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谈到民国的东北张作霖无法绕过去一样,谈到清末的东北张焕榕也同样无法绕过去,只是他的故事被有意无意的掩埋了。如果他没有死于赵尔巽和张作霖合谋的暗杀话,或者说如果张焕榕不那么高尚,不想着以和为贵而是一心武力解决的话,那么东三省将是另外一个东三省。最少,深具共和民主思想的他不会把东北当作家业传给某个不成器的儿子,然后在一场一万五千对三十万的战斗中毫不抵抗的丢掉老窝,最后灰溜溜的撤到关内。当然这些都是假设,在历史书里和杨锐看过的所有穿越小说里,都没有人提到过这个叫张焕榕或者张榕的人,所以也就对他无从重视,只不过既然历史让他们在这里相遇,那么以后总会发生些什么改变的。
张焕榕此时正在一个谈话室内,他完全坐不住一直在房间里很是不安的来回走动,透过房子木头间的缝隙,他能看到房子外面两个背着枪的哨兵。已经在这被软禁两天了,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股胡匪不是一般的人,按照一般的办法是没有效果的。只是为了取得信任,他之前又不得不说一些套话以唤起胡匪的注意。革命的死或者苟且的生,在从北京回到老家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的做了选择;现在呢,他还是会选择前者,只不过他心里革命的勇气还是无法抵挡生命对死的恐惧。
1903年的拒俄运动对中国所有的知识分子来说是个巨大的转折点,在这之前他们虽然对清廷有所抱怨,但还一门心思的求学图强、教育救国,而在这之后看到俄国的贪婪和清廷的昏庸,这些时代先行者们纷纷转变了立场,开始倡言革命、开始实行革命。军国民教育会、华兴会、光复会、科学补习所等等,除了以会党为主的兴中会,所有的革命组织都是在这之后建立的。张焕榕也是在那一年转折的——从一个祖上入关从龙有功的汉军八旗转变成一个彻底的革命党。他中断了在北京译文馆的学生生涯,毅然和两个同学回家,希望以老张家在辽东的名望和钱财组织起一队乡勇以守卫家乡。当然,这种说法只是官面上的,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要借此组织一支军队以待日后革命。和杨锐一样,他也把目光放在了被俄国人骗来虏来的抚顺矿工身上,只不过当他还在矿里面悄悄鼓动的时候杨锐就打进来了,然后把人一股脑的带走了。
带着不甘心,带着些许好奇,在马邦德喊完话之后,张焕榕把随身的小厮给打发了,决定先跟着胡匪走,然后在队伍里呆些日子,看看情况。中自己意呢,那么就和大当家的套个交情,不管人家愿意革命不愿意革命以后都好再来往;不中自己意呢,那么就偷偷的带一批人分出来,反正以老张家的财力养几百号人和没养一样。从跟队第一天开始,张焕榕就喜欢了这支胡匪,最先喜欢的是这胡匪们唱的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发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多畅快的歌啊!听了两遍之后他就学会了。在这之后他就更想了解这股胡匪的种种事情,看他们的着装、看他们的布防、看他们操练。不过很不幸的是,杨锐布置的例行摸底把他的计划给毁了。
虽然他穿着矿工的衣服,脸上也掩饰的摸着黑呼呼的煤灰,但是范安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庄稼人,走路不像、牙齿不像、手不像、眼神不像,反正不像的地方多呢,他敢断定只要把眼前这人扔河里漂一遍,再换身衣服,绝对会是个少爷。很荣幸,范安是对的,然后张焕榕就被单独关押了。
在张焕榕不安的时候,门忽然开了,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之前一眼就看穿他的那个文书,另一个也是年轻人,一身花军衣,带着一面眼镜显得斯文而干连,看衣服上的装饰估计应该是个级别大一点的首领。范安把人带进来就出去了。他走后张焕榕连忙向齐清源行礼,齐清源向他回了一记军礼,然后说道:“张先生还是请先坐吧。”
张焕榕闻言只有坐下,然后看他们会怎么处理自己了。适才他对范安说的那番话,在范安走了之后他就觉得毫无成功的希望。当然,说了就是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只能是听天由命了。齐清源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模样,说道:“张先生此来有何贵干啊?”
