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似不死心,“咚咚”声大得吓人。
“谁啊!”一把掀开被子,宁叔朝院外大吼一声,低骂几句穿了鞋蹒跚着去开门。
方琰斜身站在门外,黑色HUGOBOSS长款大衣包裹着修长的身躯,贵气、冷硬。扬眉斜睨,清冷的眼神淡表不屑。
身前抬手敲门的男人,一脸斯文,礼貌地问道,“请问,你就是这家的主人宁守全吗?”
宁叔先是一怒,在被问起身份后,微有疑虑,没好气地答道,“我就是!”
男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我是方亚集团负责此次购地事项的法律顾问,宁守全先生您于两个月前签定的合同明确表示您名下的土地已经全数归方亚集团所有。请您按照规定,于一星期内搬离。”
“什么!一个星期?”宁叔不可置信,抬高了嗓门。
“是。这是在签约前就已经事先说好的。请问,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我们的钱都被村长卷走了,你让我们拿什么来搬!”
男人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似笑非笑,“这似乎不是我们所该关心的问题。”
“可是----”宁叔转过头瞪着明显来意不善的方琰,指指他,“那他来干什么!”
男人毕恭毕敬地站在方琰身边。“这位是方亚集团的总经理。”
“什么?”宁叔一股火涌上胸前,背过身猛咳了一阵。他怎么也没想到买下他洒尽热血为之劳累一生的土地的人居然就是方琰!
懊悔间,方琰和那男人以及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人已慢步走进院内。
“你们干什么!给我出去!”宁叔冲上前,刚想止住方琰的脚步,却被一人推离他身边,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方琰轻瞟一眼,转身面朝他,“宁叔脾气还是没改啊,人老了,火气那么大,可是要伤身的。”
“用不着你假好心!”
“没错,我是假好心。对你们,我需要有什么好心吗?”方琰四处观望一阵,再将视线移向他,“这里,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没什么改变。”
蓝盈盈的天,干燥的空气里有净化心灵的清新,落叶深秋迎冬时,那份无望的心酸再次涌向心头。
熟悉,亦心痛。
还有什么留在了这里,带不走的一滴泪,在雪夜无踪。
不该眷恋了。
宁叔压下眉,胸膛起伏不断,“你们要干什么!”
方琰揉揉眉心,瞥他一眼,徐徐道来,“宁叔,好久不见,倒是想起,该来叙叙旧的。”
“叙旧?!”
“对了,宁婶呢?怎么没见她?”
“你用不着见,没人想见你。给我滚出去!”
“你似乎搞不清楚吧!”方琰一个旋身,站定在他三米远外,冷冷道,“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而不是您!”
宁叔满脸褶子微微抖动,大掌一挥,“只要我住在这里一天,这就是我的地方,你们给我滚!”
“哼!”方琰轻笑一声,“从你签定合同的那一刻起,这里就不属于你,两个月,你们的时间已经到了。念在你是子凡的父亲,再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宁叔,惹到了我,我可以让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你----”宁叔手指哆哆嗦嗦,说不出理,气火攻心,他抚着心口喘上好大一口气,怒视着一脸平静的方琰,“我……我偏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办!”
方琰眼皮一眨,不屑神态尽现,“宁叔,上岁数的人了,倒是学起孩子耍赖来了。没关系,您不走,我就让人把您抬出去,要死要活,您请自便!”
“你、你……”
“气大伤身,我劝您还是保重点!”方琰拍拍身上飞絮扬尘,一派悠闲地跨槛落坐在厅堂木椅上,偶然想起什么,笑脸堆上,“宁叔,子凡该有多时没回来了吧!”
见他不予搭理,方琰倒也不气,一拍额头,笑言,“看我这记xing,子凡怕是没什么机会回来了。她现在,过得还好吧!”
“你……你知道些什么!”宁叔大喘气,走到他身前。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方琰潇洒起身,“这安定医院的费用定是不少吧!要不要我帮帮忙啊!”
“不用你费心!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我不过是关心关心,宁叔何以这么不待见!钱的方面,我能帮的倒是不少,宁叔若肯求我,子凡的医药费我全包了,包它一辈子。”
“你----你放屁!”
“哈哈……宁叔,豫谦,还好吧!”
宁叔心下一惊,“你认识姓沐的?”
