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是不能访问的,对于奥斯曼土耳其的访问也在谢缵泰的建议下取消,按照他的意思是他随后访问就好。如果中奥之间一开始的外交规格就很高,那么中国势必会牵扯进英法与奥斯曼的外交纠葛,无法从容回避那些尖锐的矛盾——以奥斯曼内部的民意看,中国要么同英法保持一致,要么干脆就站到奥斯曼一边,真要成为一个调和者,杨锐是绝不能出面,所以最终的路线便是从地中海经红海直抵波斯湾,访问波斯后直接经中亚回国。
整个海上的航程百无聊赖,和邮轮不同,航母上没有什么宴会舞会,有的只是海军将领的觐见励志会。然而一艘航母、一艘战列舰以及若干巡洋舰组成的航母编队,在亚洲世界完全是螃蟹横着走的意味,所以收到驻波斯公使王广圻有关波斯首相王将亲自赴码头迎接的电报后,杨锐有些诧异,但舰队司令刘冠雄却神色平常——与早前的大清一样,看到坚船利炮就腿软的波斯人,不亲自迎接还能如何?如此强大的友邦来访,这完全是朝廷的面子。
四月初八下午,舰队进入波斯湾,第二天上午,进入目的地霍拉姆沙赫尔港的河口近在眼前。在驶入阿拉伯河之前,刘冠雄指着西面一片大陆说道:“大人,那里便是科威特。”
“科威特?”站在舰桥上的杨锐拿起望远镜望向远方,但却毫无收获,那边只是灰蒙蒙一片,“是英国人治下的吧?”
“是英国人的保护国。”刘冠雄道。待舰队在英国引水员的带领下驶入阿拉伯河后,他再道:“中东和印度联系甚密,整个波斯以南都是英国的势力范围。阿巴丹港即为他们所有。那里据说是波斯石油的外运通道,由英波石油公司控制。”
只要是海军,就没有不关注石油的。神武号是烧石油的,清和号在维修的时候也让日本人改装成燃油锅炉。从德国海军得来那艘清远战列舰同样将改装成燃油锅炉,可以说,煤以后将不会在海军中见到,为此刘冠雄很担忧,他知道国内的石油产量是不足的。
“不必担心石油。”杨锐笑道。“你还是担心你的军官吧。”
杨锐说罢就结束了这段谈话,他现在最大的兴趣是用望远镜观看河两岸的风景。这完全不是他心中印象中的中东,阿拉伯河两岸的植被还是很茂密的,大概是因为有水缘故。
顺河北上的速度很慢。待中午午餐毕,下午两点多钟,一座马马虎虎的海港才出现在舰船的右舷,那些像小孩玩具堆砌的钢铁管道、以及庞大的油桶显示这里是一座炼油厂。
“大人,这就是阿巴丹港,上面便是英波石油公司的炼油厂。”刘冠雄见杨锐对港口很有兴趣,又自动成为一个导游。“再往上十四哩便为霍拉姆沙赫尔港,是数年前和奥斯曼帝国签订条约时划归波斯所有的港口。”
中东除了奥斯曼帝国也就是波斯帝国,两国的边界争端一直延续到后世的两伊战争,杨锐对其中的历史并不清楚。只问道:“港口既然原来是属于奥斯曼的,为何又划给波斯?”
