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坐在红土崖的办公室里,面前的陈广寿正说着话。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学校的那笔帐基本都查完了,陈广寿正在向他汇报这件事,但是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心思听见,以至陈广寿最后发现先生又走神了,只好干立在一边。过了好一会,杨锐才愣愣神说道:“你接着说吧。”
“杜先生那边没有问题,而且这件事情已经报告过小徐先生……”陈广寿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杨锐喝断,“他们为什么不对我报告?”
“因为……”陈广寿被杨锐喝的一震,垂头道:“当时先生刚好不在沪上,而且,而且小徐先生见教育支出极大,既然轮船公司超载能赚钱,只要这些钱账目清楚,并且是用于会内,也就同意了。”
难怪杜亚泉对此并不掩饰,原来是早就报备过了,杨锐几天前听杜亚泉说那番话之后,还很奇怪,要是贪污,那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掩饰的,哪有这么直白的就交代出来了的,而且杜亚泉也不像是一个贪钱的人……可他为什么不说这件事情报告过呢?难道,他猜到我要干什么吗?其实这也不难,大家都是聪明人。杨锐想着这些,又问道:“那些私账账目都清楚吗?”
“都很清楚,每一笔都在册。小徐先生从沪上也发来了电报,解释了这件事情。”陈广寿答道,他觉得杨锐似乎有些太慎重了。
“其他的公司有没有这样的事情?”杨锐再问。
“其他的公司还在查,应该是很少这样的情况。”陈广寿拿着财务监察处给的报告,没有看到其他部门有类似的事情。
“那就通知秋帆上班吧。还有,美国那边的穆藕初让他两个月之内交接好手上的事情,”杨锐看了一下现在的日期,4月22号。“六月下旬到东北来报道。”
穆湘玥和陈万运是美国那边的得力骨干,杨锐调他回来怕是变动东北这边的人事了,陈广寿闻言稍微一呆,而后说道:“是。先生。”。说完便出去了。
杜亚泉这几日不在岗,但是杨锐还是可以很方便的了解整个辽东的情况。就实业来说,东北现在最棘手的是铁路,最重要的,不是钢铁。而是大豆。06年大豆产量虽然只有六十五万吨,但主要是因为轮作刚好,农民都在种其他作物,正常的产量应该接近一百万吨。并且随着关内移民的增多,三年内东北大豆产量上到一百五十万吨非常正常,保守期间以三十五两一吨计,那么整个行业的产值就有五千二百万两。
如果这一百五十万吨大豆全部出口。按照之前农贸公司的测算,这其中农民得六成,大车店、粮店得两成,农贸公司得两成。也就有一千万两。减去成本,四百万两利润还是有的,但是现在外贸的量只有不到五万吨,内贸量虽大,却因为完全是拿来拉量的,同时的各地的大车店和粮站都在收编中,所以去年农贸公司的大豆业务处于微亏状态。
看完报表的的杨锐忽然又对杜亚泉有了些歉意,最少这四年他是干了不少实事的,他的能力比钟观光强,可是……可是他不是自己的人。杨锐全面回想杜亚泉的种种作为,觉得他只是一个单纯的事务性的人才,并不刻意的和谁交好,但能信任他吗?想到他之前和蔡元培一起教书办报,杨锐又隐隐的觉得不能,还是在沪上安排他一个高一点的位置吧。
“一会通知通化那边,我晚上要和秋帆兄吃饭。”杨锐在屋子里想明白了,便对着陈广寿说了一声。陈广寿应后便忙开了,杜亚泉此时正在通化新城的家里,要过去是要坐小火车的。
通化新城内,一处宽敞的寓所里,杜亚泉一席青衫,正无聊的看着妻子在脱小儿子身上的羊皮袄子,小孩子调皮,袄子上都是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灰。
妻子边扒袄子边骂道:“叫你不要去炼铁厂就偏要去!看,袄子弄得这么脏,看明年怎么穿,我看你就是皮痒痒了……”说罢作势欲打。
小孩子机灵,转个身袄子就脱下了,然后笑呵呵的跑到杜亚泉脚边,再转个圈又溜出去了,妻子见状也是无奈,只是在拍袄子。东北和关内不一样,气温极冷,最冷的那段时候不但要烧炕,还要穿羊皮袄子。杜亚泉职位虽高,但是薪饷却不高,养家之外并无余钱,所以妻子还是极为节省的。
看着妻子爱惜的样子,杜亚泉道:“也没事。明年应该就是在关内过年了。”
“真的?”江南女子即便在这里几年也还是不习惯这里的冷,闻言喜道:“真的能回家过年吗?这太好了!”