这问题张焕榕还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说是好奇,那么万一被当作是刺探军情的探子那么他就离死不远了;如果说是想跟着人家打俄国人又无法圆伪装矿工的谎,而且刚才他还自作聪明的说要送大富贵给大当家的。他心里折腾了半天,一字都没说出口,齐清源等了一会,说道:“张先生还是坦白的说好了,免得大家有什么误会。要是被当作了朝廷的探子,那么……”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表达的很明确了。
张焕榕大惊,要说他是其他什么人还好,如果他这革命党被当作清廷的探子给宰了,那么九泉之下他也要不得安生。“咱怎么会是清廷的探子,咱是革命党。”张焕榕很快就说了实话,怕胡匪不知道革命党的性质,连忙解释道:“革命党就是专门跟鞑子作对的,咱和你们其实是一路的。这次跟过来一是好奇,二是想和你们大当家的一起革命。把这朝廷推翻了建立民主共和国。”
张焕榕说的热血沸腾,但齐清源一点也不为所动。他在来之前已经清查了他的铺位,发现了一些金银玉石,还有就是一本《革命军》——因为是禁书,张焕榕花十两银子才高价买来,他带着这书是准备读给矿工听好鼓动他们造反革命的。跟了胡匪之后,这书也一直带着,谁料到会因为这书就泄露了身份。见齐清源没有半点反应,张焕榕又说道:“咱们革命党已经在奉天城里建了一个抗俄铁血会,希望各路英雄都能聚在一块打大鼻子。上回在矿上的时候,你们二当家的不是说要打大鼻子吗?其实我们是一路的。还有咱的同学已经拉起了队伍,组建了东亚义勇队,和大鼻子干战不会比你们差。”
看着张焕榕的狂热,齐清源仿佛看到了去年的自己。两个人差别在于,他不知道怎么样去革命,而自己已经在革命。抗俄铁血会的情况齐清源早就知道了,铁血会组织建不久,响应者聊聊,他们的同学朱锡麟看准了日本人招募胡匪之际,也亮出东亚义勇队的旗子,可同样无人问津。齐清源向来不愿意揭别人的短,于是换了话题问道:“张钦善可是令尊大人?”如果这张焕榕和他的同学一样是外地人,齐清源绝对不会和他耗这么久,直接发点路费打发回家就是。可是抚顺传来的消息,这张焕榕的家族在辽东很有名望,而且因为是汉八旗的原因故而在本地甚至是朝野都有些关系,这对实施东北战略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这样的人是很值得吸收入会的。
张焕榕听见问自己的家世心里倒是一松,他以为胡匪们知道自己是谁了,想要绑票。既然绑票那么自己人身安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爽快的答道:“正是家父。请问大当家的是想……?”
齐清源微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确定一下身份。张兄弟说要革命,又说要打大鼻子,那请问张兄弟,是革命为先呢,还是打大鼻子为先呢?”
见胡匪连绑票的意思都没有了,张焕榕心中大定,答道:“要是咱来选,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打大鼻子,打完大鼻子再革命不迟。”
齐清源笑道:“那如果打大鼻子的时候我们的队伍都打光了,那到时候没有一兵一卒,还怎么革命?”
张焕榕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倒是他没有认真想过的。想了一会他才答道:“这问题咱没有想过,真不知道怎么办。”
齐清源大笑,对张焕榕的实在很钦佩,最少说明这个人很真实。其实这个问题是同学们在军校上政治课的时候问先生的。先生回答了两句话,一句是当兵就是保家卫国,打光就就打光了,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二是真要和俄国人拼命,我们的人只会越打越多,不会越打大越少。因为其他人看到我们真的是在救国,那些忧国忧民的人就会奔我们而来,我们将会越来越强大,革命会越来越有希望。这话说完,大家茅塞顿开。不过提问的那人比较惨,被罚打扫厕所一周,先生处罚的理由是他的心里只有敌我,没有国家,不罚无以为戒。
“张兄弟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能吃的了苦,那还是先在部队上呆着吧。我们只是打大鼻子的队伍,只图保家卫国,革命不革命先打完大鼻子再说。”齐清源向他发出了邀请,但是组织纪律不允许他多说什么,只好希望他能扛过新兵训练,在最后个过程中他会不断的观察他是否可以成为同志。
张焕榕满心欢喜,他本来就是要看这股胡匪是个什么样的,之前是偷偷的看,现在有这么个正当的名义可谓正中下怀。他高兴的说道:“别人能吃的苦咱也能吃。小时候咱还是练过的。”
晚上的时候,齐清源向杨锐汇报张焕榕的事情,杨锐对齐清源得到的消息比较满意。原来他对这些激情的革命党没有什么太多的好感的,但是齐清源几天调查出来的内容以及白天和张焕榕交谈得出的信息还是很有刺激性的。一是他家在辽东的声望和人脉,二是他本人有通天的关系。这两点,特别是后面那点对复兴会而言异常宝贵。
“他怎么能和李莲英撤上关系?”杨锐对这个清末著名的太监有点恶心,但慈禧在世之时,要是能和他拉上关系,那么钟观光那边很多事情就很好办了。
齐清源道:“荫华在京读书期间,和黄中慧结成忘年之交,黄中慧之父黄思永,去年其和张謇一起被聘为商部顾问,时人称商部两状元。听黄中慧说,其父和李莲英交好,办实业时多有孝敬。”
黄思永、李莲英……,李莲英自不必说,只是这个黄思永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杨锐问道:“这黄思永是哪里人?”
齐清源答道:“似乎是南京人。怎么……”
杨锐这时可想起来了啦,高兴的大叫道:“哈。我知道这个人,我知道这个人。”
齐清源对此也不奇怪,先生很多时候都是如此,忽而心神别往、忽而大喜大悲。学生们传言,先生这是天人感应、天命神授,每次发痴都有所得。当然这是几个学生疑神疑鬼的说法,但是很多事情真的是如此所言,革命一年以来所有的成就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特别是预判日俄交战各事,无有不准,不是神人感应,怎么会判断如此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