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玉捕捉到了礼宫秀明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她有些困惑,却实在想不透其中要领,
于是只得冲他礼节性地笑了笑:“是的。”
礼宫秀明又恢复了一贯的和煦模样,笑道:“恭喜。辜先生辜太太皆是人中龙凤,孩子自然也是百里挑一的。”
“先生真是过奖了。”书玉微微抹汗,论客套和打太极,眼前这位才是个中高手。
“礼宫先生来这里,也是找书?”书玉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闲来无聊,到藏书阁里逛逛。”礼宫秀明道,“如此我便不打扰辜太太看书了,告辞。”
礼宫秀明出现得突然,走得亦如同一阵风。
书玉捧着那本载了要紧线索的古籍,半天摸不着头脑。
再看窗外天色微暗,她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院子。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她须趁着天色明朗时打道回府。就算她不在意自己,也得为腹中孩子的安全考虑。
原以为韩家藏书阁戒备森严,应是不会出岔子,哪知竟在里头碰上了礼宫秀明。
所幸今日礼宫秀明并无恶意。她只这样想着,便不免后怕。
藏书阁外,书玉没见到陪同她过来的仆从,却见着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身黑袍的独臂女人对着书玉笑道:“好久不见。”
“夜十三!”书玉一脸惊喜。自鸳鸯天一别,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书玉快走几步来到夜十三身侧:“你……近来可好?”记得上一次分别,夜十三为了讨礼宫秀明的命而上鸳鸯天,可惜她想杀的是个怎么也死不了的人。
“我能有什么不好?”夜十三笑着摇了摇头,“对生活有期盼的人,才会对生活质量有好坏之盼。像我这样每天日子都如死水的,只要活着,大概就算过得好了。”
书玉心里微微一滞,下一瞬便揽住夜十三的独臂:“怎么想到来找我?”
夜十三上上下下将书玉打量了一番,煞有介事道:“我听说有人怀了孕还到处跑,她家先生不放心,私底下找了很多护卫可惜都不大顶用。于是我琢磨着,要不我来试一试?”
书玉窘了窘,这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夜十三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淡道:“辜先生这样的身份地位,自然要谨慎一些,更何况你自己也是个被旁人虎视眈眈的主,不防不行。”
“刚刚我见礼宫秀明从藏书阁里出来,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夜十三蹙眉。
书玉摇头:“他倒是给我指了一本不错的古籍。”
“他也知道你怀孕了?”夜十三忽然道。
书玉愣了愣,点头:“刚刚知道的。”
“保护好你的孩子。”夜十三垂眸,“觊觎这个孩子的人,不会少。”
书玉暗暗心惊:“为什么?”
夜十三斟酌了半晌,答道:“辜先生的身份固然算是一个原因,但更让人垂涎的是你的体质。”
“礼宫秀明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做他的影子。”犹豫了许久,夜十三终究是将自己的忧虑告诉了书玉,“他本已相中了一个人,但如果你的孩子出世,难免礼宫秀明要改变主意。”
夜十三索性放开了话匣:“我曾经就是一个影子。再没人能比我更懂身为影子的苦楚,我希望你的孩子永远不要步我的后尘。”
***
直到回到小院,书玉的心神依旧未能平静,只呆呆地看着亚伯和珪在院子里上演你追我赶的猫鼠游戏。
身量不足亚伯一半的珪板着张小脸,敏捷地躲避亚伯的追踪,豆芽般的身板在傍晚的风里单薄得如同纸片。
书玉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绝不会让她的孩子步上他们的后尘。
夜深了,辜尨带着一身寒气回了厢房。
“还没睡?”他看向窝在被子里看典籍的小妻子。
书玉往软垫上靠了靠,拉着他的袖子将他扯上床:“看东西呢。”
“别太费神,你的身体最要紧。”他将大衣往边上一堆,钻进被窝将她收进了怀里。
她将礼宫秀明今日点出的那本书拿给辜尨:“今日在藏书阁碰上礼宫秀明了。”话音刚落,她便感觉身边的男人身子一僵。
“他说这本书对我应该有用。”她将脑袋靠在他肩头,“里头提到了赵沂青带入棺中的那把长刀。”
辜尨将那典籍扫了一遍,道:“今日韩擎也问出了这个事。南域进献的长刀统共应该有两把,一把赏赐给了赵沂青,一把给了颐顺王爷。”
“颐顺王爷的那把刀,最终由韩家祖上的一位官侯收藏了。不过韩家的那把刀百年前就已失窃,直到两年前来才被人偶然从地里掘了出来,尔后辗转到了韩菁姝手里。”辜尨缓缓道。
书玉很快便将前后的因果串了起来:“所以,芙芳太阳穴里的那枚钉子,还有嘉穗那把枪里的子弹,都是韩菁姝用把柄长刀打造的?”
