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他们相敬如宾,唯一的一次争吵,只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那个人。
他很想再对舞遥说一声对不起,可他知道如果他真那么做了,就等于是彻底毁掉他们的关系。伤害,他不忍,也不能。
接下来的几天,他频繁出现在这家餐厅,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待应,同样的羞辱,同样的自我摧残。
终于有一天,店长注意到龚维叶的情况,找他详谈了一次。
方琰再次出现,点了一份套餐。
龚维叶若有所思地回到厨房,在报上菜名时,他鼓起勇气,向厨师深深一鞠躬,“请让我来做主菜。”
整个厨房立即安静下来,站在他旁边的侍应捣捣他,“你疯了?”
龚维叶坚定信心,更加大声地拜托,“请让我来做,我一定会努力做好。”
外面在等待的人是方琰,是他每天晚上都会梦到的方琰,凌晨笑着醒来,想想梦里那人的温柔,再想想原来这不是事实,睁开眼时,心痛难抑。
他每天躲在很远的地方窥视,想着那人会不会猜到,会不会走到他面前,会不会再叫他一声“维叶”。
短暂几天的相处,他细数着那人苛责的话语,珍藏着他每一个不屑、厌烦的表情,于是带着这些美好,进入梦里。
他甚至开始等待方琰的到来,每一天,每一天,眼光不经意地瞟向店门口,每一声“欢迎光临”都能将他的心提到最高。
他带着珍惜的心,去制造多一点和他的回忆。
再难听的话又怎么样,再刁难的事又怎么样,那个人是方琰,是他每天花上几个小时都只能匆匆一瞥身影的方琰。
那些曾经共有的时光似乎又回到他身边了。
那个人曾经用生命来爱过他,那种刻骨铭心的爱,连他也不敢相信。
每每回忆起来,总不认为一切,真的会过去。
方琰的恨,他都自发地理解为爱。只有在乎,才会有更深的恨,深到无法放手的恨。
他想,他们总会有走到重新开始的那一天。
厨师拍拍他的肩,理解地点点头,“维叶,我明白你的心情。那个人最近老是刁难你,你对他有怨恨,我们都明白,可是----”
“不是这样的。”龚维叶急忙解释,“我没有那种想法。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完成可能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只是想在临走前,亲手,亲手做一道菜----”为他。
“临走前?”厨师不解,“什么意思?”
龚维叶释然一笑,“我,我只做到今天。”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走?是不是那个店长,MD,他瞎了眼吗,明明是那个人找碴,他反而要开了你?”要好的厨师朋友愤然扯下帽子。
“没关系的。我真的无所谓。我只是想,在临走前,能亲手做一道菜,我学了那么久。那个人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我真的很想,亲手为他做一道菜。这个愿望,可能,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实现了。请你答应我,你可以在一旁监督我,我不会使坏,不会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只要能用我的能力为他做一点事,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态度诚恳的请求,让整个厨房的人都放软了心,最后厨师大手一挥,“行了,我准了。有什么责任我来扛,开始做吧!”
“谢谢。”龚维叶心怀感激的深深一鞠躬。
龙虾浓汤配黑鱼子酱,俄国伏特加作为前菜推上桌时,龚维叶已经做好准备奋战他的煎红酒丁骨牛排。
在厨师朋友的指导下,他先将丁骨牛排进行调味并煎至七分熟,取出置于主菜盘内。
厨师朋友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比他当年考厨师资格证时还要紧张。
“维叶,我帮你切洋葱好了。”
“不用了,我想自己来。”龚维叶手不落闲,切好洋葱和培根,入锅炒,软化后倒红酒。
额头渐渐沁出了汗,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锅子。加奶油,调成肉汁,最后盛于银器中时,他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忙不迭声地笑着对站在一旁鼓励他的厨师朋友说谢谢。
他终于,做到了。
龚维叶亲自将主菜端上桌,同时搭配的还有蔬菜沙拉和玛姆香槟。他将酱汁淋在牛排上,退向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宣判。
方琰看了他一眼,便拿起刀叉,“你刚才去哪了?”
“啊?”一直盯着他面前的盘子,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龚维叶一时无法理解。
“工作时间可以撤离职守的吗?这是你的习惯?果然很像你的风格,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始无终。”方琰切下一小块牛排,放入口中。
龚维叶无言以对,低头立在他身边。有始,无终……
“这是什么?”
