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闲情

“敏敏!你……你……”他一听我的语气, 忙上下打量我一番,之后,他先我一步迈过来, 两只手铁抓一样扳住我的肩膀, 抓得我直皱眉头。我又拍开他的手, 哭着扑进了他怀里。

与我相遇的正是十三爷。原来从五月份开始, 直隶大水成灾, 清廷在赈济霸州、保定等七十二州县厅水灾饥民的同时,决定经营畿辅水利,兴办水利田。四爷派了允祥率员考察, 他就来了河北。时进七月,各地灾情不一, 十三爷和大学士朱轼分开, 自己来了河间府, 想看看这里的粮食调拨情况,没想到微服之中, 就遇到了我。

“别哭了!跟我回住处,我们再说话好不好?”允祥无可奈何地像一根木头一样站在街上,任由我扑到他怀里大哭,当然,还有拽着我长袍下摆也跟着放声大哭的青青。

“敏敏, 咱们回去再哭行吗?你十三爷丢不起这个人呀!”十三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了好几遍, 我才渐渐止了哭声, 却发现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老百姓看热闹。还有的人在轻轻地议论着——“准是一家子失散了!弟弟遇着哥哥了!”“什么呀, 那是个小娘们, 没看帽子掉了是全发吗?一定是这家伙抛妻弃子,被人家娘们儿又遇上了!”“我看不像!一看就不是一家子!你看那小孩都不认识那爷们!”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讨论冲进我的耳里, 我才发现十三已经窘的面色通红,却强忍着不言不语。

“青青,过来见过你十三叔!”我见十三窘成那个样子,忙大声叫青青给十三见礼。众人听着我这样说,又见着我止了哭泣便也都渐渐散去。

青青却不明白什么是见礼,只是好奇仍旧拉着我的长袍下摆,瞪着黑眼睛,死死地盯着十三看。十三见我止住了哭,高兴的很,一听青青要叫他十三叔,他立刻惊喜地来回看着我和青青,笑道:“这孩子?四哥!怪不得我一见着就觉得贴心的喜欢!……你,这几年?”

我忍不住想翻白眼,怎么十三爷到了我和青青面前这样的竹本先生呢?忙抱起青青送到十三怀里,十三伸手来接,青青却一扭头又扑进我的怀里,不肯让十三接过去抱着,搞得十三一双手停在半空里,却不好意思缩回去。

十三着急地对我说:“快走,跟我回驿馆去!”不等我说话,青青又转出小脑袋,偷偷看着我和十三,十三就凑到她粉粉的小脸前,笑着说道:“丫头,看什么呢?我可是你十三叔!”看着十三和青青的样子,跟前的几个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十三也不以为意,立刻吩咐人要来一辆马车,带着我和青青回了驿所。

“敏敏,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四哥找你找得好苦呀!”回到驿所,我只简单洗了个澡,十三就拉着我问起了我这几年的经历。

“元年我去西山的庄子里取些东西回宫,不想半路途中被八爷的人抓了,头磕在大石头上,得了忘忆症,忘了这些年来所有的事情。一开始,我被他们关在天津卫的教堂里,到了元年十一月就生出这个小魔星来!”我一边说,一边指着青青咬牙切齿。

十三听了止手说道:“这些你都不用说了!四哥早已查出你如何被他们逼下山崖,又如何被送出京师,只是不知道你到天津之后去了哪里。我们的人追到天津卫,你竟像泥牛入海,没了消息,我们商量着你要是逃出来了,怎么着也会给我们一个知应,怎么可能不言不语的就不见了?问八哥九哥他们,他们咬紧了牙不认帐!后来听说九哥和传教士有联系,可天津卫的传教士已经被送到了澳门。四哥又派人到广州去找了几次,我还派了一个门人去广州的粤海关当了半年的差事,却一点也没有打听到你的消息。”

“原来粤海关的人是你的人?”我一听之下就明白当年广州城里找我的,竟然不是一拨人马。四爷他们走的是正道,大多是官面上的人,而后来到澳门打听我下落的,却是八爷他们的人。

只是我一时想不通,为何四爷他们那么久也没有打听到我的消息?我忙问到:“那怎么那么久也没找到我?”

十三叹了口气说道:“本来今年过年的时候,四哥派出的人曾传书过来,说在广州的花市遇到过一个和你长相差不多的人,可是他是个男的,还有妻儿相伴,找你的事情便又没了音信。但是当时邬先生就说那男人一定就是你!于是四哥让人再去找你,却找不到你了,以为你去了南京或者云南,到了那边还是扑了个空。到了四月,我便准备着京城四防,五月又出来忙这边的水灾,自出了京,也没听四哥提起你的事情。”

我听着真是哭笑不得,原来花市上的人也是四爷的人,他们吓跑了我,却让我在回到广州的时候被八爷的人发现了!怎么总是好人比坏人笨一点呢?

“爸爸,要……”青青本来还比较听话地随着我坐着,可时间一长她就扭着小胖身子要这要那,这时又指着一边桌上摆着的佛手叫着要,十三一见,嗖地起身拿来一个,送到青青面前,逗着她说:“宝宝,你叫什么名子呀?!叫我一声额齐克,这个就给你!还有,这个不是你爸爸,叫额娘!”