“据说是此地发现了石油,所以之前的边境在英国的主持下作了一些调整。霍拉姆沙赫尔港因此划给了波斯。还有阿拉伯河,以前河是属于奥斯曼的,现在则属于两国共有,”刘冠雄言及到此,想到伊拉克已从奥斯曼割让出来了,纠正道:“应该是波斯和伊拉克共有。”
“这条河挺宽的,水也挺深。”随着刘冠雄的介绍,杨锐不由自主打量起河面,航母吃水在*米左右。能在这里航行那自然水深在十米以上。
“主要现在是盛水期,得知我国行将访问后。波斯人去年就找英国人疏浚清理了航道。枯水期可能走不了这么大从船。”刘冠雄道。
“是吗?”杨锐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他考虑的是西域铁路出海口问题。以谢缵泰早前的报告。帮助波斯修建的铁路是连通霍拉姆沙赫尔的,不想这里吃水竟然这么深,这也就是说,西域铁路可以直接入海,这几乎等于3b铁路修到巴士拉一样重要。
杨锐关于西域铁路入海的畅想最终被霍拉姆沙赫尔港的礼炮惊醒。在海港等了大半天的中立温和派首相莫西尔杜拉首相一看到南方的船影就命令礼仪队鸣放礼炮,这便使得船还没有完全靠岸,礼炮就放完了。
两万吨的神武号和两万两千吨的清远号战列舰是霍拉姆沙赫尔建港以来到访的最大的船,神武号诸人只知道是一艘邮轮,但清远号战列舰上十二门主炮却够吓人的,在码头上的欢迎人群看来,这是比英国人更有实力的体现。
因为没有那么大的泊位,杨锐最终是经由小艇短驳上岸,小艇过来的时候,公使王正廷也在上面,另外一个则是波斯外交大臣。小艇行向码头时,欢迎的军乐队开始奏大中华国国歌,头戴白帽,身着长袍的波斯首相莫西尔杜拉笑站在码头上,此人是个胖子,在杨锐的观感中,他像极了阿凡提里的巴依老爷。宾主双方亲切问候、检阅仪仗队,这一套礼仪完成后,接来下的就是入城小住一晚,第二天早上直飞一千公里外的德黑兰了。
“天通公司在这里有码头吗?”见到王正廷后,杨锐第一句就是这个。
“回总理:刚才我们上岸的码头便是天通公司所有。”王正廷不想杨锐一上岸就问这个。
“哦……”杨锐点头,“好!码头有多大?”
“码头……,有一个万吨级泊位,一个五千吨级的,还有四个一千吨级的。”王正廷回忆道,码头的租赁开建是他和天通公司的总办周宗良一起办理的。
“这似乎是太少了。”杨锐评价道,“只要西域铁路通过来。那港口的吞吐量一定不少。周宗良这次格局怎么这么小?”
“是小了,但这只是一期工程。”王正廷是奉化人,天通公司总办周宗良则是宁波人。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谈。“租赁的面积有四十平方公里,但第一期建设只有七平方公里。待铁路一通,那其他的地方将分期开建。”
“这才是正理。”杨锐终于点头赞许,“西域铁路只要通到这里,那这里就会成为堪比沪上的港口,唯一的担忧就是波斯国内政局不稳。”
波斯铁路是中英交涉的重点,特别是此地处于英国势力范围内,王正廷现在想起英国同意波斯修建此路都有些兴奋。须知几十年前德国人修建3b铁路找英国合资时,他们可是一直拖着的。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否认,欧战大战前还与德国草签了协约,但欧战一起,明眼人都能看到草签协议只是英国人的缓兵之计,因为战争很快就要爆发了。
在王正廷以及国内其他外交官看来,3b铁路和德国海军法案是引起欧洲大战的根本原因,协约国里的法俄同盟只是英国人利用、使其和德奥消耗的棋子。如果修建波斯铁路以连接中亚—西域铁路,一个不好也会引起英国的仇视和敌对。在英国最终点头铁路可修后,外交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依然有人认为这只是战时英国的权宜之计。而处身此地的王正廷则是战战兢兢,铁路修成,他是功臣;要是没修成。那他便是罪人。
“总理,可能之前我们政策是有些误差的。”去霍拉姆沙赫尔的路上王正廷不好说什么,但欢迎宴会结束和杨锐独处时,他才开始汇报工作。
“怎么说?”杨锐眉毛一挑,他其实也担心波斯内部的政局,西域铁路能不能连通波斯湾,除了英国人不反对外,另外一个则要波斯政府支持,但按照历史。波斯很快就会发生革命,这对铁路建设是有极大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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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粗看是世俗政权。但世俗的很有限。三十年前,纳赛尔丁国王曾经以一千五百万英镑的价钱。把整个波斯国内的烟草专卖权特交给英国人经营的波斯帝国烟草公司,这随即就引起了乌勒玛的反对……”
王正廷还没说完,杨锐就打断道:“乌勒玛是不是就是伊斯兰教会?”
