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早已隐藏在石青山的山尖后面,虽然没有了炙热的阳光曝晒,但是地面上的热浪依然不断地升腾,每个人都感觉好似身处在一个大蒸笼里。
天气闷热,脑筋发胀,心中的怒火难以抑制地想要发泄出来。麦场上,沈青和宋远洋两伙人激烈对峙着,煞气腾腾,眼中冒着火焰。
“你们这是干啥呢?今天晚上要看电影,这是多么高兴的事呀,你们可不能闹出不愉快来,让放映队的人看见了会笑话的,那可就丢咱们柳河村的脸了。”
话到人到,声音沉稳,说得在理,令人信服。沈青不用转头看,也知道是谁来了,但听脚步声,不止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
“郑文彬,你们来了。”宋远洋笑着跟说话的人打招呼。
“嗯,晚上看电影呢,我能不来嘛。”郑文彬点头回应。
来人正是郑文彬,他的身后跟着郑文锦、马保民、马保柱。郑文彬十二岁,开学上六年级,平时不事张扬,却心思深沉,让人琢磨不透。
宋远洋收回傲慢,好生地跟郑文彬说话。
郑文彬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的爷爷是老村支书郑斯文,村里的小孩子私下称呼郑斯文“老支书、斯文人”。
既然郑文彬说话了,自然要听一听,好好考虑一下,继续争执下去也不是办法。当然,沈青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宋远洋发生冲突,今天晚上高高高兴兴地看电影多好,闹出不愉快来,也影响看电影的心情,这可是一年里难得的一次机会呀。
就像郑文彬说的,如果他们争吵被放映队的人看见了,那可就真丢村里人的脸了。他们都不允许自己给柳河村抹黑,谁那样做谁就是村里的罪人。
沈青略一思索,扯住邱国政的手,不让他往上冲,对宋远洋说:“我们已经在这儿放好板凳了,你们可以到旁边再找地儿。”
宋远洋瞟了瞟邱国政手里的铁铲子,又看了看郑文彬几个人,心想放映队的人很快就要来了,此时确实不能惹出其他麻烦事,便指了指地上的长方格子的右边,大声嚷嚷:“我们占这儿。”
张学友立马从口袋里掏出半截粉笔,紧挨着长方格子的右边,又画了一个更大的长方格子,那是他们几个人占的位置了。
宋远洋一看张学友画的长方格子里有两个板凳,抬脚将两个板凳踢飞,低吼一声:“真碍事!”
眼见自己的板凳被踢出去老远,旁边站着的两个小男孩吓得脸色苍白,大气不敢出,一声不敢吭。
宋远洋占好了位置,留下张学会护着,回家拿板凳去了,吃完晚饭再过来看电影也不迟。
沈青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却让另两个小男孩无辜受牵连,他们占好的位置又被宋远洋霸占了。
“你们坐在我们这边吧。”沈青对两个小男孩说。
两个小男孩眼泪汪汪的,一听沈青这么说,脸上一喜,却又犹豫了,站在那儿不敢动。
“这儿还能坐下两个人,我们挤一挤就行了。”邱国政捡起那两个板凳,放进了自己的方格子里。
郑文彬、郑文锦、马保民、马保柱都是搬着板凳来的,便在长方格子的左边又画了一个长方格子,然后把板凳放好,占好了位置,等着看电影。
麦场上剑拨弩张的态势顿时烟消云散了,可邱国政的心里并不舒服,他刚才被张学友怼了一句,没来得及回击,心里有些憋气。他觉得,自己干倒张学友应该不在话下,即使张学友练过扎马步也白搭。如果张学友真是那个歌星的话,唱的总比说的好听,邱国政可能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可这个张学友不是歌星啊。此时,张学友已经回家搬板凳去了,邱国政心里有气无处发泄,拿着铁铲子在地上挖土坑,一下一下地很用力,好似土坑里能埋下张学友。
沈青看着邱国政一边挖坑,一边嘀咕,知道他心里还有气呢,朝邱国政伸出手,说:“把铁铲子给我,我来挖,你歇一会儿。”
“不用,我想挖,又不累。”邱国政摆摆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沈青摇头笑了笑,转眼看见放映队的人来了,于是赶紧跑了过去。今天晚上放什么电影呢?心里好激动,心里好好奇呀。
沈青兴奋地围着放映队的设备看了又看,却看不出什么东东来。电影放映机装在箱子里,电影片子锁在铁盒子里。村里的大人们帮着放映队的人支起桌子,挂上银幕,安装设备,一边说笑,一边忙活。
终于快要看电影了,沈青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他很想上前帮把手,却被大人们推到了一边,还被严厉训斥。
“一边玩去,别碰坏了东西!”
