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本惜命,但死在你的怀里,我也无怨了。”

“姑娘……往后,可要好好爱人……莫要像我一样,姑娘,我舍不得你……”

“姑娘,我知你是拿钱卖命的……我这儿还有些银子……帮我,杀了她们……”

怀里的男子本是一袭白衣,此时已被鲜血浸透,唇畔仍挂着笑意。风青将他抱在怀里,没有哭,也没有笑,只在他耳畔道:“阿谚,我帮你……”

风青亲吻了他冰凉的额头,将他埋在桃花树下。神色自若的闯进一家宅院,两个孩童手里拿着糖糕,笑闹着,忽然看见个修罗一般的女人进来,当即哭着就要跑进屋。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出来看时,两个孩子已经倒在地上,没了生气,糖糕落了一地。

风青一声冷笑,瞧着眼前这少妇衣衫凌乱,脸上的一点红晕也荡然无存。

好个淫/妇。

几乎是一瞬间,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少妇的脖子里,她来不及挣扎,便倚着门框缓缓倒下。

透过门缝偷瞄的男子吓了一跳,裹了衣裳翻窗要逃,却快不过风青。

风青漠然看着他们化作血水,心里不由一痛。

风青眼睛已闭,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儿终是落了下来。

“风青,风青!你不要睡!”风竹一面给她搓着手,一面说道:“你若死了,寨里的桃花可就没人料理了……”

——

一晃,便到了洛韶容出嫁的光景。她比不得静宁公主,礼节较为简单。

府里红灯翠帐,锣鼓喧天。

暮云寨的婶娘和众姑娘昨儿便接来了,尚在养伤的白衍之也牵强起身,一早过来讨个口彩儿。手肿得比猪蹄还大的风青也想去瞧,却被风竹止住了,她拗不过,只好取出一支缠枝钗,托风竹送给洛韶容。风竹便笑着接过,从袖里摸出一包喜果来。

老夫人亲自为洛韶容梳妆绾发,喜极而泣时,也免不了嘱咐几句,洛韶容唇角噙着笑意,一一应了。

吉时一到,老夫人便给洛韶容盖了盖头,与风竹一道搀着她。

姑娘们今儿也都簪了红花儿,个个笑闹着跟在老夫人身后,有往外派喜果的,也有发喜糖的。

风竹、青尘、云画、暮雪、翠痕、红袖这六个陪嫁丫头也是打扮得体面了,紧随其后替洛韶容托着裙摆儿。

老夫人亲自送上轿,便立刻有人点了鞭炮,锣鼓声也响了起来,十分热闹。

喜轿摇摇晃晃,洛韶容揭了盖头,眼前珠玉摇晃,头上步摇叮当作响,心里愁绪万千。她将轿帘挑开一线,一瞥外头的景致,便知道离得不远了。

不免心烦意乱起来。

那日见了莫微,作辞时只高深莫测的说了句:“洛姑娘之远见,是在下所不能及也。”

她倒是纳闷,细想了数日,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可也参不透他话里的意思。

不多时,喜轿稳稳的停了下来,洛韶容便将盖头盖上。风竹上前搀着她下轿,又有青尘来搀着她。

府里的宾客大多在观瞻静宁公主,对这个平民姑娘自然没有兴趣,也只有褚绯玉和莫家姐妹躲在柱子后面匆匆看了几眼。

听婆子们说了些吉利话儿,洛韶容便在丫头的搀扶下跨过火盆。

静宁公主先行,已入府去拜堂,虽说是平妻,公主的身份自是高洛韶容一头的。

因此,洛韶容只能从侧门进去,也省了拜堂这部分,直接送去了新房里。

洛韶容没吵没闹,风竹倒是怪起静宁公主来,指桑骂槐了好一阵,才被洛韶容的一碟喜果劝住了。

此时,屋里只有洛韶容和六个陪嫁来的,将军府的下人要等公主拜完堂才来这边伺候。

说是以平妻之礼迎娶,明眼人都知道,洛韶容是按照纳妾的礼数进门的。

洛韶容心知肚明,也不计较,只一群丫头替她打抱不平。

她笑笑,坐到铜镜前,仔仔细细瞧着,随即,抬手取下一支双凤纹金钗,淡淡道:“这支钗是老夫人送的。”