青青看着十三手里的佛手,想了半天,竟咧着小嘴咯咯笑了,真的叫了一声“鹅……”接着伸手就去抓十三手里的东西。只是一个字,却把十三乐得不行,看着青青玩佛手,自己便抱她过去。我看着他们爷们疯闹,觉得总算是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半个时辰之后,十三竟把青青哄得不肯离开他身边了。

“敏敏你怎么教的孩子?竟让她叫你爸爸?再有就是我觉得青青这名子虽好,只是怕犯了讳,你还是得给她改一个名子。”经十三一提,我才发现青青这个名子是比较麻烦,便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好名子,只好让十三给小丫头起名,十三之乎者也的整了半天,我也没有一个满意的。

晚上想了半天给小丫头改个什么名子好?忽然想起王大嫂说的妞儿这个名不错,便给她起小名叫“妞妞”,大名等回了京让四爷起好了!十三听着说不好,妞不就是女儿丑?那成了什么,非要改,我不同意,一翻计较下来,还是按着我的要求,就叫妞妞了!

“妞妞,你额娘怎么想着给你起这么个名子呀?真是没有咱们大家子气!等回了京,你是格格公主,就叫你妞?!不是让人笑话了去!妞妞,再叫一声额齐克!”十三只要一没事,就抱着青青玩起来没完没了,自从遇上我们母女,他便决定亲自送我们回京城。

我对于十三这个提议十分赞成,不仅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十三爷。几年没见,十三清瘦了许多,他本来的风湿性关节炎可以说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他的腿关节已经到开始变形的地步,走路越发的困难。自从我到了他身边,看着他每天工作量之大,也让我很担心,这样的工作量,任凭什么样的身体,也难以承担的。如果再这样下去,我怀疑风湿活动会影响到他的心脏,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很可能得心肌炎,或者心脏瓣膜病变。看着十三爷现在的样子,我回想着当年遇到的那个月下青年,却已恍如隔世。

“说了多少次了!名子和小孩是相反的!叫个难听点的小名,小孩长的结实!还有十三爷,咱可说好了!我回京先不进宫,还是进园子里等着四爷,妞妞的事你也不许和他提!”我想着他刚才的话,忙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十三一边和妞妞玩,一边点头答应。

“敏敏,怎么你在孔大人手下那么久,就没想着让孔大人帮你?”十三一边与妞妞玩,一边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一来是我没有完全记起以前的事情,总觉得四爷和皇上离得很远,我记忆里的四爷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这几年我在下边,可是总听见人抱怨四爷太过严厉。二来也是我不知道孔大人私底下是哪方面的人,犹豫之间,就引来了八爷他们的人!只是我很奇怪,怎么他们竟能知道我的消息?”我总是搞不清,既然四爷他们都找不到我,为什么八爷的人却早一步找着我了?!

十三微微一笑说道:“这其实一点也不难知道!其一你随船跟着传教士出海的事情,九哥可以直接告诉八哥,只要知道你到哪里的消息,找你就极容易了,譬如若是我们也知道你在哪个教堂,想在海上找到你也并非难事!只要找到当日是哪几所教堂的船支出海即可;其二我想我们的人在广州见到你的消息,肯定是被别人听着信儿送给了八哥,这样他才又起了抓你之心。若说起来,让我真真想不透的,便是为何八哥九哥在能杀你的时候没杀你?在能逼你的时候又没逼你?反倒让你在天津过的自由自在,一直呆了大半年?还生下妞妞?”经十三这么一提,我也觉得在天津时候,八爷九爷他们让我的日子太舒服了!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正是可以好好利用,帮助他们实现计划的,为什么他们让我安安心心地在那里生宝宝坐月子?特别是老十,他恨我的那个劲,都能活吃了我,却让我安全的活到了现在,当然,穆景远后来给塞昂的那封信不能算。

看看十三和妞妞玩的正疯,我想到十三爷未来生命的短暂,我不禁叹气。想了半天,决定回京里和兆佳氏谈谈,什么也不用和十三聊,现在和他说了,他也不会理解我,只会以为我是胡扯。

“妞妞,额齐克好不好?!”十三爷手里举着新买回来的糖人,满是渴望地问着妞妞。

妞妞的回答倒也快:“好……”只是问题还没答完,已伸手像着糖人使劲儿,下面的一个字,逗得我直喘气,十三却气得哭笑不得。只听妞妞说:“吃……”一个字的变化让十三从兴高采烈转到了咬牙切齿,他气的轻轻点着妞儿的脑门哼道:“真是随了你额娘,都是一股子吃心眼!还知道什么?以后你要学琴棋书画,不可以学你额娘,无事只是吃吃喝喝,玩乐不停!”

我听着不禁好笑,要不是我会找吃的,你哪吃得着桌头摆着的刨冰,还有昨晚上的冷面?真是没良心!可是想着这些,我却没有说出口。记得前些年,一到了夏天他总是要喊热,有时还只穿小衣,打赤膊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干过,当时四爷总是说他粗野。可是如今这大热的天儿,十三却穿的严实,特别是腿上,竟还是两层的中衣裤子,可见这些年,他受病痛折磨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