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来,书玉有些心神不宁。她想和谭复通电话,却担心打搅了老人养伤,可若让她这么干坐着,她又心焦得难受。
谢知远自第一天来小楼后再也没有出现,说是去拜访伦敦旧友,但书玉明白,老人家这是留着空间等她做决断呐。
她该怎么办呢?谭复的伤令她归心似箭,可她这一离开,她与辜尨的联系大概就要断了。辜尨在皇家实验室打下了一片大好江山,他怎么也不可能放弃这里拼搏得来的一切,与她一同回国。就算他愿意,她也不忍心他做这个牺牲。
她希望她的心上人能无拘无束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因她而受束缚。但只要谢知远和谭复强势介入,辜尨必然失去自主权。她忽然害怕起来,如果辜尨今日为了与她在一起而甘愿受限,那么往后呢?他会不会厌倦处处收到钳制的生活?会不会连带着,厌倦了她?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不受控制,如疯长的杂草般缠绕了她的整个心脏。
她想起了苏门答腊海港上一身工装的辜尨,懒散而恣意。他的生活该有万般的可能,应多姿多彩、浪漫而生动,实在不该与她这个死气沉沉的古板女孩牵扯在一起。理性告诉她,分开是最好的结果;感性却惹得她落泪,她无法想象有朝一日辜尨身边会有别的女孩,只消想上一想她就嫉妒得发狂。
书玉就这么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颓丧地过了三天,没有纠结出个结果,却在傍晚时分等来了一脸严肃的谢知远。
“丫头,我刚刚接到电报,你爷爷的情况不太好。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早搭乘阎崶的私人飞机回国。”
书玉惊了惊。变故来得突然,她还没有准备好:“那……那我也得和导师说一声。”
谢知远道:“我今日已拜访过艾尔莎,她说欢迎你随时回来继续学业。”
书玉语塞。外公如此周到地安排好了一切,她再反驳那就是在无理取闹了。
“好好收拾,今夜睡个好觉,明日一早我来接你。”谢知远说完便扣上帽子急匆匆地出了院子,坐上轿车离去。
窗外,夕阳早已收尽最后一丝余晖。书玉抿着唇沉思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定:明日一早她势必要与谢知远一同回国,但在这之前她要做最后一件事。
脑中不可控制地闪过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心跳如擂鼓,既慌张又激动。哪怕要走,她也要给辜尨留下不可磨灭的回忆,就算日后他们再也没可能相守,她也要在他的心底里刻上她的烙印。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自私又无理,但为了爱情,她便放纵这一次吧。
***
辜尨两日前与谢知远进行了短暂的谈话。果然如他所料,老人是来劝他离开书玉的。
不得不承认,谢老极有手腕,无论是说辞还是仪态,都让人挑不出毛病。若换做旁人,大概就要被老人说动了。
可惜,谢老试图说服的对象是辜尨。
辜尨一旦认准了一样东西,从来没有放弃的道理。他可以没有一切,但不能没有她。
“谢老,您若害怕我日后伤害了书玉,不如列上条件吧。需要我怎么做,您才能放心将书玉交给我?”辜尨不闪不避地望向谢知远。
谢知远道:“如果我让你放弃你在伦敦现有的一切,回国为我和谭复卖命呢?”
辜尨没有丝毫犹豫:“可以。还有吗?”
“你不得与中土辜家有任何瓜葛。你若想与书玉在一起,必须入赘谭家,你能接受吗?”谢知远又道。
辜尨依然点头:“这好办,没问题。”
谢知远顿了顿。他倒没想到,六年前那个咄咄逼人、手腕狠辣的小伙子竟也有这样有求必应的温顺时候。
“我的外孙女不嫁庸人,你若想娶她,必须得在一年内做出有目共睹的成绩。”谢知远最后抛下狠话,“如今的政坛已不比当年,越发浑浊混乱,你自己掂量吧。”
辜尨却笑了:“这些都不是难事。若我能达成这些条件,您与谭司令可不能食言啊。”
谢知远也笑了:“我知道你很有能力,但这并不能代表你能一辈子对书玉好。我见过太多信誓旦旦的承诺,最终都打了水漂。”
辜尨忽而敛容:“我知道口头承诺没有说服力,我会给你们一个行动上的承诺。”
谢知远凝眉:“年轻人,感情不是能拿理性来衡量的。你的生命还长,变数太多。”
“但没有人会比我更适合做她的丈夫。”辜尨说,“有我在一日,便有她安稳一日。在我的羽翼下,她不会受到您政敌的伤害。您和谭老日后没法为她做的事,我可以。若我日后负了她,我便把命还给她。”
谢知远盯着辜尨看了半晌,忽而摇头失笑:“狂妄的年轻人。”
辜尨一路将谢知远送到了皇家实验室门口,老人却不再对他与书玉的事作任何表态。
所以到底这番谈话后谢知远心里是怎么想的,辜尨心里没有底。
这三日来,他无心实验,只孤零零地躺倒在公寓的卧室里,盯着天花板思念他的姑娘。
他知道,谢知远既然来了伦敦,书玉便不好来见他了。她与家中两位老人的感情很深,断然是不会做出忤逆长辈的事情来。
他不禁在心里担忧,他的姑娘可不能放弃他啊。他不惧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只怕她说出拒绝的话。
突然,公寓的房门被敲响。辜尨挑了挑眉,亚伯为了个项目住进了实验室,按理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他披上浴袍,懒懒散散地过去开门。谁料,门后头竟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你怎么来了?”他惊诧地看向书玉。她一向不在夜间出门,那夜约会已是她破例,难道今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令她非跑这一趟不可吗?