风竹不知她是何意,方想阻止,只见洛韶容又摘下点翠嵌珠流苏凤冠,轻轻放着,淡笑道:“这是三师兄送的。”

未几,洛韶容取尽头上、身上佩戴的首饰,一一说出受谁所赠。

“风竹,替我好生保管着。想来,也不必拜堂了。穿着这喜服有何用?也换下吧。”

风竹以为小姐是吃了醋,连忙跪下,另几个丫头也跪下,只听风竹说道:“小姐是个明白人,今儿受了委屈,日后有的是时间报复,今儿人多眼杂,来的又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若小姐……岂不是失了颜面?”

只听“咣当”一声,金钏珠玉落了一地,风竹大惊,却见洛韶容伸过手来,掐着风竹的下颚,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当你是懂我的,可惜,可惜……”

倏地,她便放开了,直起身子拿了梳篦自顾梳着长发,淡淡道:“有句话叫得寸进尺,静宁公主今儿威风了,明儿指不定又要如何去害我。”

末了,她叹道:

“风竹,青尘,你俩是会武艺的,难免静宁公主会找上你们,我能护得了一时,终究护不了一世。你俩闲了,也教教她们四个拳脚功夫。最要紧的,倘使外人给了你们东西,无论是吃的、玩的、用的,需得给风竹和青尘验过毒。将军府不比我那儿,事事留心,多个心眼儿也是好的。”

风竹青尘一齐说是,洛韶容方叫她们起来。

因洛韶容住的这院儿与正厅只隔着个种了四季花卉的园子,外头的锣鼓喧闹声这儿听得一清二楚。丫头们暗暗将地上散落的首饰捡了起来,好心放檀木盒子里一并收着。

未几,有老嬷嬷在房门外传话,说是静宁公主要让洛韶容去给她敬茶。

此时,洛韶容已重新着装了一番。上着锦绣云纹烟罗衫,下着织金撒花百蝶裙,外罩烟青暗纹棉袍。头上绾着三鬟髻,戴着银蝶探花挂珠钗,两鬓簪着拨云见月镶珠鬓钗,裙边系着碧玉云纹玉佩,唇似含樱,齿如含贝,眉眼弯弯,含笑含妖。

那老嬷嬷一见洛韶容擅自换了喜服,偏头上戴的银白色的不甚吉利,一时慌忙跪下磕头:“夫人,恕老奴多嘴,您擅自换了喜服,怕是坏了规矩。”

洛韶容见这嬷嬷应是静宁公主带来的,也没有好脸色,嗤笑道:“那正好呢,我也不想去了。”说着就要进屋。

老嬷嬷当即磕了几个头,祖宗爷爷的叫唤起来,也顾不得吉利了,说了些好话儿,一见洛韶容点头,连忙领着走。

风竹忍俊不禁,心下想这嬷嬷如此豁出脸面也要带小姐走,只怕是没安好心。风竹便领着云画跟在洛韶容左右。

方走了一段路,将出园子时,洛韶容忽然停下,那老嬷嬷回过身来问洛韶容是不是走累了。

洛韶容冷笑道:“你是老了发昏了,连路都认不得了。你当我不知道,从这条路过去,便是北院,是莫家小姐住的地儿。我见你衣着不似将军府里的,怕是你家公主使坏,要让我蒙羞不成?”

嬷嬷听了,忙扇自己两巴掌,跪下直呼饶命。

“哦~莫家小姐此时应在前头招呼宾客,你将我往那儿引,莫不是想调虎离山,往我屋里藏人不成?啧,我这一算,来去少不了两柱香的功夫……届时礼毕,下人们得去我屋里伺候……”

她不再言语,嬷嬷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吓得是浑身筛糠似的乱颤。

“风竹,封了这嬷嬷的哑穴,送她出园子,找个地儿……”洛韶容眉眼带笑,指指额头画了个圈,风竹会意,她又取下一个耳坠儿交给风竹,“别急着回来,你在这园子里逛逛,若有人问起,就说找我的耳坠儿。”风竹颔首,提溜着嬷嬷往人少的地儿走。

