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雨水格外多。
平旦时分,昭州城中,出现了一个一袭青衫的少年身影。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个不停,宵禁已经结束,路上的行人很是稀少,只有寥寥无几的数家早食铺肆开了门,大街之上,显得格外冷清。
少年正是良辰,他一路马不停蹄地疯狂掠飞,第三日便是赶到了昭州。进城后,良辰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彼时战乱频仍,灾荒连年,城中很是萧条萎靡。最终来到了一个极其荒凉破败的巷子,巷口有一石砌的牌坊,上书“封门巷”三个古朴醇厚的大字。
一入巷中,那股熟悉的湮灭气息,再次迎面扑来。
巷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家早食铺,铺中没有伙计,只有一位年逾古稀的孤身老人,正自忙活着蒸煮食物。老者身上全无半点灵力波动,就是个普通老人,但奇怪的是,湮灭之力却是丝毫未对其造成影响。凝神感知了一阵,良辰便了然了,这老者是极其罕见的比劫成群,天医临命,出生之时经由星辰之力粹洗,使得其体质异常强健。
与老者打了声招呼,良辰寻个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些早点,慢慢吃喝起来。早食铺对面,是一家破烂不堪的寿材店,浓浓的湮灭气息,便是从此传出。
适逢乱世,棺材铺的生意特别好,一大清早,棺材店中就传出了刀劈斧凿的声响。良辰一边吃着,一边施放出神识,进入棺材店所在的院中扫掠起来。
院子很小,内部比外面看起来的还要破,还要乱,横七竖八地摆放着用于打制棺椁的各种木材,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子,门窗也早已朽烂,四面透风,蛛网密布,随时都有倾倒的可能。房中凌乱地摆放着十几具已经做好还没有上漆的棺椁,其中几口棺椁中,还停着尸体,这棺材店还兼具义庄的功用。
正在打制棺椁的,是个老妪,除此,再无他人。这里便是鬼影宗右护法地图上所标示的地方,若不是院门前的一块石头上刻着不起眼的三个字“天外天”,良辰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一间除了名字有些奇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棺材店。神识扫掠下,那老妪身上也丝毫未见半点的灵力波动,只是一个普通的棺材匠人。
良辰收回了神识,便准备起身向着寿材店走去。
“小伙子,那个地方去不得!吃完了早些离去吧。”老者连忙喊道。
“哦?为何?”良辰回过头,好奇地问道。
“听老夫一句劝,开店数十年,但凡进去过的,就没有能活过一个月的。这地方邪的很,听闻早些年官府想将此处拆掉,派了几十号匠人进去,一个都没出来,后来那府中的官吏也是一夜之间死了好几个,从此,再无人敢靠近此处,原本在此居住的,也都陆续搬离了。实不相瞒,老夫本是逃荒落难至此,见这铺子空着,就捡来做个糊口的营生,数十年来,见过太多的人,因不听老夫劝阻,枉送了性命!”老者唏嘘着说道。
“这寿材店中住着什么人?”良辰疑问道。
“人?什么人?此处早已荒废多年,哪里来的什么人?”老者笑着说道。
“嗯?这叮叮咣咣打棺材的声音,您老听不到?”良辰不解的问道。
“年轻人,不要跟老汉开这种玩笑。老夫年纪虽然大了些,可仍耳清目明,要是真有声音或是什么人,老夫肯定能听到,也能看到。听老夫的劝,赶紧离去吧!”对于良辰的话,老者一脸的不相信。
“哦?这倒是奇怪了。”良辰非常肯定,眼前的这位老者没有撒谎,所言皆是发自肺腑,他是真的没有听到。但他明明能听到院中发出的声音,神识之下,也看到了院中的老妪,此事确实有些奇怪。
没有理会老者的再三苦劝,良辰径直地推门进入。开门声惊动了正在聚精会神工作的老妪,她抬起头,用一双苍老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良辰一眼,便又低头继续自己手里的活计。
“老人家,劳驾打听一声,您是一个人吗?”良辰笑着问道。
“你瞎啊,老身不是一个人,难不成还是一条狗吗?”老妪没好气地说道。
良辰自知口误,略带尴尬地挠了挠头,忙陪着不是:“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老别生气,我是想问这里就您一个人吗?有没有其他的人?”
“此处活着的,就老身一人,剩下的都是开不了口的,赶紧滚吧,这里没有你的熟人。”老妪的态度很是恶劣,一边驱赶着良辰,手中的活计并没有间断。
“您先忙吧,我随便瞅瞅。”跟这脾气怪异的老妪没法聊了,良辰当然也不会跟一个老人一般见识,不过也懒得与其废话,径自进入了房中,去检视那几具棺椁。老妪并没有阻止,任由良辰随意行动。
这些棺椁新旧不一,有的是近期制作的,有些明显已经上了年头,棺身都是因时间久而有些裂纹,颜色呈黯淡的灰色。神识的扫掠下,良辰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之处,棺椁中的几具死尸也都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没有任何的能量波动。
良辰继而又熄灭身上三火,打开了天眼,依旧是毫无发现。
这倒奇怪了,这右护法不可能提前预知到自己会死于良辰之手,从而事先把一张假的地图放在须弥戒中啊?一定有着什么疏漏之处,虽然很是疑惑,良辰依旧确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失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良辰冥思了一阵,依旧是毫无头绪。
“小子,你在找什么?”不知何时,老妪突然出现在了良辰的身后,将其吓了一跳。
对于老妪的动作,良辰竟是未有丝毫的察觉,心下不禁警觉起来:“没什么,老人家,跟您打听一下,您老可曾听闻过鬼影宗?”
