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残阳收尽余晖时,太保村西村头边的农家旅社进了一户新客。
客人穿着打扮普通得很,然而等在西村头迎客的人来头挺大。
淮宗县哪个地界不知道祖家落在山那头的韩家三爷?
能让韩三爷等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的人,背景肯定也不简单。
于是,店家诚惶诚恐地在简陋的农舍里拾掇出了一间上等房。
韩擎进到辜尨下榻的房间时不掩唏嘘之色:“哟,你面子挺大,我倒没见过这落破村整出过这样像样的房间。”
辜尨脱了大衣,神色淡淡:“是你的面子大,我不过沾了光。”
韩擎倚着一方老木柜,笑得通体舒畅:“难得你也会说句好话。”
笑罢,他又道:“你怎么提前来了?你家那位肯放你出来?”
辜尨顿了顿,答:“书玉被mr.x带走了。”
韩擎一愣,继而爆了句粗口:“老婆都被人绑了,你淡定得可以啊?!”
辜尨瞥了他一眼,道:“他给我留了口信,让我到这里来。”
韩擎又是一愣。
“他不会对书玉如何。”辜尨眸色暗沉,“他很清楚,如果他想得到他想要的,他就不能动书玉分毫。”
只有他能破得了最后的两个刀式,若书玉在mr.x手上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么mr.x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得见完整破解了的十五个刀式。
韩擎哑了半晌:“我倒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往这穷乡僻壤里跑?昨儿,阎王和贺家那位掌家的也来了。难道这个地方藏了什么宝不成?”
最后一句本是玩笑话,却见辜尨略为严肃地点了点头。
“真的藏了宝?”韩擎瞪眼。
辜尨淡淡道:“闫崶此间最关心的不过是他的嘉穗,我知道他派贺子桓追查当年嘉穗失踪后的去向,贺子桓既然折返回了南京,那么嘉穗的事情该是有了眉目。嘉穗弃闫崶而去,这跟礼宫秀明脱不了干系。而礼宫秀明眼下最关心的,不过是地图、地宫。”
韩擎凝眉。
“不管是福禄河还是七霜河,这个地方要么藏了地宫图纸的某一部分,要么……”辜尨顿了顿,转头看向韩擎。
韩擎抬眸,眼里明明灭灭:“要么那该死的地宫,就在这附近?”
辜尨颔首:“mr.x要我来这里不过是要我替他解最后两个刀式。刀式是礼宫秀明创的,虽然我不知道mr.x要在这里破解最后两式的原因,但我想,应和礼宫秀明有关。”
韩擎沉吟了半晌,继而苦笑:“你的意思是,礼宫秀明也到这个地方了?”
辜尨摇头:“他来与不来,我不确定,但我肯定,嘉穗会来。”
韩擎嗤笑了一声:“也对,阎王都挖到她老底这里来了,她怎么敢不来?”
“今儿天晚了,明日我再来找你。”韩擎抖了抖外套,直起身来,“既然书玉在这地界里,那么我即刻便遣人去打探消息。”
“韩擎。”
正走到门边的韩擎顿住脚步,半侧过身来:“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地宫的事情,你多费一些心。”辜尨看着他的眼,“我先把mr.x的事情了结了。”
礼宫秀明和嘉穗等诸事,他要放一放。在没有找到书玉前,他无心料理其他的事情。
他知道她不会有事,可他心底依旧焦灼。
但凡她不在他的视线里,他的心便安不下来。
韩擎勾了勾唇,走到他身边,大力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知道,你且放心。”
辜尨道:“多谢。”
韩擎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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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发深沉,手电的灯照进夜色里,很快便被浓重的黑色吞噬。
饶是廖神医熟知这一带地形,也没有办法打保票将诸人顺利带到目的地。
“今天就算了吧,一个不留神陷到沼泽里,这可是要人命的。明儿我们再来找那个地方,您看呢?”廖神医转头去看mr.x。
mr.x的目光远远落在黑暗的某一处,闻言收回了视线:“也好。”
廖神医登时有了神采:“我带你们去一家下榻的旅店,条件舒适、价格公道,一般人我不给带的。”
书玉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能问问,那家旅店给你多少回扣么?”
廖神医噎了噎,吹胡子瞪眼:“哎呀女娃娃你怎么能这么想?!”
mr.x也看了书玉一眼。
书玉借着夜色迅速敛了神色。
她的轻松来得太过突然——前一刻还绷着神经如临大敌,这一刻却开始插科打诨。
难免让mr.x生疑。
很快,她又恢复了谨小慎微的模样,但原本悬着的心稍稍落到了实处。
因为黑夜中与她同行的,有裘老七。
或者说,有江南。
她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实身份,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他在,她便不会丧命在这荒村野外。
似乎应证她的猜测,一路走来,江南不知有意无意,都落在她身后半步远。
一个手臂的距离,稍显疏离,却又能在危急关头拉她一把。
回程的路好走了许多,多亏阳一一路作了记号,一行人既没有偏离方向,也没有误入沼泽。
前方隐约现出了昏黄的光团。
光团里笼着座农家小屋。
“到啦到啦!”廖神医很是兴奋,“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才有精神再探那七霜河!”
mr.x忽然顿住了脚步,漫不经心道:“我以为,那条河的名字叫福禄河。当地人都这么叫的,难道我记错了?”
