
唐国安和范海伦:“……”
真是无法无天啊。
赵传薪稀里哗啦的吃完,袖袍一卷,地上三桶汽油消失不见。
这把唐国安和范海伦看的一愣一愣的。
赵传薪抹抹嘴:“还愣着干啥?出去告诉我这车怎么操作。”
范海伦心说你可真不客气。
此时的车五花八门,刹车,油门,离合,操纵杆,放哪里的都有。
唯独这两劳斯莱斯银魅,布局和后世的车没什么区别。
赵传薪是老司机,略微研究就明白了。
他忽然生出一个疑问:“不对啊,你们女王送我这辆车,可我才提议各国协同禁烟,车第二天就送到了,这……”
范海伦掀开礼帽,挠挠秃顶:“这……早先是运到港岛的,近几日才运来上海,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
他何尝不觉得奇怪?而且禁烟就要送车?这未免显得,荷兰有点自降逼格的意思。
可他也只是听令行事。
赵传薪懂了。
女王陛下定然是惦记着他,早就准备好了车,不远万里的送来给他。到了港岛,发现他离开,又辗转间运到此处。
或许从威廉明娜回到荷兰,就已经购买并运送了。
说起来简单,但肯定没少折腾。
赵传薪摆摆手:“行了,你们滚蛋吧,我要开车了。”
本杰明·戈德伯格和干饭一起挤在了前排,在赵传薪的旁边。
赵一仙则去了后排。
赵传薪启动车子,娴熟挂了倒档,将车子掉头。挂前进档,车子突突突的冒着一溜黑烟跑了。
范海伦砸吧砸吧嘴:“赵先生第一次开车,为何如此娴熟?我刚学习的时候,车子翻到了河沟里。”
唐国安目送车子远去,微笑说:“能人无所不能。”
实际上,他也好奇,但他就是不说。
……
车上,赵一仙看着车窗外飞掠过的景色,不禁感慨万千:“科技日新月异,如此不费人力畜力的机器,真令人惊叹。”
外面的百姓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多少满足了赵一仙的虚荣心。
国内第一辆汽车,是一个匈牙利人,从港岛运到上海的。那是在1901年。
所以上海百姓早就见过汽车了。
1902年,袁大头在港岛买了一辆车,送给慈禧当礼物,京城也有汽车了。
到了1907年,沿海城市甚至有了汽车客运和货运。
可能在街头看见一辆汽车,对百姓而言依旧是个新鲜事,尤其这两劳斯莱斯银魅看着就拉风。
此时有棚的车就叫房车。
冬天开车,不会被寒冷的风刮脸,那便已经算是享受了。
福特产的车,每辆只需三四百美刀。
可这劳斯莱斯银魅房车,售价高达700多英镑。
折算成美刀,要几千美刀,妥妥的奢侈品。
饶是如此,赵传薪也觉得肌肉被抖的有种被筋膜枪打的感觉。
他龇牙咧嘴:“看来,咱爷得抽空研究研究车子了。”
造车难不难?
难。
造此时的车子难不难?
赵传薪觉得不难。
美国的福特公司,福特是怎么造车的?
一间可供一辆车出入的实验室,一块黑板,一张制图桌,一把摇椅,设计初期只有这些东西。
后来又添加了一台磨床,一台钻床和一台车床。
实验室里做车底盘零部件,实验室外面做发动机零件,组装、检查、调试、改进。
钏钢材料为核心。
他们就用这些,造出了丑陋但皮实耐用的T型车。
因为要造枪,赵传薪可不仅仅有钏钢,更有当世最好的各种特种钢。
可惜的是数量不多,国内补充也很困难。
目前,最好的铁厂在汉阳。
当年张之洞精通实务,慈禧便派遣他效仿西方引进钢铁产业,其实这对清廷而言是一个非常具有前瞻性的设想。
张之洞懂实务,但他对钢铁行业很陌生,起初觉得中国地大物博,不比西方差,矿石拿来就用,根本不检验矿石的属性。
这便是不学数理化的恶果。
于是,前期架设的锅炉不能用,第一批铁水也成了废料。
张之洞当时心态炸裂,清廷一看,这不行啊,于是缩紧了经费调拨。
清廷不拨银子,张之洞就从日本和德国手中筹集经费。
这让汉阳铁厂有了日本和德国的影子,但也换来了中国近代第一个钢铁企业。
汉阳的钢铁,多半用在了铁轨和枪械制造上。
本杰明·戈德伯格没坐过汽车,兴冲冲的说:“师父,俺看挺好啊,为啥要重造?”
赵传薪被颠的身体直晃:“板簧太硬了,抖的厉害。我们得改进悬挂。算了,问题太多,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
本杰明·戈德伯格看着汽车在师父操纵下疾驰,不由得意动:“师父,让俺来开个试试。”
“等走到人少的地方教你开。”
赵一仙眼睛一亮:“赵先生,让我也开一下吧?”
赵传薪:“你既没有车也没有钱买车,开什么开?”
“……”
劳斯莱斯银魅的速度并不慢,能开到40迈,但道路不给力,赵传薪只是在30迈左右晃荡,但这个速度在此时上海街头,已经算是风驰电掣了,不断有黄包车、马车被超过,骑马的也比不过它。
每开个把小时,赵传薪就需要停车加水。
可开到两个半小时的时候,还是开锅了。
折腾半天,等引擎降温,又继续赶路。
只到了澄湖,太阳西斜。
路边有挑着担子的卖蟹人沿途叫卖:“炸蟹勒炸蟹,炸蟹勒炸蟹……”
赵传薪停车,开门探头喊:“拿来我看看。”
那卖蟹人还道是洋人开的车,见是华人,略微松一口气,挑着担子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将帘子掀开。
赵传薪望了一眼:“这不就是蒸的螃蟹吗?你为何说是炸的?”
卖蟹人无辜道:“这就是炸蟹啊。”
赵一仙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赶紧说:“赵神仙,在苏州,蒸煮的蟹即炸蟹。当地蟹肉肥黄多,一只大蟹一斤重。李白曾赞——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其实就是阳澄湖大闸蟹。
卖蟹人挑着大拇指:“先生好见识,正是如此。我这蟹,刚出竹闸,挑个最大的来贩,皆为炸好的,直接拿来佐酒再好不过。”
赵传薪见路旁有一间没牌匾的古刹,就说:“见你也没剩多少蟹,我全都包了,今晚就在这凑合一晚上。”
赵一仙还不太情愿,说:“苏州繁华,有的是客栈。”
赵传薪强调:“咱们是穷游,天天住客栈下馆子,钱遭罪。”
“……”赵一仙心说外间都传你在美国挣了好大的产业,咋就这么抠搜的呢?
本杰明·戈德伯格无所谓,他对物质的追求很低。
赵传薪却已经跳下了车:“别墨迹,赶紧的,我生火烧炭,黄酒没有,高粱酒倒是可以来二两。”
他将东西取出来,剩下的都交给徒弟和赵一仙忙活。
赵传薪拿出了《旧神法典》,想了想,还是决定待会吃完饭再做那个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