“正是。”王正廷点头,“他们是伊斯兰教法的权威人士,在整个国家中有非常特殊的地位,类似与我国的秀才、举人、进士,但他们很少为官,并不受国王节制,国王可以更换很多次,但乌勒玛千余来一直很稳固。他们有自己的税收机构,学校、清真寺、现在还有自己的报纸,国王很多时候拿他们也没办法,比如国王的犯人如果躲入了清真寺,巡警是不能冲进去捉拿的,这类似于另外一个王国。”
王正廷介绍这波斯帝国下的另外一股力量,而后再道:“我们的赈灾粮开始是交付波斯政府的,但经调查后发现,很多粮食都被贪官们倒卖给商人了,最终卖给了英国人;最后不得已我们只好把粮食交给乌勒玛,赈灾工作才真正的顺畅起来。之前的工作忽视了乌勒玛,在波斯要想事情顺利,很多工作需要乌勒玛的支持。
像国王将烟草特许权卖给外国人这件事情,就被很多乌勒玛反对,他们手中有许多土地,不少都在种植烟草,同时波斯国内很多烟草商人、市集商人都向他们缴纳宗教税,所以他们带头反对国王,鼓吹专门商一旦进入设拉子城,就对他们展开圣战。”
“圣战?!”杨锐叹了口气,这是多么后世的一个词汇,不想数年内居然听到了两次,另外一次奥斯曼对协约国宣战的时候发出的。“那波斯铁路是怎么谈成的?”
“我同意支持他们对铁路股份的要求,以及答应了其他一些纯粹教义上要求,然后他们就同意了。不过关键还是将粮食交有乌勒玛,由他们负责赈灾的回报。”王正廷道。
“很好!”杨锐点头。波斯铁路和洋人在中国修铁路的模式完全一样:由中国借款与波斯、并负责铁路的修建运营,三十年收回铁路投资后,铁路交由波斯政府。协约是这样签署的,但实际上三十年到期后,铁路依然由中资公司和波斯公司控制。
“国内现在政局如何?”铁路正常情况下是中国掌握的。但若波斯发生政变推翻了现任政府,那就另当别论了。
“比较混乱。英波石油公司不但不按条约交付石油公司的分成利润,还对波斯提出索赔——当初德国人指挥的宪兵队破坏了石油管道。所以英国提出需赔偿两百万英镑。现在这个国家能够稳定,完全是我们支持和五十万吨赈灾粮在维系。”王正廷道。
“如果只是石油管道。也不会要赔两百万英镑吧?”杨锐有些咋舌,英波石油公司1914年由英国皇家海军投入两百万英镑以占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但这不等于他在波斯资产就有两百万英镑资产,石油公司也类似于风险投资项目,只要发现了油田,那么股价就会十倍几十倍的上涨,以刚才在阿巴丹看到的炼油厂规模,其固定资产最多不会超过两百万华元。
“主要是当初德国人鼓动波斯部族占领阿巴丹时。为了防止德国人得到石油,有大约一百二十万桶石油被付诸一炬,这笔损失英国也算在波斯政府头上,这么算起来确实有两百万英镑。”王正廷道。“现在首相莫西尔杜拉希望我们能帮其与英国人谈判,减免一部分赔偿,并向我国借贷实际需要赔偿的那部分金额。”
“这笔钱也要借?”杨锐笑道。“据我所知,波斯每年财政收入大概有两百万英镑。”
“是大概有两百万英镑,但在1909年驱逐国王之后的临时立宪政府,曾向英俄借贷了一千两百五十万英镑用以维持政府运转。彼得堡条约中俄国的借款虽然不要还了,可英国的那一部分还是要还的。”王正廷道。他担心杨锐不理解波斯,又道:
“波斯其实和前清非常非常的相似,一样处于英俄势力的纠扯中。在我们帮国王训练的军队驱逐俄军前,其北部各省完全处于失控状态。现在是我们在帮他们救济灾民、扶持军队、赔偿外债,而好处是英国得的。有一个稳定的政府,英国的债务和石油公司都能获得稳定的收益,而且我们还能帮其免除来自红色俄国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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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廷说到最后忽然感觉到一些不满、对波斯人的不满,中国现在在他们看来像是一个大善人,只要有困难,那找中国准没错,这一点比中亚两个汗国还不如。杨锐对他言辞倒没什么反应。支持波斯是长期国策,只要是借款。终究有拿回来的一天。他道:“有多大的可能发生政变?”
“如果我们稍微有不支持波斯现任政府的态度,那就一定会发生政变。”王正廷道。“距情报局的消息称。英国人正在接触一些部落的首领,但还不清楚他们想干什么。”
“乌勒玛那边呢?有没有可能发动政变?”杨锐想起后来的伊斯兰革命,是以问道。
“这倒没有这个可能,他们的做法一般是发动教民闹事,使得某个协议无法执行,并无政变上台的可能。”王正廷道。
“这未必。”杨锐说道。“也许现在不可能,但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感觉到……,怎么说呢,任何现代化进程都会削弱宗教的控制力,而不进行现代化又无法抵御西方的坚船利炮,最终不得不签订卖国条约,所以不管怎么选,乌勒玛都会不满。你刚才说的是对的,我们的在波斯的工作重点不仅要关注政府,还要关注乌勒玛。”
“总理,那这个政府该如何处理?”王正廷道,“是同意英国人观点,扶持一个民族主义政府上台,还是任现政府存在下去?也就是同意他们的借款要求。”
“两百万英镑?”杨锐嘀咕着,英镑现在的汇价是一英镑兑三点六六美元,也就是七点三二华元,两百万英镑就是一千四百六十四万华元,比上次价值五百万的粮食赈灾款多多了。“波斯以什么作为抵押?”