“嗯。应该不会错的。”杜亚泉话刚说完,外面的他的助理便过来了,“总理,刚才有电话来,说是一位杨老爷要和您一起吃饭。”
杨老爷是杨锐的代称,听到杨锐和自己一起吃饭,杜亚泉一边摇头一边笑,好半响才道:“他有说去哪里吃吗?”
“说的就在这里,总理,要推了吗?”助理之前没有听说过杨老爷,同时杜亚泉也没有把客人带回家吃饭的习惯,但是这个杨老爷似乎老熟人一般,直接来这里拜访,让他很是诧异。
见助理要把杨锐推掉,杜亚泉仍是笑,“不能推,你还要去买菜,”他一边摸着钱,一边道:“嗯……就买个野鸡和蘑菇,其他的就不要了。”说着掏出一张一块钱的纸钞,急急的打发助理去了。
从那一日简单的移交了工作之后,杜亚泉便和财务监察处的人呆了一上午,专门交代轮船公司那档子事情,而后就一直在家里喝茶看书了。整肃风起,聪明如他还是能看出里面的一些东西的,关内关外负责整肃的人都是杨锐的亲信,而被整肃的那些除了确实有问题的,很多转职的高级干部都是浙江人。在他的理解里。这是一次整肃,更是一场和平的势力清洗。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杭州出事。杨锐收权是在情理之中。而且这些人都是平调或者高调到关内去了,并没有什么怨言。他看着这形势本也是想申请去关内的。但在通化近四年,看着一个个工厂从无到有,一间间学校书声朗朗,他又舍不得离开。
前几日杨锐的那种冷峻和戾气让他震动极大。使得他并没有对那件事情辩解,而是按照规定移交工作,然后等待审查结果。其实他并不担心结果,知道这只是调离他的一个由头,最终是要把自己掉到关内去。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杨锐不是一纸命令把他踢回关内,而是来家里吃饭。这算是给两人一个私下沟通的机会。
杨锐是天快黑的时候才来到杜亚泉的寓所里,他身边的陈广寿还拎着野鸡和蘑菇,不过一进门就闻道了屋子里野鸡炖蘑菇的香味,他顿时笑着说道:“看来秋帆兄什么都准备好了。”
杜亚泉听他说什么都准备好了。也是微微的一笑,道:“我这是外面买的,还不如竟成外面打的,不同不同。”说罢有招呼家人,“来,把这个也炖上吧。”
杨锐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没做声,只是先把随顺带的小玩意给了小孩子,而后才上席就坐。待菜都上齐,开宴之后,他才端着酒道:“秋帆兄这几日受委屈了,我也来赔罪的。”
杜亚泉见状却不端酒,而是道:“公司的规矩在,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竟成话不对,应该罚一杯。”
杨锐见他如此似乎心中并无心结,便笑着把杯中的就喝了,然后再斟酒道:“秋帆兄这些年来辛苦了。没有你,这通化不可能这样的规模。”
话终于说到杜亚泉心坎上,他有些微微激动,也端着酒道:“为革命、为国族计,死也无悔,哪管什么辛苦。竟成又说错了,不过,这次我陪你干。”
二锅头度数极高,杜亚泉平时喝黄酒都着劲,现在半碗白酒下肚,脸倒是红了。杨锐忙叫他吃菜,不过他今天似乎是酒瘾上来了,接连又喝了两回,后面便有些晕了。或许是晕了,脑袋晃一晃的时候,杜亚泉半晕半醉的问道:“竟成,你说革命成功会是什么模样?比……”他比了半天没有找到人,最后道:“比俄国如何?”
杨锐还以为他要比到日本去,谁知道他说的是俄国,便道:“那你要给个时间啊,革命刚成功,比列强是比不了,但是比墨西哥一定要好些。”看到自己居然说到墨西哥,杨锐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杨锐确实说的有道理,杜亚泉又修正道:“那二十年,能比得上俄国吗?”
