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第三十七章 额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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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汶的极力说服下,黄兴终于同意在潮州发动第二次起义。只是鉴于上一次都督太多,不好管理,黄兴又要求孙汶明确指挥权利归属。上一次潮州举事的时候,许雪秋被任命为中华国民军东军大都督,但他在起义时因为信息不畅,只是滞留香港并未到达潮州,这一次再在潮州举事,那么这个东军大都督一定是会在军中的,黄兴就怕到时候又像河口一样,弄个主次不分,指挥不力那就不好了。

黄兴想法是好,不过他的要求孙汶并没有完全答应,而是承诺在起义发动之前,指挥权一定会明确,而现在是要先征求许雪秋的意见,毕竟之前他已经被任命为东军大都督,如果贸然撤换,那对起义的筹备和进行都是不利的。

孙汶说的信誓旦旦,黄兴闻言后却闷声闷气了,东军、西军、南军,就差一个北军了,自己的名头向来是‘xx国民军总司令’,只有节制诸军的权力,并不具备完全指挥战斗的权力,他只有在黄明堂那些大都督们扶不上架的时候,才有机会站出来指挥战斗。上一次钦州起义,便是孙汶被法国驱逐出境后,他直接在安南组建军队越境发动的,两百多人在钦州一地转战四十余日,击败上万清军,比以往任何一次起义坚持都久,战果都大,这势必已经让一些人忌讳了,后面派他去河口收拾河口的残局,又不给军饷,究竟是为什么他清楚的很。不过,太平天国内乱导致覆灭的教训他可是记得很牢的,是以只能是闷声闷气了。

孙汶在说服黄兴之后,又去找了内田良平要求增加援助,不过去的路上,他却碰到了一个人,于是他让马车停了下来。看着那人道:“英士,你来。”说着便对他招招手。

他喊的人是陈其美,去年他在沪上组织刺杀杨锐之后,就一直没有见到尸体。寻觅之间不断地和复兴会特科的人发生冲突,虽然应桂馨和租界当局联手压制,但也不能压制其分毫,后面他又说服青帮兴武六帮忙打压,但最终的结果便是兴武六从上到下被全灭,兴武四也大受损失,他自己在华界那边的那点人马就更不要说了,经此一役全化乌有。

陈其美向来以‘四捷’著称,为口齿捷、主义捷、手段捷、行动捷,看到斧头帮气势汹汹。洋人都有些弹压不住的势头,便立马进行收尾工作,从德福里天宝客栈撤到高昌庙桂野里的东亚同文学院,而后在天宝客栈被复兴会侦破后,再退到了东京。复兴会虽然把他在沪上布置的那一切都摧毁了。但是因为他当时用的是日本化名,使得复兴会以为是黑龙会组织了这一切,他总算是全身而退了。

“总理好。”陈其美恭敬的道,他虽然干了好几件大事,但在同盟会中还只是实行部的一员,不过孙汶专门给他写过信,言辞间对他多有表扬。

“来。英士,上来吧。”孙汶在马车上把车门打开了,他这次虽然是被日本邀请,但是也不能太露行踪,是以犬养毅那边给了他这辆马车。

陈其美看着孙汶和蔼的对着自己笑,便马上上去了。车厢里除了孙汶之外。还有他个卫士,不过他目光从那人脸上扫过却不看了,只是拘谨的坐在一角,等着孙汶问话,他相信就这么叫他上来。那是一定有事情的。

“英士啊,沪上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果然,孙汶笑过之后脸上便开始冷峻下来,马车前行中,直接问了他关心的问题。

“沪上那边早前的机关都被破坏了,但是其美还是留了几个人在。现在斧头帮已经控制了整个沪上,英法美租界,还有华界都是他们的人在操纵一切。”陈其美在沪上根本没有留什么人,硬说要有,那估计那些和帮会相熟的青楼女子倒还认识几个,这些人认识的人极多,三流九教的,打听消息还是不错的。

“他们的势力发展这么快?”听闻整个沪上都被复兴会控制,孙汶很是吃惊,“他们之前都没能这样啊。”

“总理,其美想来这应该是出事之后的反应吧,毕竟……连续出事,那他们是要做反击的,之前之所以不动,估计是怕引起洋人的反对。”陈其美说到‘连续出事’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因为这车厢里还是有外人的。