“抵押是以英波石油公司的特许权分红。当初国王和英国人议定:石油公司利润的百分之十六为特许权的回报。以英波石油公司的产量看,这笔钱每年最少有二十万英镑。”王正廷道。“可关键是国王不懂现代公司财务运作,他们根本不知道英国人赚了多少钱?”
“哦……”杨锐来兴趣了,“那么按照他们和英国人的协议,国王对英波石油公司的财政有监管权吗?也许不叫监管,有没有监督权?”
“照理说是有的。”王正廷也没有看过当初英波石油的协议。不过既然是以利益计算特许权回报,那自然就应该有监督财务的权力。“总理是想派人监督英波石油公司的财务?”
“不是我们派人,而是波斯国王聘请我们的人帮其监督石油公司的利润。因为我们的借款是以石油公司的特许权分红作为抵押的。”杨锐道。
他说完转而说到对波政策:“波斯是我们在西边的重要盟友。地位相当于朝鲜,不过他和朝鲜不同的是:他对我们的认同感很低。而且还有教派隔阂,所以你在波斯应该多做好事,交好各方势力,同时韬光养晦,乌勒玛既然有这样的地位,那就绝对不能损害其利益。现在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这条铁路要快一些修通,我们的利益也只在这一条铁路……”
“下官担心英国人会最终反对。”王正廷忽然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战时答应的东西放到现在总让人不放心。”
“那就从两头开始修吧。”杨锐对于这条铁路也不抱太多希望。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总是要想办法完成。“几个月后我去日本时将与日本人商议这条铁路,他们很早就想参股了,实在不行那就再把美国人也拉进来,他们也很早很早想参股了。对我们而言,重要的是路存在,然后能以正常运价和功效运作,我们并不像德国一样,有那么多产品和英国人竞争。”
“可美国人和日本人来之后那局面就……”王正廷道。中国现在还是原料土产输出国,不似德国一样是工业品输出国。波斯铁路一通,中亚、西域的棉花以及其他土产就等于接入了国际市场,而波斯湾是英国人海军的势力范围。也就是说,英国人会因此受益。
“这只是一种威慑,按照国联的条款,各国有纠纷时将仲裁协商解决。如果日本和美国都进来了,那么事情闹到国联英国并没有把握赢。”杨锐道。他见王正廷还是担心,再道:“欧洲大战后英国已彻底衰弱了,他们没有办法再承受另一次布尔战争,不管是财政上还是民意上,这也是他们不得不放弃巴库的原因。
如果他对国联的裁决不认帐。那我们就支持波斯人打一场独立战争,我相信不光铁路能保住。油田也将不再归他们所有,皇家海军虽然还可以封锁波斯湾。但波斯的石油却可以通过我们卖到东亚。这个结局是他们绝不愿意看到的,毕竟我们有鱼死网破的筹码;
再说这条铁路值多少钱?一千八百公里,也就是一亿华元的投资,如果再加上输油管道的话,最多不超过就是一亿八千万华元。这笔钱不说我们出的起,就是铁路和输油管道本身也能带来稳定的利润;另外还有油田,波斯人必须求助我们才能使油田产生价值。不说能控制整个油田,最少以后的波斯石油公司我们将会占到一定的股份,事情最终算下来,就波斯这一块来说,英国吃了大亏,波斯占了大便宜,我们占了小便宜。”
王正廷的外交是绅士外交、或者是技术外交,杨锐的外交是革命外交、或者说是刺刀外交。王正廷说到底,其实是他这个满清外交官还不习惯角色反转——以前都是被人欺负的,现在欺负别人老是客客气气,不懂威胁。
“下官受教了。”王正廷认真的道。
杨锐对于他的态度比较认可,再次告诫道:“记得大事上我们和英国人是完全一致的,小事情、特别是陆地上小事情就应当由我们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