书玉心里一咯噔,也转了眸去看廖神医。
廖神医愣了愣:“啊?哦哦!方言!福禄河的方言念做七霜……嘿嘿嘿,看我,一不小心就爆了土话,对不住对不住……”
mr.x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原以为,两个世纪前,那条河的名字叫作七霜,大概取义自明末清初的一场战役——军困七日,霜雪大作。后来才被人改作了福禄,而如今当地人也没有几个知道当初这条河的原名。”
廖神医呆了呆,下意识抹了把鬓角的汗珠。
mr.x温和地笑了笑:“这样看来是我记错了,原来福禄的方言念法叫七霜啊,惭愧惭愧。”
廖神医嘿嘿干笑了两声:“先生,您中国历史学得真好。”
“过奖过奖。”mr.x谦和道,“这样的纪事历史是不载的,至多在野史里略提一二。毕竟古往今来有过太多战役,但最终能写进史册里的,不多。”
书玉玩味地看着廖神医一脸青红交错。这江湖游医想要诓人,奈何反被人将了一军。
不过,mr.x对这一片的了解委实不浅。
她心里打了个突。mr.x给她的感觉很微妙,他似乎对这片土地一无所知,俯仰皆要依靠向导,可这片土地的根源与究竟,他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不知这里的现状,却熟知这里的过去。
“老板老板!住店住店!”廖神医迅速转移话题,往农舍里喊去。
喊了半天,里头终于有了动静。
门栓一拨拉开,探出个灰白的脑袋。
“怎么又是你!”那老头对着廖神医干瞪眼。
廖神医拍拍门板:“老张,我这不是给你带生意来了么?”说罢往一边让了让,好叫张老头看清外头的这一溜人。
“怎么样,够不够义气?”廖神医挤了挤眼。
哪知,张老头摆了摆手:“这几天不成。这里住了贵客,你们进来闹腾,得罪贵客我可赔不起!”说罢就要关门。
廖神医急得跳脚,这里四野荒芜,就这一家住店的地儿,这门要是一关,今夜一行人都得露宿荒野。
门到底没关成。
因为门缝里卡了东西。
书玉定睛一看,不禁莞尔。
卡住门缝的是两条明晃晃的黄金。
mr.x淡淡开口:“住店费,够不够?”
门内静默了半晌,继而木门哗地大开。
“请进请进!这位先生看起来就不一般。老廖啊,你早说啊,像这位先生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冲撞了店里的贵客?”
廖神医萧索地抹了把脸,不是很想说话。
农家旅店条件简陋,倒也收拾得干净。店内呈四方形结构,中间漏空落成一方小天井。
店内房间不多,一层二层皆住了些散客,零零散散的烛光从窗子里透了出来。三层只燃了一盏灯,想来张老头口中的贵客就独住在那一层。
书玉住了个二楼的小单间,一侧是mr.x,一侧是阳一。江南和廖神医则被张老头撵去了一楼最落破的房间。
房间里,一张床,一席被褥,一方床桌兼一柄烛灯便是全部。
书玉没有余力挑剔,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
半昏半醒间,她听见门口传来絮絮低语。
只听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道:“哎呀,你不要害羞,你只要敲敲门,然后把洗澡水送进去就好了。在这荒山野岭的,鼓捣出这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很不容易的,那位先生肯定会晓得你的心意。”
书玉不由喟叹,居然还能泡个热水澡?哪个客人这么幸福?
又一个年纪较长的女声道:“别胡来,阿爹说了,女孩子要矜持。你让我这样做,肯定会让他看低我的……”
唔?书玉来了精神,第二位姑娘真有觉悟,既然不送给那位客人,那就送给她吧。
想到这里,她一骨碌从床板上爬了起来,蹬起鞋子就要开门截下那热腾腾的洗澡水。
开门刹那,门边两位姑娘都受到了惊吓。
其中一位扎着大.麻花辫的姑娘一边稳着手里的木桶,一边颤悠悠地把方才那句话说完整了:“……不过小妹你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新时代女性的幸福要靠我们自己争取,所以我还是给他送洗澡水吧……”
书玉挑了挑眉,忽而笑得温婉:“送去哪里?”
齐耳短发的小姑娘下意识地指了指三楼的方向。
哦,书玉明白了,送给那贵客啊。
看来那位贵客俘获了店家姑娘的芳心呐。
书玉脑中迅速一转:“不错,新时代女性确实要自己争取幸福,但是如果有人协助就更好了。要不这样吧,先把洗澡水放在我这,你们先去三楼探探情况。没准那位先生已经睡下了呢?或者他要给你们二人闭门羹?”
两个姑娘呆住了,她们没有考虑得那么长远。
更没有想到吃闭门羹这个可怕的结果。
“那……”姑娘犹豫了。
年纪小一些的姑娘道:“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帮我们去三楼敲门问问情况吧。”
书玉不禁暗自咬牙,面上依旧笑得温婉和煦:“好的好的。”
没关系,她假意去三楼探看,回头告诉她们那客人已睡下了就好,这桶热水依然是她的。
打定主意,书玉就要上楼。
突然,隔壁间的门嚯地开了。
mr.x站在门边,黑洞洞的眼镜直直看向书玉:“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