听到他隐含怒意的声音,龚维叶慌忙抬起头,方琰的脸色泛青,刀叉直接扔在了桌上。
“……”
店长正好走过来,低声问,“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什么东西?我花上千块就是为了来吃这种连地摊都不如的食物吗?”方琰站起身,“这就是你们店里的水准?”
店长不想引起注意,急忙道歉,“很抱歉,我们立刻帮您换掉。”说完,用眼色向愣在原地的龚维叶示意。
龚维叶颤抖着伸出瞬间冰凉的双手。
“不用了。”方琰端起盘子,直直瞅着龚维叶惨白的脸庞,邪侫的笑挂在嘴角,“这种东西,是你做的吧!那么,请你好好享受。”一甩手,一盘热菜全洒在龚维叶端整的制服上。
在一片唏嘘声中,方琰迈步走出餐厅。
龚维叶默默收拾餐盘,店长铁青着脸,“他说的是真的吗?”
“对不起。”
“行了,收拾好这里,你就回去吧!”
店长带着怒气离开,龚维叶将刚刚端上来没多久的餐点退回厨房,一直在厨房内观察事态的朋友搂过他的肩,“妈的,那男人是谁啊,那么嚣张,没关系的,维叶,我替你去向店长求情。他保准听我的。”
“谢了,张哥。不用了。”
龚维叶拿出抹布擦干净地板后,便来到更衣室,换下制服。
还是,不行吗……
“你做的这是什么啊,黑乎乎的,难吃死了。”
“你这家伙,拿来,我去倒掉,行了吧!”
“哎哎哎,我又没说要倒掉。你不是最怕浪费的吗,我吃,我吃,我吃总行了吧!什么啊,这是人吃的吗,有人会做得出这种东西吗?我还真是佩服你啊……”
一边抱怨着一边吃光他所做的难以下咽的饭菜,只为了他一个欣慰的笑容,那样的时光,果然一去不复返了。
他还真是没用,学了那么久,也没有什么长进,只消一口,就能让人评判出顶级和垃圾的区别。
用心又如何,再多的努力能换得回什么。
梦想被打碎的时候,才知道它有多可笑。
还是逞能了啊!
换好衣服,龚维叶将脏掉的制服叠好,收拾了自己衣柜里的东西,走进店长室。
“不然,这衣服我洗洗再还回来吧!”
“不用了。”店长不耐地一摆手,拿出一个信封扔到他面前,“这是你做到今天的薪水,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拿起信封,收进上衣口袋,龚维叶低低一声,“麻烦您了”便打开办公室的门。
有些不舍,他回头再望一眼摆放在椅子上叠得板正的制服。
他很喜欢这里的工作,很喜欢那身黑白相间的制服,很喜欢每天能够站在那个人的身边,近距离地望着他,有一种甜蜜的错觉,在心头泛开。
这个梦破碎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珍藏更多,便被迫清醒。
没有资格的爱,卑怜的希望越发缈茫,踏出这一步,他又要何时才能再找回。
关上这扇门,他要再绕多少圈,才能找到通向他的阶梯。
第二天是周末,方琰选择了中午时分光临这家餐厅。
店长认出了他的身份,极热情的接待,挑选了最佳的位置,回过头时却发现他又坐回每次来的老位置。
方琰四处张望,却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店长笑呵呵的迎上前,“方总,我为您介绍今天的特色菜----”
“不用了。”方琰冷淡地打断他的话,“让昨天那个侍应过来。”
店长怕惹怒了他,急忙解释,“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做了,还是由我来----”
方琰突然站起身,“不,做了?”
“啊,对,对,他昨天,在您走后就离开了。”
店长接下来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失魂落魄地走出餐厅,司机下车打开后车门,他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十月清冷的雨淅淅沥沥,打在人身上,不会痛,却有深到极致的冷蹿进心肺。
他想起林舞遥说过的话,要他当作那个人已经不存在。
他何尝不在一遍遍这样劝自己。
结束吧,忘记吧,放弃吧……
坚定的下一秒是心痛,是无以复加的心痛。
他终究做不到。
于是,他扮演了一个可笑的角色,做些连自己也觉得荒唐、幼稚的事。
他在干什么,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