“离的远点,东西贵重着呢!”
“急什么,一边等着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
沈青脸色一僵,心里不甘,但也没办法,谁让他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孩子在大人的眼里,只会添乱,不能帮事。而且,大人们的心里也很激动呀,他们也想早点看上电影,那种迫切的心情明显地表现在了具体的行动上。
“叔叔,今晚放什么影片呀?”沈青靠近放映队的人,好奇地问。
“战争片。”放映队的人说。
“啥名字?”沈青问。
放映队的人忙着安装电影放映机,没有回应。
“是《小兵张嘎》吗?”沈青再问。
“到放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放映队的人手里忙着,没精力搭理沈青。
沈青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苦着脸儿,心里憋气,竟然不让他靠边,还不告诉放什么片子,这不是急人嘛!
邱国政坐在板凳上擦着汗,他连续挖了四个土坑,说不累是虚话,手都酸麻了,汗也流了不少。
“放什么电影?”周子贺问沈青,他最关心的也是这个问题。
“不是《小兵张嘎》吗?”周子润见沈青的脸色不好,担心地问。
对于晚上放映什么电影,他们已经猜测了一整天,最想看的就是《小兵张嘎》。
“我不知道,刚才问过了,他们不说呢。”沈青一脸郁闷。
“哎!这有什么好保密的。”邱国政感叹一声。
沈青看见郑文彬正拿着邱国政的铁铲子在挖土坑,看来这项工作是必备不可的。其实,邱国政拿来铁铲子,是用来挖土坑的,只是碰巧遇上宋远洋来找事,他们还真以为邱国政拿铁铲子来干仗呢。
宋远洋吃饱喝足,精神倍爽,拎着板凳回来了。他放下板凳,看见沈青那边早已挖好了土坑,而郑文彬也刚好挖完土坑。他回头看看身边的小跟班,手里都空空如也,占的位置上没有一个土坑,这项工作没有准备好啊。看着郑文彬将铁铲子还给了邱国政,宋远洋站在那儿犹豫了半天,现在回家拿铲子时间来不及了,最后咬咬牙低头走到邱国政面前。
“邱国政,借你的铁铲子用用,我们也想挖土坑。”宋远洋有求于人,语调很客气。
邱国政抬头看着宋远洋,眉头微蹙,本想拒绝,转头看了看沈青,想要征询沈青的意思。沈青看了宋远洋一眼,见他没有了之前的蛮横跋扈,确实是想借铁铲子用,便点了点头。
邱国政会意,心里不太乐意,却还是将手里的铁铲子递给了宋远洋,说:“给你,用完还我。”
宋远洋接过铁铲子,咧嘴笑了笑,道了一声谢。于是乎,他们之前发生的不愉快,就这样翻篇了。他们现在全部的心思是做好各种准备,就等着看电影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放映队的人手脚麻利业务熟练,在村里大人们的帮助下,放映工作已经准备就绪,完全可以放影片了。可是,放映队的人坐在椅子上不急不忙,跟村里的男人和女人们侃大山,不停地哈哈大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小孩子们坐在板凳上,等着放电影,心里急得不行,最后忍不住了,便统一了战线,开始讨好催促。
“叔叔,先放加演片儿看看,好不好?”