“老身这里是棺材店,这么多上好的棺材,看上哪副了,老身都可以卖与你。什么鬼影宗人影宗的,老身没听过,也不想听。此处还躺着老身的几位顾客,休要扰了他们的清静。”老妪阴声说道,拿了块抹布,在棺材上擦了起来。
此时良辰可以肯定,这老妪绝对不是一般人,要么其实力远超于自己,又或者有着什么手段,将自身实力隐藏起来了,令得他无从窥测。无论哪一种,对方的实力都不容小觑。时间紧迫,他不想与对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这种时候,再掖掖藏藏也没多大意思,干脆挑明:“我手里有块很奇怪的石碑,或许您老想看上一看呢?”
“老身是做棺材的,对石碑不感兴趣。”老妪面带阴冷的笑容,手中仍旧不停擦拭着棺材。
“此话当真?这东西可是鬼影宗的圣物,搁我手上也就是一块石头,没啥用处。不过我这人好奇心比较重,想进传说中的禁地看看,不知老人家可否行个方便?”良辰笑着说道。
“小子,你既然知道是禁地,怎么还敢提这种幼稚的要求,脑袋被驴踢了吗?”老妪嘲讽道。
“您老可真会聊天,我的脑袋既没有被驴踢过,也没有被门夹过,好得很。”良辰嘻皮笑脸地说道。
“老身看你小子手上有着很多人命啊,杀人也就杀了,为何还要将其打得魂飞魄散,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给留,做事如此决绝,不留余地,就不怕遭受天谴吗?”老妪冷声说道,语气之中,带着杀意。
“您老多虑了,那是我向对手表达尊重的一种方式!”良辰十分无耻地笑着说道。
老妪对着良辰一阵鄙夷:“你小子也挺会聊天的。把石碑放下,赶紧滚吧。”
“您老这是承认与鬼影宗的关系了,不准备杀我报仇?”良辰好奇地问道。
“杀你?报仇?呵呵,小子,老身改主意了,老身决定满足你小子求死的心愿,不过并不是为了报什么仇,纯属老身一时兴起。”老妪冷笑着说道,同时,也将自身的气势释放了出来。
“圣者境?”良辰被惊得目瞪口呆,老妪身上的十二正经已经全部打通,却是圣者境无疑。
修者界之中,已是多年未出过圣者境了,就算是真者境,都是寥寥无几,所以段无极进入真者境之后,才会如此嘚瑟,如此飘。娘的,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强大对手,愣是被良辰给遇到了,当真是流年不利啊。哪怕是真者境,良辰都可以刚上一刚,可在圣者境面前,他就只有讨死的份。
良辰不由暗暗叫苦,一脸真诚地苦笑着说道:“那个,老人家,您老的兴致能不能收敛一下,一看您老就是那种善良的人,就不要与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愚昧小子一般见识了,好吗?”
“真是没出息,老身本是个惜才的人,你若是不求饶,兴许还会考虑考虑放你一马,可没想到竟会是这般软骨头,难堪大用。自己选个死法,老身这里的棺材,也顺带选一副吧,这是老身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老妪指着一屋子的棺材,摇头叹息着说道。
此时良辰心中也是后悔不已,他尝试联系了几次犼天尊,皆是没有得到回应,关键时刻,犼天尊也掉起了链子。这下糗大了,一大早跑来人家的地方送死。“谢谢您老,既然让我选,那就让我老死吧!”良辰一面嘻皮笑脸地插科打诨,一面急速思索着对策,可令其绝望得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连拼的资格都没有。
“你小子,无药可救了。”老妪失望地摇了摇头,身上的气势变得凛冽起来,准备动手了。
“等等••••••您老不是要驱魂碑吗?驱魂碑可还在我手里呢,您老现在还不能动手。”眼见对方要来真的,良辰有些焦急起来。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杀了你,所有的一切就都是老身的了。”老妪冷笑着说道,如看死人一般看着良辰。
“那可不一定,实话告诉你,小爷我把驱魂碑存放在一个只有我能开启的地方。杀了我,你也休想得到。”情急之中,良辰也顾不得许多,想要抓住驱魂碑这根救命的稻草。
“呵呵,小子,你还真是个另类,老身都有些舍不得杀你了,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奸诈狡猾。不过也很愚蠢,你当真以为,区区一块石碑,对于老身,就那么重要?”老妪冷笑着威胁到。
“就算再不重要,在您老的心里,也比我这条小命重要,不是吗?”良辰一脸谄笑着说道,直觉告诉他,眼前这老妪,轻易不会放弃驱魂碑,当然,也不会放弃杀死自己。
“你是在威胁老身吗?”老妪玩味地看着良辰,略带好奇地问道。
“不敢,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做那损人不利己之事呢。以您老的实力,想杀我一个小小的灵者境,不比碾死一只蚂蚁简单啊,随时都可以做到。不如就行个方便,您老这次就放我一马,这驱魂碑,就当我答谢您不杀之恩的谢礼了••••••”眼见事情有着峰回路转的趋势,良辰连忙试探性地分析道,一边密切关注着老妪神态的变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完全看别人脸色行事的感觉,可真不好受。但人生有时便是如此,不能太方,也不能太圆,而是要椭圆,能屈能伸,赢得起也要能输得起。
“呵呵,有趣,老身杀了你之后,同样可以保留你的魂魄,继续逗乐,这样你死前可以瞑目了吗?”老妪说着,竟然真的动起了手。
良辰并不是一个软柿子,圣者境,他同样有胆量去刚上一刚,更何况,他还领悟了道境。