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宁子凡付了车钱,下了车,在他身后稍远的地方跟着。

从什么时候起,伟岸高大的身影竟变得有些佝偻,黑条衬衣,黑色长裤,微微抬起头,步履坚定地往前走。

帝景,宁子凡对这地方并不陌生,只是不明白,维叶哥怎么会执意在凌晨来到这里。

夏日的天亮得很早,五点半,大地已显现它的所有面貌,五彩世界的繁华带着点清新的味道。

她迈着小步悄悄跟在他身后,直到他疲惫的身影停在一棵大树后,仰高头对着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发呆。

随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一扇紧闭的窗户,白色的窗帘遮挡屋内的一切。她不明所以地望回龚维叶。

树下的男人一脸希冀,迎着晨风,撩起的短发追随心中的方向,找到那个人。

两个多小时后,连宁子凡也觉得实在找不出继续下去的理由,叹口气,刚想转身默默离开。

“当……”古典风味的电动大门缓缓开启,加长凯迪拉克闪着耀眼光芒驶出。

一激动,龚维叶向前迈出一步----

不行,还是不行,站出去也没有用,方琰还是不会理他,甚至会觉得他现在这种样子很可笑吧!

正犹豫的当口,刚开出几十米的车子突然停下,方琰一派潇洒地走下车,走向龚维叶。

宁子凡惊吓中慌忙捂住嘴----方、方琰!

维叶哥,维叶哥凌晨起床,等了两个多小时的人竟然是----方琰!

不变的卷发,失了嚣张的表情却添上冷若冰霜,一身散发的寒意足以冻伤靠近他的任何人。

是恨吧,是两年前痛彻心扉的恨。

思及此,自责的利刃再次划过心脏。一次次,痛到让人麻木。

方琰,方琰……

方琰停在龚维叶面前,一手插裤子口袋中,一手揉揉额头,叹口气,正视眼前一脸期望的男人,“你想干什么?”

“我……”男人抖着声,“我……没有……没想……干什么……”

方琰笑着低下头,“很好,既然这样,以后别再出现在这里。”话音落的同时,转过身----

“方琰----”出声叫他的名字也需要勇气吧,“方琰,一直忘了问一句,你,过得好吗?”

过得好吗?

咬紧牙,他抬起头仰望无云的天空,晴朗得还真是让人不爽!

过得好吗?

哼,好像很久不见的老朋友重逢时会说的话。可惜,他们是吗?

过得好吗?

他过得很好,很好,没有了龚维叶的日子,好得他全身血液冰凉,再找不到一点温度。

忿忿转过头,他痛恨着揪起男人的领子,“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过得好不好,用不着你操心。还是花点心思担心担心自己吧!龚维叶,我明白的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下贱、可耻的事都毫无意义。我方琰说过的话,就绝对忘不了。”一把甩开他,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方琰走向车子。

“方琰……”男人不死心地喊出声,“我只是……只是想再看看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看你……就走……”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马上给我滚!”连头也未回,他径直走向打开的车门。

“方琰……唔……”刚往前一步,腹部挨上狠狠一拳,痛得他只能弯腰低哼。

方琰急忙转过头,下意识就要冲上前。

理智急速回笼,他抓紧车门,不发一言。

龚维叶挣扎着想要上前扶住车身,口中仍是永远改不掉的“方琰……”

“咚!”保镖毫不留情的将拳头招呼到他脸上,刚想抬腿去踢倒在地上的男人。

“够了!”方琰冷冷的声音传来,“上车!不想再受到这种对待的话,以后,不准再出现在这里。”

痛,好痛!腹部收缩在一起,深深钻心的痛!满头是汗地抬起头,车子已扬长而去。

还是不行啊,连最后一点权力也要剥夺吗?

只是想,只是想远远地望着他,这样也不行吗?

不被允许,还只能傻傻地爱着,龚维叶,你的确可怜到自己都同情的地步了。

宁子凡靠着冰冷的墙壁,泪水悄无声息滑下脸庞。

她无法上前去搀扶他一把,只能帮他守住心伤的秘密,很久很久。

对那个人,还是无法忘却吗?两年了,把自己折磨成现在这样,就是为了能够和他继续在一起。

明明爱得要死,明明痛得要死,对她的无理要求还是说不出一个“不”字的维叶哥,她究竟做了什么!

把他推向悬崖,推向深渊,看他无望的挣扎,连同着拉下那个骄傲的男人,一并撕毁。

维叶哥,即使这样,从没怪过她一句的维叶哥……

汹涌滚落的热泪又能改变什么。

她呆呆望向远处努力想爬起来的男人……

她好想回到两年前,如果知道会有今天,即使受到再多的委屈和伤痛,她也绝对不会再做出那种事!