辜尨点了点头:“韩菁姝用那把长刀打造了一套魂钉和十个子弹。她在制作药人的过程中用掉了五枚魂钉,还剩下了四枚;子弹除去嘉穗用掉的那颗,也还剩下四颗。”
书玉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推测:“南域那边的部落能造出抑制活体细菌的兵器,那么活体细菌的源头莫非也是从南域流传过来的?”解铃人与系铃人,往往都是同一个。且南疆巫蛊之术盛行,培养出这样诡谲的活体细菌并非没有可能。
大脑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无数杂乱的线索飞速重组。书玉偎依在辜尨怀里,将脑海里的思路一条一条捋清楚:“南域的巫女预言大清龙脉将断,于是清帝下决心设地宫并以将士活祭龙脉。地宫入口的阴阳双鱼阵是南域部落的手笔,那么显然为皇帝建造地宫的正是南域族人,因此储藏活尸的方法自然也很可能就源于南域巫女。”
那个方法,就是活体细菌。或者苗疆人更愿意称其为,蛊。
南域,苗疆。
如果能找到那支古老部落的血脉,也许那些被活体细菌控制的可怕活尸便不再不死不灭。
可惜,数百年过去。大清灭亡,民主旗帜高举,这片大地上几经战火肆虐,那些部族聚居之地早已荒芜,族人亦分散颠沛流离到全国各地。要想找到当年设蛊之人的后代,谈何容易。
况且百年后,那些部落的后嗣也未必传承了祖上的巫蛊之术。
死局。依然是个死局。
书玉颓丧地看了眼身畔的男人。辜尨吻了吻小妻子的脑袋,温言道:“就算希望再渺茫,这也是一条出路。不过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用我们已经掌握的信息和工具防止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至少,不能让地宫里头那不死不灭的铁骑重见天日。”
***
夜深人静,礼宫秀明的卧房灯火通明。
穆雅博望着立于墙壁前的礼宫秀明,不禁心生惴惴。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大人依旧盯着墙上那幅老旧的地图。他知道,那是地宫的走势图。有关地宫的图纸,从数百年前流传至今便有三份。
一份走势图,一份机关图,还有一份,是出地宫的逃生图。
如今逃生图被截成了两半,一半在大人手里,另一半在辜先生等人手里。
“雅博。”独自沉默了许久的礼宫秀明突然开了口,“你可知道,谭书玉怀上了辜尨的孩子?”
穆雅博一愣:“并不知道。”
礼宫秀明缓缓道:“我曾苦恼于没有后嗣,也曾想过设计让谭书玉怀上我的子嗣。”
穆雅博心中微微一动。这个决定他早已看出了端倪,只是大人不提,他便装作不知。
“不过眼下,我改变主意了。”礼宫秀明淡道,“我决定将谭书玉的辜尨的孩子收到膝下,由我自己教养。”
穆雅博震惊地抬眸:“这……”
“那两个孩子都算与我有缘了,他们的孩子可以继承我的东西。”礼宫秀明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在想方设法驳了我这个主意,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穆雅博挣扎了半晌,终是垂下了头。
礼宫秀明轻轻笑了:“此番收获委实不小,得了个完美的影子,也有了个免费的孩子。”
“就等着时候到了,让他们来我身边罢。”
夜色愈发深沉,有风带起一阵寒意吹向了厢房外贴着窗偷听的女人。
嘉穗面色灰败,死死地咬着下唇。为什么,为什么谭书玉的孩子可以得大人如此重视,而她嘉穗的孩子却不能?
明明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大人真正的骨血。
又一阵风过,她猛地想起江南的话。
“你确定,你怀的是那个人的孩子?”
那句话如魔咒,折磨得她日夜不得安宁。
嘉穗眸色愈发森冷,尖尖的指甲抠进了木质的窗棂。不管谭书玉能否顺利产下婴孩,她嘉穗的孩子都要继承应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