“如果是比百姓的日子,那是一定是我们好过他们,可要是比各自的家底,我们还是比不过他们,现在他们的钢产量就两百多万吨,即使……”想到十月革命,杨锐便只好跳过:“二十年对中国来说太短了,若是所有人能都凝成一股绳,三十年,不,应该是四十年,我们估计只会比美国差,其他国家都不在话下了。不过要想比百姓生活,这个怕还是比不上。二十年,二十年我们只能做到人人有衣穿,有饭吃,有屋子住,小孩子能有书念,然后这个国家不被外人欺负,但要想欺负外人还是有些难的。”
杜亚泉听到杨锐开始那些话还是比较失望的,但听到后面却高兴起来,不过他见杨锐要去欺负外人,便笑道:“这国与国之间难道就一定要打来打去吗,我们不欺负别人,别人也不欺负我们,这……”杜亚泉是喝晕了,一会也知道这话挺傻,说到这便改口道:“还是我们欺负别人的好,最少之前被别人欺负透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唉,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模样。”
听到杜亚泉感叹,杨锐却道:“秋帆兄要委屈几年了,明年是想让秋帆兄回关内主持大局,东北这边就先放一放。”
杨锐一说到回关内,杜亚泉的眼睛变睁大了几分,不舍道:“那这关外交给谁?”
看到他不舍的模样,杨锐只好道:“准备把在美国的穆藕初调回来,他之前在那边协助起酥油项目。后面又在负责美国的丝绸连锁店,现在丝绸连锁店已经开起来了,他手上的事情可以放一放。”杨锐说完看着杜亚泉还是看着自己,知道他还不放心。又加码道:“他早年在棉花行当学徒。之后学习新学,这才进了海关当职员。算是吃过苦的人,沪上管理培训班他成绩是在前茅,他哥哥杼斋是老会员,他自己对革命也是无比热忱。当然。东北也不是马上就交给他,他过两个月回来之后,到时候跟你半年,半年后他要是不行,那就让他回美国去。”
杨锐话说的很干脆,一切是杜亚泉做主的模样,但杜亚泉却知道这又是一次转岗。心中压下不舍,道:“竟成提拔的人我信,我跟他有半年的时间相处,料想接手东北这边还是不成问题的。你就放心吧。”他说罢。又笑问:“那我去哪?回关内做什么?”
杨锐其实担心他会不答应,现在看他满口同意,又再问自己的新职位,初看是乐意,其实是不舍的,便道:“马鞍山那边缺少人坐镇,秋帆兄正好去,还有通话这边开建钢厂,到时候还是要并到那个什么煤铁厂矿有限公司的,到时候和盛宣怀还有满清斗法,就看秋帆兄的了。这事情啊,含章兄做不来,他不懂铁厂的业务,现在最拿手的是送礼了。到时候你为主,他为辅,互相配合下,还是能做不少事情的。”
钢铁厂是杜亚泉喜欢的东西,听闻是这么个职位,他倒高兴了起来,立马问道:“为何又要和满清的那个什么汉阳合并呢?它那个厂选址太差了,内部管理也不顺畅,舞弊极多,而且一旦合并,万一被盛宣怀吞了,那可就……”
“不怕,就是被吞并也就是这三四年的事情。只要看好钱袋子,钱不被乱花,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三厂合并这是必然的,洋人那边一个钢厂就等于我们好几个钢厂,人家一个高炉就是日产五百吨生铁,我们呢,两个厂才顶人家一个高炉。唯有三个厂合并,才能对洋人有抵抗力。说实话我现在并不关心公司是谁的,赚的钱是谁的,我最关心的是这些工厂合并之后成本有没有下降,效率有没有提高。现在汉阳那边,看报表就知道成本奇高无比,内部管理也乱七八糟,次品率更是极高。我们唯有合并才能把汉阳的管理权拿过来,最后才能把我们的那一套管理制度用上去。汉阳啊,陆陆续续投了两千万两银子啊,不好好整改,这两千万两可就要真的打水漂了。”汉阳铁厂真是个头疼事情,但即使是先天不足,杨锐还是想着把它整好。
而杜亚泉在筹备通话钢厂之前,也对汉阳做过系统全面的了解,在他印象里汉阳只是一个政绩工程,起初五百多万的投资,真正有效的只有两百万,加上内部的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对这么一个工厂整改,怕是棘手的很。不过,他喜欢干这样的事情,他看着杨锐道:“竟成既然认为我能把汉阳整顿好,那我就试试。到时候你和含章兄那边就要帮我顶住盛宣怀那边的压力,我可是不留情面的人呐。”