“哦……”孙汶沉吟着,他刚才忽然看见陈其美,除了想问问沪上的情况,其他则是因为这人一个得力干将,很通他的心思,虽然不好立即委以重任,但言语上的关切还是要的。“这么说来,那江浙那边的革命就不好开展了。”

“总理,还是可以开展的。”陈其美到东京已经一年了,无时不刻不想着回到沪上去,不过人去是不行的,还必须得有钱才行。他之前就把这件事情向同盟会的庶务宋教仁、刘揆一等人汇报过,但是同盟会这一年来主要的任务就是在两广地区发动起义,不要说给钱给他派他去沪上活动,便是东京总部这边都难以维持,民报也停办了好几期,所以他提议被一推再推。

“只要能有少量的经费,沪上以及江浙那边的工作还是可以开展起来的。特别是沪上,富绅众多,如果能说服其入会,那么不管是捐款还是对于支持革命来说都极为有利的。”陈其美实在是不想在东京闲呆着,很想回都沪上去。

“大概要多少钱?”孙汶问道。“还有,你再去沪上的话,那自身的安全怎么办?”

“其美算下来,要想在那边活动,开办费少也要有一千元。至于安全,其美打算先去湖州、宁波等地活动,这两地商绅极多,估计还是能筹到一些钱啊。再说沪上那边虽然被他们占住,但江苏那边还是有徐宝山等青帮的,其美会想办法让他们入会。”陈其美本想说要两千元,但是想来会中经费如此紧张,只好要了一千。

钱是一切的关键,孙汶想到沪上江浙一带确实是极为要紧,复兴会可以派人去南洋瞎闹一通。为什么江浙这边自己就不能去闹一闹呢,想到此孙汶道:“英士,我尽量想办法吧。现在啊,会中的经费极为困难。举义也常常因为粮饷不足而失败。所以啊,最近我都是在想办法筹款。你先回去吧,如果有消息,我会尽快把钱送过来的。”

看着孙汶微白的鬓角,陈其美心里一阵感动,先生为了革命日夜操劳,还要四处筹饷,实在是太辛苦了。他包含着敬意的下了车,站在路边只看着马车消失不见才走。

陈其美下车,而孙汶却想到镇南关失败之后。黄兴送自己离开河内的时候说的那句法国名帅拿破仑的箴言:战争第一是钱,第二是钱,第三还是钱。多次举事都表明,有钱革命就能成功,如果没钱。那么打下的炮台也会被丢弃,可怎么才能弄到更多的钱呢?

孙汶感叹缺钱,杨锐则感叹缺人。

在离开东北的当天早上,他参观了通化军工厂,负责人徐家保带着他在车间里转的时候,则抱怨熟练的工人太少,制造枪械很多工序是要用车床的。但是这些东西不是一学就会,是要通过时间慢慢的磨出来。杨锐对于军工生产一窍不通,又看了看从沪上调过来的生产管事,这个人士专门从天字号抽调过来的,他虽然不是军工出身的,但是生产管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无非是数字、流程及工艺管理。此人虽然不知道杨锐是谁,但是看他询问的看向自己,也是点点头道:“是的,技工,特别是高级技工的磨练是要花时间的。”

军工厂车间的五s做的极好。工人的士气也极高,厂区转了一圈,到现在杨锐的白手套都没有半点灰尘,他闻言也相信他们的话,这不是管理的问题,而是技能的问题。“看来这事情是急不来的,那我们就先培养人吧。不过,技术那边还是想办法,看看那些比较难的工艺是不是能简化一下。我们不可能只有一个军工厂啊,工人这边还是要多培养一些才好。”

徐家保、容觐槐几个保密级别都很高,所以杨锐敢和他们说这件事,只是地点在哪却是保密的。杨锐一说不可能只有一个军工厂,他们几人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虽然诸人都不知道复兴会军队的规模有多大,但是就军工厂目前的产量来看,便是一年也才只有两万多杆枪,两万多人明显是太少了,而且工厂地处关外深山之中,即便是原材料不缺,那成品运输出去也是不便。如果再建一座军工厂,那么还是设在关内的好。

