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认自己怯懦,只敢偷偷喜欢着。
从华联大超市出来,凉风刮起她淡蓝色的风衣衣角,丝丝细雨又开始在天地之间编织牵绵的丝网。从口袋里摸出银白色的耳机,插进耳朵,按下单曲循环键,“rightherewaiting”永恒的旋律响起。
舒如顾不自觉地微笑,她一手拎着扣紧的购物袋,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跨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在回“wait”的路上。抬头仰望阴郁的城市的天,一种淡淡的情绪,仿若棉花糖在心底膨胀开来,那么饱满柔和。舒如顾想起那些远走的小时光,那些像这个城市的阴天一样少有的小甜蜜,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鲜奶球丢进口里,一丝丝的甜如水泛开。
嗯,鲜奶球,记忆中,她妈妈很喜欢给她吃的。
舒如顾至今还清楚记得,那些个雨意缠绵的日子里,她的妈妈总会坐在屋檐下,盯着一颗颗落进水缸里的雨珠,安静地出神。妈妈的脸色泛着一种奇异柔和的光彩,眼神迷离,似乎整个人被什么力量拉进了她不能找到的世界里。
她不甘心妈妈被夺走,扯着她的衣袖,可妈妈总也不理她,只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奶球给她,让她乖乖进屋去,说淋雨不好的。但她自己却任纷纷细雨在乌黑的鬓发间拉出透明的丝网。
她拨了糖纸,把奶球含在嘴里,赖在她的怀里撒娇。可妈妈在下雨的日子里,总是对她不理不睬的,仿佛除了看雨,没有是她喜欢的了。她亲亲妈妈的脸颊,也只换来妈妈淡笑的一瞥……
有一天,她从妈妈忘记锁上的抽屉里,瞅见了妈妈的日记本。她随手一翻,扉页上竟看到这样的句子,“少女情怀总是诗,诗意的开始,静静的落幕。当时那般情深,以为定可一生相亲;后来才明白,多少前缘不过镜中花。情深抵不过缘浅,意志输给了命运。一个转角后,既然约定成空,我便答应永不见你,今生咫尺若天涯。从此以后,每一个阴天都是你的纪念日。嗯,从此,我爱上了每一个阴天。这样的心情,你不必懂。你只要懂得珍惜,然后一直幸福。你会幸福的,这是我向北极星许了无数次的惟一心愿。”
那日……她一不小窥见了妈妈的秘密。原来,每一个阴天,都是妈妈的纪念日。纪念她的心上人,却不是爸爸。她默然,终于懂得为何他们不像别人家的父母那样亲密。她的心被划上了一道裂痕。
后
来,再去隔壁村找路可欣一起上学的时候,她不愿意进她家的门,因为怕看见路爸爸和路妈妈目光流转间的温情脉脉。
……
后来,她也有了自己的纪念日。她喜欢在每个晚霞如织的傍晚,坐在书桌前,眺望远处的小河。她喜欢潺潺的清亮河水,好像某人如月光般皎洁的眼睛;她喜欢那河岸边上的森森翠竹,挺拔俊秀;她喜欢河那边某个方向的一个村镇,听说他们村子也有很多翠竹;听说,某人就住在那个秀丽如画的村子……
她托着腮,像无数个爱做梦的少女一样,幻想关于他的种种美好……却被一只暖柔的秀手,一句低低的呼唤,拨回心思。
妈妈嘀咕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啊!顾顾去洗手,准备吃饭了。”被妈妈一语道破心思。她惊慌、顿悟、羞涩,粉面滚烫,心头像揣着一只兔子,寝食难安,再想到他就心跳咚咚如打鼓,却又有一丝丝的甜蜜在胸口化开,觉着比吃了村后头李大爷做的棉花糖还要甜……她傻不愣登地立在桌前,却被赏了一个爆炒栗子,然后回到现实。
妈妈说,“顾顾别傻了。”
可欣说,“我喜欢温润,我一定要去H大找他。”舒如顾一直记得路可欣说这句话的眼神,孤注一掷,一往无前。
而她,却那么怯懦,只敢偷偷喜欢着。
……
透明的雨丝终于也给她的头顶蒙上细细的丝网,缠缠绕绕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原来,那些年里,她也一直是那俊秀少男仰望的白月光,心口的朱砂痣。
只一个转角,我们措肩而过。
而这是该怪我的胆小,还是命运爱开玩笑?
可所有的错过,都有了新的开始,已有定局。
……
舒如顾远远便瞥见一位俏生生的姑娘,穿着嫩黄色的大衣站在花店门口,笑眯眯地看向她,隔得这么远,她还是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神采飞扬,一种陪伴了她两年的久违温暖。
嗯,这个姑娘长着一双和她相似的眼睛,却有着和陆韦海同样美好的欢乐气息。
一步一步她走得缓慢而坚定,立在她的面前,一个“你永远比不上的”柳香芸面前。
可她为什么要和她比较呢?她们分明是两个独立的存在啊,注定有着不同的人生轨迹。
她打开门,笑指一旁的沙发。“请坐。喝点什么?”
“随意吧。”柳香芸耸耸肩,明亮的大眼睛一直在花花草草上打转。
舒如顾微微皱眉,一手拎着购物袋转进厨房,另一只下意识摸了一下坠痛的小肚子。她温了两杯牛奶出来,便见柳香芸蹲在一盆迎春花旁。
嫩黄色的人儿,鲜黄色的花儿。一丝柔和的笑在眸底荡漾,她把一杯递给她。柳香芸接过,一抬头却发现她的脸色青白青白的。“脸色好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舒如顾摆摆手,窝进沙发里,“我喝点热的东西,缓一会儿就好了。”她双手握着热乎乎的牛奶杯,抿了一口,满足地叹息一声,才道:“你找我有事么?”
柳香芸倒也干脆,点点头,在她左手边坐下,“嗯。你的直觉真得很不错哦!”她放下杯子,对上舒如顾的温温笑容,清脆而坚定地说道:“韦海哥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人。”她的眼中再也没有那晚的恐慌。舒如顾望着小灯泡组成的“wait"出神。不再惊慌不安,是因为已经有决定了吧。
下了一个决定,然后把这个决定当做信仰。
舒如顾抿了一口温热的牛奶,任丝般的柔滑在口中化开。她回头静静看了她一眼,又盯着杯子出神。
耳朵听进她含笑的话儿:“想念一个人,却见不到他。我终于学会了以他的样子,微笑和生活,就像他一直在我身边。你知道为什么我爱的是韦海哥,却喜欢向韦淮哥撒娇么?”
舒如顾莞尔不语。柳香芸放下杯子,环视一圈,笑道:“这里,你照顾得很不错哦。”
……
柳香芸走后,舒如顾从一只袋子里拿出被陆韦淮折下来的花枝,找出一只长形花盆,拿出培养土。她套着塑胶手套,捏捏沙软的土。她的眼前却一在浮现柳香芸最后看向她的执着眼神,和那年的路可欣何其相似。
是的,她们都勇敢真诚,只她怯弱自私。这一点,陆韦淮的确说对了。
她们都敢于面向阳光,洒脱过活。
只她一直怯懦,徘徊……
她曾经想,如果面朝阳光,阴影是不是就可以留在身后?事实却不是这个样子的。每当她往前走一步,那阴影也在前进,终于超过她,立在她的眼皮底下,那么得清晰完整。
于是,终于有一天,她喜欢上了母亲的习惯。
把每一个阴天当做纪念日,因为,可以假装不知道阴影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