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好戏
子时。
内狱的铁门发出嘎吱声响,仿佛有一只枯瘦的爪子,挠在了心脏深处,令人牙酸。
金猪当先从门内走出,门外二十余名黑衣密谍肃然按刀而立。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站在密谍前方,面无表情道:“牡丹桥一战,兄弟们损失惨重。但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杀最凶的贼人,睡红衣巷里最美的娘们。今晚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我立功。”
说罢,他回头对西风说道:“将元掌柜带出来。”
元掌柜双手双脚锁着铁镣铐,踉踉跄跄的走出内狱,走动时,大腿被天马射穿的伤口渗出血来。
他在门外站定,蓬头垢面着仰起头颅,贪婪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赞叹道:“真美味啊!”
金猪背着双手,笑眯眯说道:“今晚若能擒获长鲸,你便永远都不用回内狱了。”
元掌柜呵呵一笑,戴着镣铐拱手道:“借大人吉言!”
金猪押着他上了马车。
陈迹刚要抬脚跟着上车时,却被金猪回头拦住:“今晚你和西风在外围跟着,莫要靠近。”
陈迹不解:“大人不信我?”
金猪坐在马车里乐了:“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只是今晚越靠近这景朝贼子便越危险,你还未踏入修行门径,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以身涉险。”
他语重心长的继续交代道:“今晚,一旦发现形势不对,你便立刻找地方藏起来,千万、千万、千万别做热血上头之事!”
陈迹听到金猪连说三个“千万”,面色顿时复杂起来:“大人,我不在车上,谁给你出谋划策?我不怕危险的。”
金猪略动容:“不行,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才刚刚拿到修行门径不能死。”
说罢,他将车帘放下来,高声道:“出发!”
马车朝东市缓缓驶去。
陈迹站在内狱门前,默默看着车子的背影越行越远。金猪不愿他接近危险是好事,起码不用担心随时会被背刺。
可他本计划着今晚趁乱坑杀元掌柜的,以免将云妃牵连出来,现在只能随机应变了。
正思索间。
西风看向陈迹:“陈……大人,咱们也出发吧,远远缀着马车,以免金猪大人遇到危险时,咱们无法及时支援。”
陈迹看了他一眼:“你我同为鸽级密谍,不必唤我大人。”
西风谄笑道:“以大人的聪明才智,晋升海东青也是早晚的事。”
下一刻,他拿出铜哨吹向,密谍们一瞬间分散开来,于小巷子里穿行着。
陈迹身边只剩下西风一人同行,却听对方时不时便吹响一声鸟叫,调整着密谍们的队形,交叉掩护马车前进。
指挥间隙,西风贼头贼脑的看向陈迹:“大人给你的修行门径,是什么品级?”
陈迹瞥他一眼:“大人没给我说,你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大人。”
西风缩了缩脖子:“我不问他,问了肯定挨骂。”
正说话间,前方的马车骤然加速起来,并在柏宁街左拐。
西风与陈迹相识一眼,陈迹说道:“不对,元掌柜说,他与长鲸约好今夜丑时一刻在漕运码头见面,但这不是去漕运码头的方向。”
西风问道:“怎么办?”
陈迹说道:“吹铜哨问问金猪大人。”
西风吹响铜哨,却听马车里回了一声铜哨,西风面色凝重:“大人让跟上。”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听大人的。”
密谍们在巷子中不断交叉前进,不停追赶着马车。
可还没等他们追上,马车竟然再次拐了个弯,换了新的方向!
众人跟在马车后面不断提速,一个个密谍跑得气喘吁吁,眼瞅着再这么跑下去,跑到地方也没了体力。
陈迹皱眉道:“用铜哨示意大人停下,不能再这么被那景朝贼子牵着鼻子走了!”
西风吹响铜哨,这次车里只回了两声简短的鸟鸣声。
陈迹疑惑问道:“一直听你们吹铜哨,该如何分辨这铜哨声传递了什么讯息?”
西风解释道:“铜哨总共能学三种鸟叫声,第一种是喜鹊,叫一声是召集、跟上,叫两声是包围、伏杀,叫三声是撤离,叫四声是干他娘的。”
陈迹挑了挑眉毛:“这么情绪化吗。”
西风气喘吁吁解释道:“这是我的通俗解释。第二种鸟叫声是竹鸡,叫几声分别代表着不同的队形;第三种鸟叫声是鹰隼的长鸣,只有一种情况会吹这种哨音,那就是遇到极度危险人物……”
话音未落,却听前方小巷子传来一声鹰鸣,宛如苍穹之上有鹰隼俯冲而下。
陈迹怔了一下问道:“是这种声音吗?”
西风说道:“就是这个声音……卧槽!敌袭!”