杨锐说了军工厂不可能只有一个之后,就看到几人的精神似乎振奋了起来,他不好再往下说,而是道:“工人要抓紧,还有整个工厂应该怎么样设计,需要买什么设备,你们都要做一个全面的总结规划。明年、最迟后年,我们就要开建第二座军工厂的。”

杨锐话说完,便和诸人告辞了。此时天色正好大亮,工厂里下晚班的时候到了,下班的钟声一响,车间里的机器和电灯开始陆续的熄灭。杨锐在小火车看着树工厂的正门越来越远,忽然很期待第二座军工厂建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很显然,它应该是在安徽,规模将更加大些,而且机器也将是全新的,产量要超过汉阳……

一路无话,杨锐回到沪上已经是十一月底,此时美国那边的收网行动已经结束,靠着信托公司破产拍卖、银行低价抛售抵押股票等手段,纽约那边收回了大概九百万美元的股票,当然,这个九百万美元只是在恐慌发生前的,现在的价值绝对不会超过三百万美元。只是,钱不可能一个人赚的,谢韬甫估计下来这一次的盈利是在五百万左右,其他的钱的还是要打点法官和银行的一些要员。除了赚钱,他在一次的感叹洋人的水太深,认为以后不能再这么的冒险。杨锐看到他的电报很是搞笑,洋人水不深还叫洋人吗,再说,这种机会几十年才有一次,要等下一回那就要到二十多年后了。

“先生……程姑娘那边好像是给谁汇钱了。”杨锐刚一回来穆湘瑶就报告。程小姐是以后的师母,不管于公于私她都是要保护的,汇钱因为不是大事情,所以他才等杨锐回来才汇报。

“能查到给谁汇的吗?”杨锐闻言第一反应就是她又和同盟会的人勾搭上了。心中暗恨,更不知道她哪里弄来的钱。

“是从汇丰银行汇的,那边管的比较严,我们一时间还没有查到。”穆湘瑶说道。

“不要查了。”杨锐一听说是汇丰银行心里就有底了。如果是汇到日本,那一定是去横滨金正;汇檀香山,那便应该去花旗;现在去了汇丰,不是汇到了香港,就是汇到了新加坡南洋等地。杨锐想着她幸好没有汇到东京去,不过在南洋有谁呢?

杨锐带着这样的问题回到寓所的,不过他没有见到程莐,留守的人说她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估计应该是去了中国女报报馆。

中国女报是为了让秋瑾有事情可干才设立的。当时秋瑾是想马上去严州根据地,为革命出一份力,但现在那边全面封锁,而且战事不断,这样的情况下是无法送她进去的。至于用飞艇。那先不说秋瑾的保密级别问题,万一飞艇出事,后世的女英雄这样牺牲可就不好了。想来想去,最好还是觉得办报纸最好。

按照复兴会的统计,不管是复兴会还是同盟会,参加革命的女会员大多是逃婚的女子,或者是一些寡妇。还有则是一些被家里当作赔钱货的女子。她们在原先的社会已经没有什么人际关系,只有礼教道德束缚着她们。所以这些人对革命都是激烈都很,对于女性解放、女权保障同样热衷,秋瑾虽然有些不同——她是庚子年在北京看到人间惨剧,才决心革命的——但不去革命,那就去解救全天下的受苦女子也是她期望的事情。所以一说办女报,秋瑾就不再提去严州的事情了。

杨锐在寓所无聊的时候,只好拿起严州那边战报来看。此时围着根据地的还是第八镇和第六镇以及一些巡防队,第八镇统制官张彪,第六镇统制官则不再是早前的荫昌。而是新来的一个满人,叫良弼,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步兵科第二期毕业,之前的荫昌已经入京去编练禁卫军了。这两个镇不像关外的第三、第四两镇那般懈怠,都是使足了劲进攻严州,不过严州这边因为第四镇放水,以及空中补给线建立,他们不但毫无战果,而且还损兵折将。第八镇损失了一个标,而第六镇更惨,七个营三千多人伤亡,现在两个镇都打不动了。不过按照线报现在满清正在调集安徽、福建、江苏、江西的新军一起开到严州会剿,这些兵力加起来大概有五到六万多新军,三万多的巡防队,加起来近十万人。