绝对、绝对……

跌坐地上,她搂紧双臂,全身冰冷地抽搐。

无法原谅,却又深深爱着,虽然早已明知那是无望的爱,却仍是,无法迈开,离去的脚步。

无法,划清与你的界限,永不相见。

“好的,就这样。”合上手机,宁子凡转转有些酸痛的脖子,走出电梯。

真是累惨了,加班到凌晨一点,才放他们回去,明天八点整就得到公司。典型的资本囧囧剥削。打开门,换上拖鞋,怕吵醒已睡熟的丈夫,她蹑手蹑脚地脱xia外套,走向卧室。

沐豫谦裹着毯子背朝着她,没敢开灯,她拿出换洗衣服就走了出来。

拢拢头发,她走向厨房,也许喝点啤酒能让她一觉睡到天明。

打开冰箱门,拿出罐装啤酒,灌上一口,眼光瞥到一个方形的包装盒。

她不记得有放什么东西在冰箱里,难道是豫谦买的?

她拿出盒子,打开看。

“啊----”随着一声尖叫,盒子掉在地上,一个血淋淋的断手从盒子里掉落出来。

“啊----”宁子凡抱着头放声尖叫,跌跌撞撞跑向卧室,“豫谦,豫谦----”

沐豫谦仍躺在漆黑的卧室没有反应,宁子凡一把掀开凉被。

一个无头的尸体散发着血腥味,躺在乳白色床单上。

“啊----”凄厉、恐惧的尖叫自她口中传出,划破自己耳膜的同时,她腾地从床上坐起。

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滚落,一室明亮照在眼里,她喘息着四处张望。

“子凡----”沐豫谦担忧地抱住她,“是不是又做恶梦了。乖,没事的,没事的……”下巴抵着她冰凉的额头,轻抚她的背。

“豫谦,豫谦,我,我……”她紧紧抓住沐豫谦的睡衣,像抓住她的救命草,埋在有着烟草气息的怀里,惊恐的泪宣泄而出。“我做了一个,一个好可怕的梦,豫谦,我,我真的受不了了,豫谦,豫谦……”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别想了。”沐豫谦拉开她紧抓的手,“我去给你倒杯牛奶,定定神。”

宁子凡不敢独自回忆那个梦,那个太过真实的梦,那双血淋淋的断手,那具还带着温度的无头尸,她胆颤心惊地看向手掌,皱着脸,拿手在凉被上蹭了蹭,想要抚去那种触感。

一抬头,墙上的壁钟已指向凌晨四点。

不一会的功夫,沐豫谦端来了冒着热气的牛奶,掀开被角,一手抚上她额头,一手将牛奶递到她身前,“子凡,喝点牛奶吧!看你吓得,到底做了什么梦啊!真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白天想太多了。”

沐豫谦关怀的唠叨还响在耳侧,她偏过头在他颈项处磨蹭了一会,“豫谦,我也不知道,也许这阵子工作压力太大了吧,等过些时候,你带我出去旅游散散心吧!”说完,她端起牛奶。

鲜红色的**在杯中晃荡,梦中熟悉的刺鼻味再次飘过来。

宁子凡瞪大了双眼,一连串的吼叫伴随着杯子撞在墙壁上发出的清脆响声为新的一天拉开了序幕。

“啊----”

似乎一切都上了轨道,运行正常。

龚维叶定期和宁叔、宁婶通电话,知道他们差不多气消了,又劝了几句。宁婶说他们那儿的地估计是保不住了,村主任和书记挨家挨户地找,好像是被人买了去要盖工厂,并以给村里的男同志工作为由,半哄骗半威胁他们出售手里的那几亩地。宁叔两口子商量过了,他们家也没什么男劳动力,不需要工作,能多补助点钱就好。拿着钱,老两口打算到维叶他们三人都在的城市定居。拿出一辈子的积蓄看看能不能买一套二手房,让维叶搬过来一起住,再让他给留意着找一些看大门之类的工作,等子凡以后有了孩子,就一心一意在家带孙,颐养天年。

维雪在学校顺利进入学生会,在子凡的帮助下接拍了几支广告,颇受业内人青睐。

子凡计划明年添一个宝宝,工作压力太大的关系,她的精神虽有些恍惚,但人前仍保持一贯微笑,她打算有了宝宝,就辞掉这份工,做专职太太。

其实龚维叶知道,大家嘴上没说,可心里都在惦记着他。

只有他的生活仍是一盘散沙,找不到奋斗的目标一般。

宁婶几次在电话中尽量不那么刻意地提到村东谁家的姑娘长得小巧玲珑,讨人喜欢。邻村谁家丫头乖巧懂事,孝顺长辈。龚维叶只是“呵呵”两句,也不接茬。电话那头就传来长长的叹息声,听在他耳里竟是那么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