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苏辰还是七年前的那个总喜欢弯着大眼睛对我嬉笑的男孩子,有点小脾气,但心地善良,嘴里说出来的话,不管有多刻薄,内心终究柔软。我一点都没有办法把他跟雨绮跟我说的那个经常流连花丛,阴暗狡诈的苏氏小少爷联系在一起。
在第一次重逢苏辰后,雨绮就跟我说过,她跟我说,姐,那个苏辰,早已不是你我认识的那个单纯孩子气的少年,姐,他现在能帮他爷爷把公司打理得这么好,你就该知道,他根本早就成了就成了满身铜臭的一奸诈商人!
可是,这让我怎么相信呢?在我的记忆里的那个男孩子,笑起来,颊边那可爱的酒窝,眉眼弯弯,那无害的样子,让我怎么也没有办法将其跟雨绮口中的那个奸诈商人的形象重叠。
到达苏辰公寓的时候,我抬手按了下门铃,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开门。
我正奇怪着,门突然打开,苏辰站在门里边,面色潮红,嘴唇发干,眼神迷离,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子,想要开口,却一下子倒在了我身上,我伸手扶住他,却发现,他浑身滚烫。
是发烧了吗?不是说胃痛吗?我慌乱起来,费了好些力气才把他扶到床上去。在房间里搜了半天才找到感冒药给他喂下去,他现在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吃过药就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我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给他盖上被子,又拿湿毛巾覆在他额头。忙了半天,才停下来,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苏辰的确是个漂亮的男子,就算是在病中,也依然好看得让人觉得耀眼。明明就还是那个男孩子啊,一样的细致眉眼,怎么会变呢?我想不明白,就一直这样看着,想起,七年前,他以一种玩笑般的姿态急速闯入我的世界,以他自己的方式来保护我,总是把伤痛藏在微笑的背后。这样的一个男子,就算是再坏,又怎么会伤害我?
我这样看着他,不知不觉间,就趴在床边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床上,睁开眼,面前的苏辰正半睁着眼好笑地看着我,见我醒了,突然就收敛了笑容,挑眉说,我就知道少爷我太过于俊秀,是个女人就会忍不住跳上我的床,不过晓晓你也太心急了吧,我可是个病人啊,经不起折腾!
我刚醒来,本来还迷糊着,这下完全清醒了,起身拿起旁边的枕头就朝着他脑袋砸过去。苏辰笑着躲闪着,突然间不住咳嗽起来,我才记起,他这是还病着呢,就忙停了手下床去帮他拿水。
看着苏辰喝过水,我说,那么不会照顾自己,你做什么自己住这里,都没个人照应,怎么不回去跟你爷爷住呢?
苏辰听了我的话眼神一滞,继而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说,我是在这里等一个小姑娘回家啊!
我一愣,刚想问是等谁,却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就低眉,住了口。那边苏辰还在继续说着,他说,那个小姑娘啊,总是傻乎乎地记不得路,有一天,她说等我回来,可是,她自己却走丢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但是还是字字句句敲痛我心脏。
他说,她怎么那么笨呢?我只是离开一小会儿而已啊,怎么就走丢了呢?可是现在,我觉得我比她还笨呢!明明知道她根本没可能会再回来,明知道这样忘不掉的自己真的很可笑,可却还是期待着,期待有一天她突然会找到回来的路,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傻傻的孩子在一间小小的公寓里等她回来。
然后他突然转过头来紧盯着我眼开口说,晓晓你说,是不是很傻呢?
他这样问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回答,犹豫了半天,才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苏辰笑了下,眼神中波光淋漓,看着我,说什么对不起呢?发生的都已发生了,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然后他突然靠过来,单手捏起我下巴对上他,嬉笑着说,晓晓啊,你好好看看少爷我,这么帅的一张脸,你怎么就舍得放弃呢?
他刀刻般俊朗的脸在我面前突然放大,玻璃珠般的大眼睛对着我眨巴眨巴,距离如此之近,我都能感受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他捏着我下巴的手因为刚刚退烧,微微发着凉,却噌得烧红了我的脸,我又感觉胸口闷闷地疼,猛然甩开他的手,大喊着说,苏少爷你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来戏弄我啊!
然后我就看到苏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说,怎么好像我的美貌,从来都对你无效呢?
我慌乱地站起身,哈哈笑着说,你都好了啊,那我还是先走吧。
我想走,苏辰却喊住我,语气里好不容易没有了调笑的成分在,他说,晓晓,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真的,一点也不可能吗?
我没有转身,因为我的心已经痛到不行,我怕我一转身,就会承受不住,于是,在那时,面对着这个总是如阳光般美好的男子,我仓皇而逃。
当我从苏辰的小公寓出来后,已经是华灯初上,夜风习习,却吹不走我心底那份烦乱。转身,却发现,辛言站在那里,斜靠着一棵树的树干,衣着单薄,风吹起他额前柔软的发,迷离了他的双眼,让我看不清他的情绪。忽然他意识到我出来,直起身来。我讶然,说,你一直,都等在这里吗?