兵力虽多,但是在严州那地方却难以摆开,而且满清新军学日本学的太深入了,一切都依照操典行事,所以只会在山地战当中处处受挫。山地战,如不能做到像后世对越反击战那样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一致推进,并且一击即退,那就会变成美军在越南的遭遇,掉入一个战争的泥潭。而且山地战完全是连长和连长,排长和排长之间的战斗,满清的那些营管带、标统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但是队长(连长)、排长却未必如此,差一点是武备学堂毕业的,好一点的是保定军校毕业的,更有些是塞了银子买来的,素质不高,指挥能力极差。

军官有差距,编制也很有问题,满清新军一镇兵丁一万零四百余人,辎重及后勤加起来只有一千三百余人,除去留守大营,真正派出去的辎重后勤人员,一个营估计都没有三十人。山地作战,望山跑死马,没有足够的辎重队,根本没办法打战。即便满清是在外围,补给通畅,但这只是从外面运送到大营而已,要从大营补给到每一支作战部队就难了。要防备革命军伏击,最好的办法就是随军携带辎重,可随军携带,又让士兵行动不便,影响作战,若是四处抓丁,到时候一遇袭又会逃散,搞得每次围剿最后的结果就是随军的干粮快吃完就不得不撤退,这时候要么就是让革命军跑了,要么就是被革命军反戈一击。

人员、编制、战术、武器,各个方面革命军都占优,满清新军除了凑在一起靠着兵多自保之外,没占到什么便宜。就像现在,在空中补给线建立之后,子弹充足、扔着炸药装填的手榴弹、偶尔来几发迫击炮的革命军,打得围剿的清军一退再退。到这个月为之,去年严州丢失的根据地大部分都夺回来了,现在第八镇退守到徽州境内,第六镇退到桐庐县城,而后只能坐以待援了;而革命军那边则在休整队伍,总结战法,积蓄力量,等待第三次更大规模围剿的到来。

杨锐看着战斗简报,并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批评改进的地方,最后就是看了一下物资补给,他其实并不是关心军火数量,而是关心补给效率。两艘飞艇,每飞一次补给十六吨物资,一个月飞十次便是一百六十吨。这些运量除了弹药之外,还运送包括棉花、食盐、各种军用民用药材等物资,运力足够后勤就有保障。杨锐感觉唯一缺憾就是根据地人口太少,整个严州六县,粗估人口为一百六十万左右,而根据地现在占了淳安、遂安、建德、寿昌、分水五县,所辖人口大概有一百一十万人。以这样的人口,加上严州本不是鱼米之乡,估计最多只能养五万士兵,要是弄出个十万来,那就撑不到几年了。

杨锐拿着笔算人数的时候,程莐已经回来了,她一进门看见陈广寿便知道杨锐回来。忐忑间,上楼推门进来,只听见杨锐书桌前写字,嘴上在念叨着什么几万几万的,她忽然又想起那笔钱来了,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程莐还没有说话的时候,杨锐便转过头来了,看着她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嗯……你还是穿西式的衣服好看。”

程莐想着那笔钱,杨锐却说到衣服上,她心里一喜便坦白道:“你上次……你……如意里那边的钱我……”

“如意里的钱……”杨锐忽然想起这件事件来了,笑道:“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你在困难的时候用的,用了也没关系啊。”

看着杨锐毫无所知的笑,再听他说用了没关系,程莐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这些钱还好是可以用的,要是要还的话那就要耽误事情了。杨锐看着她松一口气,自己的心却是悬着的。

其实他有这么一种习惯:若是认可的人,或是重要的人对他犯错或对他不起,他一般都是忍让,不过对不同的人的忍让度就像信用卡一样是定额的。同盟会在东京那一次便用完了所有额度,所以他以后和同盟会形同路人;而程莐,他并不清楚这个女人在自己心里有多少额度,所以,他希望她把事情说出来,然后获得自己的原谅,如此,透支的额度已经返还,即使以后再发生什么,他也不会因为之前欠债累加到爆发,从而彻底撕裂两个人的感情。只是,当杨锐期盼的看着程莐张开的唇,以为她要坦白认错的时候,程莐却道:“累了吧?我去给你泡一杯茶吧。”他浅浅的笑过之后便出去了。

杨锐木然的看着那扇掩上的门,呆傻半响之后,才重重的靠向身后的椅背上,双手往后抱着脑袋自语道:“真是愚蠢的女人啊!……还有愚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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