“天都快黑了,可以放映了,能看得清楚。”
“来这么多人了,赶紧放映吧。”
禁不住村里小孩子们的软磨硬泡,放映队的人终于点头答应,时间差不多了,先放加演片儿。随着电影放映机的转动,一道光束投射到银幕上,画面出现了,声音响起来,加演片儿竟然是《猪八戒吃西瓜》。
故事说,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途经荒山野地,孙悟空和猪八戒去寻找东西吃。可没走多远,猪八戒就偷懒假装肚子痛,刚想睡觉却发现了一个大西瓜,他吃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觉得还不过瘾,便想了各种借口,把属于孙悟空、沙僧以至师父的西瓜全给吃了。孙悟空发现之后,为了教训猪八戒,就变成一块西瓜皮,一路跟随猪八戒回去,故意捉弄猪八戒,使猪八戒摔了不少跟头。最后,猪八戒只得在师父唐僧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看着猪八戒被西瓜皮紧追着,不停地摔跤跌倒,所有人都乐的捧腹大笑,做人做事就是不能太自私。
加演片儿很快放完了,天已经完全黑了,麦场上聚满了人,不仅有柳河村的人,还有附近村子的人。难得能够看到一次露天电影,附近村里的男女老少,心里满怀着新奇,拾掇完农活家务,纷纷赶到麦场来,感受着热闹的氛围,享受着闲暇的愉悦。对山村的人们来说,文化娱乐追求并不高,能够看上露天电影就是很不错的享受了。
终于,电影开始放映了,伴随着激昂的音乐,画面在不停地滚动,银幕上出现了四个大字“英雄儿女”。麦场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紧盯着银幕,只有影片中的对话和音乐响彻了这片天地。
不是《小兵张嘎》,虽然有点遗憾,但《英雄儿女》也是沈青喜欢看的战争片,这可是抗美援朝的故事。于是,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电影情节中,时而激情澎湃,时而泪流满面。
战斗中,只剩下王成一个人,他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扔出了最后一颗手榴弹,拔起插在土里的最后一根爆破筒,迎着漫山遍野的敌人,勇猛威武地跳出战壕,向着敌人扑了过去。爆炸声响了,浓烟滚滚升起,沈青那稚嫩的心,阵阵颤栗,小手紧攥,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淌下来。
王成牺牲了,他是战斗英雄,但是战争还没有结束,战斗依然在持续。他的妹妹王芳深情地写了一首歌曲,歌曲的名字叫《英雄赞歌》,激励更多的战士们英勇奋战!
歌声响起来:“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人民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和平。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英雄儿女》很快放映完了,第二部电影接着放映,竟然是《上甘岭》,这可把沈青激动坏了,今天晚上是看抗美援朝电影之夜。
隆隆炮火之中,为了坚守阵地,志愿军战士连续战斗,一次次击溃了敌人的进攻。战斗间隙,战士们在坑道里,难得的一次休息调整,美丽的王兰给大家唱起了《我的祖国》,歌声是那么动听:“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战斗越来越激烈,条件越来越艰苦,为了下山取水,很多战士牺牲了。连长舍不得喝水,吃着饼干,难以下咽,对战士们说:“同志们,咽吧,头一口困难些,第二口就好了,咽吧!”
沈青正看得入神,突然被身边的周子贺碰了一下,转头一看,只见周子贺正对着板凳前面的土坑撒着尿呢。
沈青禁不住心想,没有水喝,尿都尿不出来,上甘岭上的战士们,他们实在太艰苦了,战斗实在太惨烈了!
周子贺开了头,其他人纷纷效仿,只顾着看电影,早就憋不住了。其实,他们之前挖土坑,就是为了看电影时好解手,不用到人群外面去了。看电影的时候,可不能耽误一分一秒,一个节骨眼都不愿错过。他们小声嬉闹着,用力喷射着水柱,看谁击打土坑的声音响亮。放完了水,身体轻松了,小腹不胀了,看电影更有精神了。
沈青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觉有水滴打在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仔细一看,电影放映机投射的那道光束里,有丝丝水线落下。
“下雨了。”沈青禁不住低声说。
“是呀,怎么下雨了呀?”周子贺伸出手,感觉到雨滴落在手心里。
邱国政仰起头,看着幽深的夜空,雨滴打在脸上,落在眼睛里,连忙低下头,揉着眼睛说:“真的下雨了,电影还没放完呢。”
“这可咋办呀?”周子润忧心地说。
“这雨,千万别下大了。”沈青说。
“对,让雨儿停下来。”邱国政说。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都担心极了。他们都期盼着雨不要下大了,千万别影响了看电影,要是电影放不完就结束了,今晚就别想睡好觉了,甚至很长时间里都会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