洛韶容对将军府的地形还算熟络,带着云画从另一条小路进院,众丫头一惊,洛韶容道:“公主借机谋害我呢,一会儿若有人来,或是问我去了哪里,你们只说我跟着个嬷嬷走了。若是他们做些什么事,无非是想支开你们,半推半就便可。青尘,你随我来。”

于是,几个丫头险些惊掉下巴。

只见洛韶容敛足飞起,翩若惊鸿踏雪泥,稳稳停在屋顶上,青尘随即跟上,两人便趴了下来。从下面看,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她俩的。

洛韶容揭开瓦片,有了上次之事,现下洛韶容愈发谨慎,只露出小小一个洞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贴近了注视下面的动作。

青尘照着她的样子,洛韶容忽然道:“听说,你的暗器使的极好,不在风青之下,即便是飞花落叶,也可化作杀人利器。”

“小姐谬赞了。”

“你倒是比风青实诚。”洛韶容抬起头来,看着她笑:“若是风青,定会附和我的话,然后一通自夸,引得姑娘们无不笑她。”

青尘怔愣片刻,道:“一向听说师父以前如何好性儿,但我从未见过。”

说话间,来了五六个丫鬟,光鲜亮丽,衣着考究,手里端着覆了喜帕的托盘。

领头的大丫鬟道:“夫人可在?”

云画见了,从屋里出来,上前回道:“小姐随一个嬷嬷去了,说是给公主敬茶,走了有些时候了。”

大丫鬟又笑道:“原是如此。这些是宫里送来的喜果,静宁公主和你们小姐各一份,还有好些呢!既然夫人不在,也免得你们闷得慌,不如随我们再去取一趟,路上也好说会儿话。”

“这……”云画故作犯难,暮雪道:“若是小姐回来见不到我们,屋里又没个人伺候,岂不是我们的过失。”

“取个喜果而已,耽误不了多久,且说夫人去了公主那儿,自是要说些体己话儿的。”

云画道:“也好,我们去吧。”

那丫鬟听了,连忙进屋将托盘放了,似有意似无意四处瞧了一眼。而后一人携着一个丫头,一齐走了。

听她们脚步声远,从窗外翻进来一人,相貌甚佳,一身玉色锦衣,玉簪束发。

他也没别的动作,慢慢悠悠的四处转了一圈儿,又坐到床沿上拈起喜果吃了几个。

且说云画她们,走了一会儿,便听一个丫鬟惊呼道:“哎呀,我的镯子怎么不见了一个。”

另一丫鬟急道:“怎的这么不小心,这镯子可是人手一对儿,原为讨吉利的。若被人看见,仔细你的皮!”

那丫鬟当真吓得脸色煞白,忙道:“应是路上掉的,我且回去找找!”

说着,就要转身。冷不丁一个人从假山后走出来,粉衫白裙,梳着环髻,簪着两支珠花,模样十分讨喜,她正拿着一只白玉镯子,笑意盈盈:“这可是姐姐掉的?方才我们小姐说掉了只耳坠儿,命我来找找。我想着,那耳坠儿可是小姐极为看重的,是万万丢不得的。因此在这园子里细细找了一回,虽没找到耳坠儿,但捡到只镯子,不知是不是姐姐的。”

丫鬟接过来一瞧,心里急得不行,只能扯起嘴角道:“正是我的镯子,谢过妹妹。”

风竹笑着瞧她们走远,接着转过身在园子里摸索。

过了许久,屋里的人不见有人来,想是情况有变,立刻起身准备溜走。倏地,寒光一闪,一把缀着红缨的飞刀不知从何处飞来钉在他的脚边。

他一愣,转身想跑。

又一把飞刀擦过他的头顶,钉在桌面上,寒光凛冽。一缕发丝缓缓飘下,陈司衡汗涔涔的立在原地,不敢再动弹。

忽听身后有人笑道:“陈—司—衡。丞相家的大公子,啧啧。”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走到陈司衡身侧,指尖绕着他的发丝,娇笑道:“果然是面如冠玉。”

陈司衡僵直身子,这女子他素未见过,也不知以何称呼,只支支吾吾道:“仙姑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呵哈!”姑娘踮着脚一手捧着他的脸,轻挑笑道:“你是为谁而来?”

“在……在下……”陈司衡喉咙一动,心里发痒。

“嗯?”洛韶容抚摩着他的唇,凑近说道:“从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