清冷肃杀的青石长街上,石板路光滑得能倒映月亮。在这石板上,正倒映着一柄长戟从楼阁屋顶之上飚射而至,仿佛一戟击穿了月亮。
嗡的一声,只见那柄长戟跨越长空,当当正正从马车中穿透而过,轰隆一声,木质的车厢竟四分五裂化为漫天碎屑!
当!
长戟轰碎了车厢之后钉在青石板路上,木杆犹自震动不止。
随着漫天碎屑,金猪与元掌柜一左一右飞出车外,跌落地上。
西风惊呼一声:“大人!”
他刚要上前营救,却见屋顶又窜出数名蒙面刺客,同时将手里长戟飚射而出,虽无第一支长戟那般恐怖,却封锁住了所有密谍前来支援的路线。
陈迹拉着西风躲进角落,探头看向第一支长戟飞来之处,只见一名蒙面的汉子站在楼宇屋脊之上,背上用麻绳捆缚着数支长戟。
汉子脚后跟向后一磕,刚好磕到一柄长戟尾端。却见长戟从他背后弹射而出,落于手中。
下一刻,那柄长戟脱手而出。
嗡的一声,长戟竟不是冲着金猪去的,而是直奔元掌柜胸腹之间!对方要先将重伤在身的元掌柜杀人灭口!
千钧一发之际,金猪连滚带爬的冲至元掌柜身边,提着对方的领子狠狠一拉。
原本要钉在元掌柜胸腹之间的长戟,生生穿透他的小腿上,钉在了地上。
“啊!”元掌柜哀嚎起来。
金猪怒道:“嚎什么嚎!亏你还指望你那些同僚救你,如今不是我密谍司想杀你了,是你那些同僚想杀你!”
元掌柜哆嗦道:“救我!金猪大人救我!”
刹那间,西风大喊:“大人小心!”
金猪猛然侧过身子,却见一柄长戟呼啸着风声,从他面前激荡而过,轰的一声钉在他身后石板路上。
他怒吼一声:“天马,此人是寻道境高手,你再不出手我就死了!”
可这一次,没有灿烂的流星雨划破夜空。
临时改变路线,让天马也等了个空。
金猪咬牙,起身跃上楼阁,朝二楼那名汉子杀去:“西风,去帮其他兄弟,拖到天马赶来!”
陈迹躲在角落里,默默观察着战场。
四处飚射的长戟在青石板路上交织着,只见元掌柜深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将腿上的长戟拔了下来。
他忍痛爬起身来,用手中长戟支着身子,趁没人管他的时机,一瘸一拐的朝小巷子里跑去!
陈迹缓缓退入阴影里,朝元掌柜逃离的方向追去。
他在小巷子里不停穿梭着,直到听见下一个拐角后有粗重的喘息声传来,这才忽然站定。
陈迹听着那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他骤然冲出巷子,以肩膀狠狠撞去。
当啷一声,长戟落在地上,元掌柜也被这一撞顶得翻滚在地。
陈迹悄无声息的打量着对方,却见元掌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诈死?
不,不是诈死。
陈迹定睛看去,只见元掌柜面色发黑,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方才那长戟上竟还抹了毒!
他从地上拾起长戟,一步步走向元掌柜,正当他要抬起长戟补上一击时,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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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觉哪里不对。
陈迹缓缓收起长戟,靠在墙上说道:“死在你们自己人手里,可真够窝囊的。下辈子,记得别做景朝人。”
这时,他抬头向周遭看去,却发现天马不知何时出现,正站在他头顶的墙檐上,低头默默注视着他。
陈迹心中一惊。
天马没与他打招呼,而是轻飘飘跳下墙来,从袖子中取出一粒丹药塞进元掌柜口中。
短短数个呼吸的功夫,元掌柜的呼吸渐渐粗重,连脸上的黑色也迅速褪去,红润起来。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金猪一瘸一拐的跑进小巷子,蹲在元掌柜身旁拎起对方的领子:“竟敢阴老子?”
元掌柜悠悠醒转:“大人饶命!”
金猪刚要一拳砸在他脸上,却被天马攥住了拳头。
他抬头看去,天马无声的摇摇头。
金猪面色数次变换,最终低头朝元掌柜看去:“如今景朝的人,比我们还希望你死,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你容身之所?说,到底愿不愿意配合我们?”
元掌柜赶忙道:“愿意!愿意!”
金猪凝声问道:“长鲸到底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
陈迹默默看着这一幕,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确定,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密谍司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罢了。
刺客的长戟虽凌厉,但除了元掌柜却无一密谍身死;第一支长戟明明就有机会杀金猪的,可那一戟偏偏从马车正中飞过;金猪这么怕死的人,明明已经跌落至先天境界,却敢去迎战寻道境高手……
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诡异。
但最关键的那个细节,便是:西风说,鸟鸣一声是召集、跟上,两声是包围伏杀,三声是撤离,四声是干他娘的。
金猪在车里第二次回应哨音,分明是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