辛言笑,笑容温柔缱绻,他说,我的小新娘这么漂亮,这么晚不回来,我当然会担心了。
然后他过来牵我的手,我僵了一下,没有挣扎,任由他牵着我手往回走。路上,辛言一直在跟我说我们大约什么时候回去,大约什么时候安排双方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大约什么时候试婚纱,什么时候结婚,我就一直淡笑着听着,没有说话。
突然辛言就松开了牵着我的手,止住了这个话题。他说,晓晓,为什么不反驳呢?为什么不说让我等等,不说你还没有准备好呢?你这样,会让我有种错觉,会让我觉得,你真的可能会嫁给我。
我没有出声,辛言就继续说,晓晓,我是知道的,我们,回不去了,对不对?自从苏辰出现,我就知道,我们之间,难以回去了。
我呵呵地笑起来,我说辛言哥你说什么呢,这跟苏辰有什么关系!
辛言,看着我,眼底是认真,他说,晓晓,你何必骗你自己!有没有关系,你最清楚的!晓晓,你是个倔强的女子,七年前,如若不是你心底对苏辰有好感,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让你答应跟他在一起!是我在麻痹我自己,一直对自己说,我在你眼里是特别的,你会留在我身边,可是,晓晓,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不是吗?
我心里更加烦乱,皱紧眉头往前走,我说,辛言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我们会在一起啊,我们会结婚,会生好多好多孩子,会一直很幸福很幸福。
我这样说,貌似一副美好的画面就在眼前了,眼前却逐渐雾气弥漫。
心还是在痛,我想说辛言你为什么要跟我提这些?为什么要提!我不可以去想的啊,因为,不能想,真的,不能想……
我忽然想起在不久前,与苏辰爷爷的一次见面。
那是在距离跟苏辰见面后的第二天,在那个混乱的早晨后,我去超市买东西想要中午煮东西给大家吃,在回“雾里”的时候,有辆黑色的车在我面前停下,车窗摇下来,里边坐着的人,我记得,是苏辰家的那个老管家,他说苏辰的爷爷要见我。
我坐着车去见了苏辰的爷爷。这个在我记忆中总是以强硬的姿态出现的老人,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已显露疲态,但眼神依然锋利。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不说话,他就继续说,你是觉得你婶婶的腿已经好了,你妹也已经即将毕业了,我没有什么好诱惑你,所以你无所谓了是吗?所以你觉得可以继续来纠缠我的孙子吗?
当时的我也不知在想什么,只觉好笑,苏辰的这个爷爷把他的孙子当什么呢?当国家级保护动物吗?见他儿子身边出现个女人就要先给她去打预防针?我想说苏爷爷您是把公司交给苏辰后平常日子过得是不是太清闲了点!
苏辰爷爷还在兀自说着,以前不管苏辰不管交往多少个女孩子我都不介意,因为我知道,他都只是玩玩而已,可是曾小姐你不一样。
他沉吟了下,开口说,曾小姐你不同,对苏辰来说,曾小姐就是像颗毒瘤,我不得不在这颗毒瘤还没有长大前,就将其除掉。
我笑说,我是不是应该说我很荣幸呢?
老人不理我的调笑,还是一脸严肃,他说,不管曾小姐怎么说,我只是先来提醒一下曾小姐,我向来不喜欢强迫人,我只是想说,你该知道苏辰的手,已经再也无法拿得起画笔了吧!
他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继续说,其实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只是骨折而已,为什么最后会连画笔都拿不起呢?曾小姐,你有没有想过?
我皱眉,他的意思,苏辰的手,再也无法拿得起画笔,是因为他吗?
老人轻笑,我只想说,曾小姐,我不是个会心软的人,为达到目的,我是什么方法都愿意去尝试的,我想曾小姐你这么聪明,应该没有兴趣来尝试我的手段。
看着苏辰爷爷的笑脸,我只感觉,有些发冷。这个人,是连亲孙子的手都可以放弃的人。
我妥协,我说,苏爷爷,你多虑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跟你孙子在一起。
思安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晓晓,你只是在害怕,害怕选择后的结果你无法面对。是啊,我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胆小鬼,如果前方我看得见的地方有可能打破我现在平静生活的事物,我就会绕行。
在很久以前,我曾经抱怨过,抱怨上天为什么总是要对我这么狠心,似乎是以戏弄我为乐。可是后来,我就淡然了,我想,只要我生活平静就好,什么奶奶个卷儿的轰轰烈烈乃至天崩地裂的爱情,那对于我,就是个奢侈品,我仅仅是想要幸福而已,不管这个幸福是源自于内心,或仅仅只是个表象。
所以此时,我转身去拉住辛言的手,我看着他,我说,辛言哥,我现在好明确的告诉你,我会嫁给你,我们会在一起,我们会幸福,你要相信我!
我这样坚定地对辛言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仿佛这样,我的所有话语,就真的都能够实现了。
辛言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后轻轻拥住我,叹了口气,他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他说,晓晓,你让我相信,我真的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