“这个是自然。”看着杜亚泉找到了目标,开始有些风风火火,杨锐高兴的说道。“现在含章兄那边已经在和他谈了,包括铁路的事情也是再谈。”
沪上公共租界,四马路虞辉祖的寓所里,张美翊正和虞辉祖叙话,他现在虽不再是盛宣怀的幕僚,但是盛宣怀和天字号的合作,还是由他来交接的,这估计是因为张美翊也是宁波人的原因。
“含章啊,大人的意思是还是先申请吉林至宽城子这一段好,这样所受的压力不大,一待这一条铁路被允,那你们再呈个文,求着朝廷把梅河口到宽城子这一段给接上。这样先轻后重,有投石问路之意,要不然一旦打草惊蛇,那事情就不美了。”张美依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他和虞辉祖是老相识了,早前的汉阳借贷以及铁厂合并之事便是他来谈的,现在关于东北铁路的事情他也来了好几回了。
“让三公,这事情不行啊。即便是吉林到宽城子这一段不允,梅河口到宽城子这一段可是要允的。这一段修成了,铁路才是一条活龙啊,要是这一段不修,那就是条死蛇。大人对实业素来知悉甚深,不会不知道这一段路的关键就在这两百多里吧。避重就轻在平时是一个良策,但现在洋人之间关系微妙,明日日本人便会把军队全部撤完,届时把这条铁路提出来,正是好时机啊。”盛宣怀的意思虞辉祖清楚的很,换其他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杨锐那边是严令不惜一切代价要让盛宣怀促成朝廷把这段铁路给准了。他当时看到指令的时候还不相信,细查之后发现确实是杨锐的亲笔,也就只有全力的朝这方面努力了。
“含章啊,这事情真的太难了。先不说到时候日本一定会抗议,便是邮传部里面估计也会有人说闲话的。大人这可是刚刚接手邮传部啊,里面的袁世凯的人可不少。袁世凯虽去,但是庆王却还在啊,他虽然病休,可势力犹存,真要是……”看着是同乡的份上,张美翊一些不该说的话也说了。
邮传部本是去年改革官职弄出来的新部,全国的铁路、电报、航运、邮政都归这个部管理。最早的尚书是张百熙,而后是林绍年,去年年底盛宣怀拿着一百万两走通了载泽的路子,清流一系被打压下去之后,便由盛宣怀接手该部。邮传部新立,但航运和电报两局还有铁路总公司原本都是盛宣怀所辖,只是前些年因为丁忧所以被夺,现在拿回来之后,算是物归原主。只是航运和电报好弄,就是铁路这块被袁世凯整的面目全非,唐绍仪是邮传部侍郎,铁路总公司管事的是他的同乡梁士诒,梁士诒下面还有叶恭绰、关庚麟等人,这些人其实就是历史上民国初年的交通系,他们都是唐绍仪的同乡。排除这些文官,主持京张的詹天佑等工程师也是袁世凯的人,早前慈禧祭祖的那条小铁路,就是詹天佑修的,而京张也是袁世凯力主建的。就铁路公司这么个关系,初任邮传部尚书的盛宣怀,抓的是来钱的船政和电报这两个局,铁路总公司那边一时间没有功夫一一清理,再说庆王的影响还在,唐绍仪等人又是能吏,要清理也不是那么容易清的。
考虑到盛宣怀的难处,虞辉祖沉默半响后道:“若是盛大人能先准许梅河口宽城子那段,京张铁路后续的款项,我愿意筹措一二。”
京张铁路近两百公里,但山区修筑花费甚巨,盛宣怀新主邮传部,怕是正在头疼钱的事情。不过虞辉祖却是想错了,张美翊闻言后只道:“大人说过了,京张那边不着急,还是先把铁厂还有银行办妥的好。”
“大人是这样说的?”听话听音,到了盛宣怀这个层次,很多话不会明说,只能是悟的,“辉祖愚笨,要是大人还有什么话,让三公还请一一道来。”
“大人就交代了这些。其他都没有说了。”张美翊其实知道的都说了,也不知道盛宣怀要做什么。
“‘先把铁厂和银行办好……’‘先把铁厂和银行办好……’,铁厂和银行……,铁厂和银行……”虞辉祖自言自语,忽然间有些明了了。他犹豫了半响才道:“让三公,银行之事极大,还是请先等我们股东商议一下为好。”张美翊见虞辉祖应该是猜中了大人的心思,当下也就不再多说,拱拱手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