他心中忽然警铃大作。莫不是要来提分手?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想你就来了呀。”她弯了眉眼,“不欢迎我吗?”
他对她的笑颜最是没有抵抗力,当即侧身将她让了进来:“做梦都想着你能来。”
她走进屋来,搓了搓手:“冷。”
他将她揽进怀里,拿胸膛去暖她周身的冷气:“进我屋吧,大厅没有暖气。”
狭小的卧室暖融融一片,室内浮动着淡淡的沐浴液清香。夜间窗帘合上了,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给这方密闭的小空间添了几分静谧的安宁。
她似乎嫌热,脱去了外套,露出了内里藕荷色的连衣裙。薄薄的连衣裙将她的身段勾勒得窈窕而纤细,每一处曲线都恰到好处。
“想喝点什么吗?”他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她回过身来,忽而抬手触了触他因沐浴打湿的发梢:“好巧。”
他没听明白,正要开口问,却感到温香软玉扑了满怀。他的姑娘毫无预兆地揽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贴近的瞬间,他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沐浴液香味。他有一瞬间的充愣,她所说的“好巧”指的是他们不久前都沐浴过?
然而大脑还来不及得出合理的答案,他的神志已被怀中的姑娘定住。
她一向是腼腆而害羞的,从未有过这样主动。
他心内狂喜,捉住她的唇反客为主,大掌游移在她柔软的脊背。
忽然,她似乎脚下一绊,就要往后摔倒。他欲将她揽进怀里,浴袍的领子却被她揪了揪,两个人就这么扑棱棱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他能敏锐地感受到,今夜她的姑娘尤为绵软香甜。她的眼一眨不眨地瞅着他,眼里潋滟的波光如清晨的薄雾,笼住了他的所有心跳。
室内的温度不断升高,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怪血似乎又燃烧了起来。
他想起身。再这样黏腻下去,他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谁知他的姑娘揽住了他的脖子,阻住了他起身的动作。
他一愣,便听她附在他耳边道:“你说,你自从见了我便模拟了所有的可能。”
“拥抱、亲吻、还有……”她软软的嗓音顿了顿,“还有什么呢?”
他脑中忽然轰地一声炸开。
“还有什么呢?”她笑着吻了吻他呆掉的脸,“想不想试一试?”
他垂眸,看着她晕红的面颊和眼中微微蕴着的忐忑。
他的姑娘,怯怯地看着他,眸子里的深情与孤勇灼得他心头一烫。
“想。”他低低地笑了,“做梦都想。”
寂静的夜,安宁的一方小天地。月亮捂住了眼,却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眼去看窗帘缝隙后的旖旎。
“辜尨……”她微微喘着气,软软地趴在他的胸前,“我喜欢你,不,比喜欢还要多……”
她羞于将爱说出口。
他的额角落下一滴汗珠,俯身吻住她的耳垂:“我知道,我知道。放心,一切交给我。”
我爱你,未来的一切彷徨和未知都交给我来操心,你只须继续作那快乐的小羔羊。
她眼眶微潮。他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今夜过后大概就是分离了。
她呜咽着,迎上他的吻:“今后……你不要忘了我啊……”
她真是个坏姑娘,明知就要离开,可偏还迫他将她记在心底。
他不明就里,笑着啃她的唇瓣:“傻姑娘,哪怕我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
长夜漫漫,却又短暂如朝露。
她悄悄地祈求,明日的太阳慢一些升起吧。
***
阎崶一夜无眠。他沉默地坐在落地窗前,任凭行李四散在脚边。明日便要离开伦敦,离开了伦敦,他和J的联系便彻底断了。
当初她走得悄无声息,他却想着她大概是与他置气,只要他等在原地,她气消了就会回来找他。
可如今谢知远下了最后的通牒,他作为学生断然是不得忤逆的。
伦敦数月,仿佛大梦一场。他寻回了心里的姑娘,尔后失去了父亲。而他的姑娘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他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也许他当真不适合风花雪月吧,如他这般于感情万分迟钝的人,大约是要孤独终老了。
天边渐渐吐了鱼肚白,夜消散开了。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嘉穗曾经住过的房间。
房间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他最后环视了这房间一眼,反手拧上了房门。喀拉一声,他重重地锁死了房间。
既是一场大梦,如今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