“何止认识呢!”方琰勾动唇角,“他可是我的得力助手。”
“你说什么?”宁叔大惊失色,隐隐不安在胸口慢慢扩大。
“字面上的意思,不难理解吧!说白了,就是----”方琰微欠身,贴近他面前,“沐豫谦就是我的人,是我安在宁子凡身边的人,是我让他一天天在子凡的茶水里下药;是我命人闯进她的家,吓破她的胆;是我将她一步步逼向疯狂,一步步将她,彻底变成了个疯子。听明白了吗?”
响雷炸裂在头顶,宁叔瞪大眼,生生退出几步。
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挂着无害笑容的方琰,心脏急速收紧,他痛苦地扶着桌椅,双唇抖抖索索,“你、你这个畜生!”
方琰收起笑脸,一步步走近他,“畜生?宁叔,我为什么会变成畜生,这都要拜你们所赐啊!在你们眼里,宁子凡是人,龚维叶是人,而我,一个外人,就变成畜生,我活该被你们耍着玩,活该跪在雪地一整夜,死了,也无妨。是不是?哈哈……我不过是把同样的苦还给你们。让你们也来尝尝这挖心撕肺的滋味。我方琰做不囧囧,你们,一个也别想再做人!”
他的恨连到天,怒焰烧心时,伤人的回忆在烈火中焚尽。
他变成了无知无觉的疯子,又有谁会为他自责的落一滴泪,道一句歉。他的家人也活该承受他的疯狂,无尤无怨,是吗?
他不是善良的百姓,卧床不起的家人,流泪不止的家人,悲痛晕倒的家人,一幕幕呈现在眼前,只因他的疯,他的痴,他的傻,他的爱。
终究清醒,终究将一切化作了恨。
他要让当初毁了他的人一并尝尝这些滋味,伤心蚀骨,不该是只有他的专利。
“你……咳咳……”宁叔气得说不出话,捂着心口剧烈咳起来。
方琰定定注视着他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宁叔,你也会痛吗?你也会有难过的时候吗?别人的感情对你来说一文不值,可以随意践踏,随意侮辱。我当初如何求你,你还记得吗?我真是没想到,一个看上去朴实善良的老人会把事做得那么绝。宁叔,子凡有今天,要怪就只能怪你们当初心太狠,是你们自己断送了该有的幸福美满,亲手将宁子凡送往她的极乐世界。”
“我……我……我打死你这个畜生……”宁叔颤着身,恶狠狠地扬高手。
方琰轻而易举拦下他的手腕,用劲抓在手里,目光凶狠,“怎么,还想像三年前那样,将我打出这屋吗?你以为,我还是原来那个可以让你任意打骂的方琰吗?”一挥手,将他推倒在椅子上。方琰快速弯下身,“宁守全,我方琰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今日的这些惩罚是你们该得的。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会让宁子凡一辈子做个见不得人的疯子,一辈子疯死在精神病院,永远别想出来!还有你,一个星期内,最好给我滚出这里,别让我再见到。否则,我不会因为你是什么老人家就放过你。什么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别逼我做给你看!”
宁叔一腔怨冲到头顶,他刚想起身,却颤巍巍跌向椅边,大口大口喘着气,张着手,想抓住什么。
方琰瞥他一眼,在老人挨到他脚边时,迈开步,走向天井。
宁婶在此时回到家,望见傲气睨人的方琰时稍有一愣,却从人缝中瞧见自家老头子跌在地上,痛苦地喘息。她惊叫一声,“老头子。”拔开人群,冲向宁叔身边。
扶起他,宁婶从他怀中掏出药,慌忙想塞进他嘴里。
却见宁叔死死挣扎两下,扬高头,一口大气没出来,软软瘫在她怀里。
宁婶慌了神,抓紧他手臂,猛晃几下,“老头子,老头子,你别吓我。老头子----”
方琰带着众人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入冬天寒,他拢高衣领,一张白皙容颜挂上冰雪寒霜,远远透着冷清。
“老头子----”一声凄厉、嘶哑的尖叫冲破小院的束缚,划破苍苍青天。
一抹冷艳攸然在唇角漾开。
他深深体会着两个字所带来的快意和痛苦----
解脱。
凌晨五点,缓缓睁开眼睛,黑蒙蒙一片,误似深夜。
撑起身子,靠坐在床上,点燃一根烟,看白雾升腾,更觉孤寂。
三年,重重压在心口的大石被敲碎,分块卸下,当沉甸甸的重量消失后,心里便落下了好大一块空档,无法填满。
是该结束了啊,他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